後金國主努爾哈赤死去,繼之而立的第八子皇太極也是一代雄主。乃父一世意在割據遼東一隅,無甚遠圖,可他卻不安於遼河之濱,而欲問鼎中原了。十年後,皇太極改國號「金」為「清」。據說是因金人曾進犯中原,名聲不爽,故改號以避免引起往昔的民族仇怨。其實,金、清也只是漢譯時字形有所不同,而在滿語中兩者發音本是一致的,滿文拼寫也是相同的。事實上,皇太極也正是在改號以後才步金人後塵,南征朝鮮,北敗索倫(索倫是對黑龍江以北至外興安嶺地帶各部落、民族的統稱),西毀長城,幾逼京師,虎視中原的。可是,這位雄主的夙願未償就與世長辭了。
皇太極的八歲小兒福臨承繼皇位,弟攝政王多爾袞輔政,轉年改元順治元年,即1644年,也就是前面所說的那不尋常的一年。皇太極大概不曾想到他經營了十七年未能實現的雄圖,在乃子繼位後的頭一年就順利實現了。小皇帝何以如此幸運呢?據說這同一位叫陳圓圓的絕代佳人有關。且先看看事實的原委,再做結論吧。
順治元年二月,清廷致書李自成說,願與將軍聯兵滅明,共分天下。當時,李自成正經由山西向北京進軍。李自成視清為韃虜,接到此信後,理所當然地予以擱置了。
當李自成入京,闖王旗已在紫禁城上空飄揚的時候,清州廷攝政王多爾袞兵出沉陽,正向山海關進發。
這時,駐守山海關的明朝總兵吳三桂正在左顧右盼,不知何去何從,忽接其父吳襄手書,言稱自己已做闖王順民,令其也盡快倒戈投誠。於是,吳三桂為自全之計,有意投順。這時,闖王已派人來犒軍,送來白銀四萬兩,彼此已通聲息。正在這個關上,忽有吳三桂家奴來報,說:「家已被抄了,老太爺也被抓走了……」吳三桂聽到這裡急問:「圓圓呢?」那家奴說:「奶奶也被賊將劉宗敏強佔去了。」吳三桂頓時火起,拍案大呼道:「大丈夫連一女子也不能保,還有何面目做人!」這樣,吳三桂遂立即修書給清廷,「泣血請兵」,引狼入室,叛明投清了。
陳圓圓何許人呢?陳圓圓本姓邢,名元,字畹芬。原為蘇州名妓,後入京師。吳三桂在一次宴會上偶然與其相遇,一見傾心,遂不惜千金為質,納之為妾。從經,陳圓圓成了吳三桂的心肝寶貝兒。所以,吳三桂一聽說圓圓被奪去立刻怒髮衝冠!明末大詩人吳偉業曾作有一首著名的《圓圓曲》,其中有句道:「衝冠一怒為紅顏」,就是諷述這段故事的。
吳三桂既降於清,卻又不肯丟掉那四萬兩白銀,故仍偽裝歸順,接納了銀兩,並襲殺了送銀的使臣及隨從五千人馬。這時,他才給吳襄覆信,「義正辭嚴」地責備乃父認賊作主,不忠不義!
吳三桂向清廷乞兵的特使未到沉陽,在翁後即與攝政王大兵相遇。故當李自成率兵與吳三桂激戰於山海關西石河一帶時,清兵猝然而至,以致李自成大敗。
李自成兵敗後,方傳令京師,將吳三桂全家三十八口逮捕處斬。有趣的是唯有陳圓圓得脫,重歸吳三桂。多年以後方在雲南病終。所以那位詩人又寫道:
「全家白骨成灰土,
一代紅妝照汗青。」
吳三桂這位明廷的鎮關總兵,引領清兵浩浩蕩蕩入京,原來明廷的文臣武將,個個衣冠楚楚,出郊列隊跪迎。不久,小皇帝福臨也被簇擁入京。從此,清廷從一個割據的地方政權,一躍為一代封建王朝,統治中國達二百幾十年之久。
這就是吳三桂叛降,清兵入關的經過。
在這一過程中,乍看起來,陳圓圓事件這個偶然的因素似乎起了關鍵的、決定性的作用。陳圓圓也曾因之被人辱罵了幾百年。然而,類似的歷史事件是很值得探討的,即歷史的偶然性終究對歷史的必然性起怎樣的作用?
這裡,不妨先考察一下明亡後的歷史形勢。
當時,在關內,明廷已亡,這個腐朽透頂的封建王朝不可能重振復興;而大順軍入京後官兵的急劇腐化,也表明它雖然取得了勝利,卻不可能鞏固這個勝利。在關外,清廷已經掘起,它正生氣勃勃,窺伺中原,意欲飲馬江河。同時,關內的失勢的地主階級不甘心滅亡,正拚命反抗。他們與清廷雖有山關相隔,卻同氣相求,遙相呼應。因此,不管駐守山海關的吳三桂當時取何種態度,關外清廷與關內失勢的原統治階級聯合起來與大順爭雄的戰爭已迫在眉睫,勢不可免。
吳三桂的衝冠一怒,看似偶然,卻是官僚地主階級為維護其階級根本利益的必然結果。正是如此,他才得到了關內失勢地主階級的擁護和支持,稱頌他是哭於秦庭的楚大夫申包婿式的「愛國」人物。吳三桂啟關,使得清兵得以順利入主,也使得闖王旗很快倒下去了。可以說,這個民族敗類在這歷史的轉折關頭起了推波助瀾的作用。然而,卻沒有理由說因其「衝冠一怒」而改變了歷史的總趨勢,又何況一個陳圓圓呢?
依此而論,陳圓圓作為一介紅妝,既沒有映照千古的功勳,也難以承擔歷史性的重大責難。倘她地下有知,對後世懷有各種世界觀的史家的褒貶,恐怕也會感到慚愧和冤屈的。然而,她的際遇,在今日卻是史學家們探討歷史上偶然與必然的辯證關係的一個很好的例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