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叡,字元仲,丕長子。母甄氏,本袁紹中子熙妻。建安四年(199年),袁紹攻滅公孫瓚後,熙出為幽州刺史,甄氏留鄴。建安九年(204年)八月,操攻克鄴,甄氏為丕所納。叡生而操愛之,「每朝宴會同,叡與侍中近臣並列帷幄。好學多識,特留意於法理。」延康元年(220年,即黃初元年),叡年十五,封武德侯。黃初二年六月,丕賜甄氏死。叡因母誅,未得立為太子。直至黃初七年(226年)五月,丕病重,始立叡為太子。丕死,叡即帝位,是為魏明帝。至叡景初三年(239年)正月,叡死,共統治魏國十二年半,壽三十四歲(生於建安十一年)。
曹叡原來不曾交接朝臣,也不過問政事,平日只研讀書笈。即位後,群臣想望風采。過了幾天,叡單獨召見侍中劉曄,整整談了一天。劉曄出來後,眾人問他對皇帝的觀感,劉曄回答說:「秦始皇、漢武帝之儔,才具微不及耳」《三國誌》卷3《明帝紀》注引《魏書》言明帝:料簡功能,真偽不得相貿,務絕浮華譖毀之端,行師動眾,論決大事,謀臣將相鹹服帝之大略。性特強識,雖左右小臣,官簿性行,名跡所履,及其父兄子弟,一經耳目,終不遺忘。
綜觀叡之行事,優缺點各佔一半,其優點是:
(1)善為軍計。《三國誌》卷3《明帝紀》載:黃初七年八月,孫權攻江夏郡,太守文聘堅守。朝議欲發兵攻之,帝曰:「權習水戰,所以敢下船陸攻者,幾掩不備也。今已與聘相持,夫攻守勢倍,終不敢久也」。果然,當先時派遣慰勞邊方將士的荀禹於江夏郡發所從兵乘山舉火時,孫權便趕緊退走了。《明帝紀》又載:初,帝議遣宣王(即司馬懿)討淵,發卒四萬人。議臣皆以為四萬兵多,役費難供。帝曰:「四千里征伐,雖雲用奇,亦當任力。不當稍計役費」。遂以四萬人行。及宣王至遼東,霖雨不得時攻,群臣或以為淵未可卒破,宜召宣王還。帝曰:「司馬懿臨危制變,禽淵可計日待也」。卒皆如所策。
(2)明察斷獄。《三國誌》卷22《陳矯傳》引《世語》:劉曄以先進見幸,因譖矯專權。矯懼,以問長子本,本不知所出,次子騫曰:「主上明聖,大人大臣,今若不合,不過不作公耳。」後數日,……帝曰:「劉曄構君,朕有以跡君;朕心故已了。」以金五鉼授之,矯辭。帝曰:「豈以為小惠?君已知朕心,顧君妻子未知故也。」《資治通鑒》卷71太和三年(229)載:冬十月,改平望觀日「聽訟觀」。帝常言:「獄者,天下之性命也」。每斷大獄,常詣觀臨聽之……尚書衛覬……請置律博士。帝從之。又詔司空陳群、散騎常侍劉劭等刪約漢法,制《新律》十八篇,《州郡令》四十五篇,《尚書官令》、《軍中令》合百八十餘篇,於《正律》為增,於旁章科令為省矣。《三國誌》卷3《明帝紀》載青龍四年(236年)詔:郡國斃獄,一歲之中,尚過數百,豈朕訓導不醇,俾民輕罪,將苛法猶存,為之陷阱乎?有司其議獄緩死,務從寬簡。……
(3)比較能客人直諫。《明帝紀》注引孫盛曰:聞之長老,魏明帝天姿秀出,立髮垂地,口吃少言,而沉毅好斷。初,諸公受遺輔導,帝皆以方任處之,政自己出。而優禮大臣,開容善直,雖犯顏極諫,無所摧戮,其君人之量如此之偉也。然不思建德垂風,不固維城之基,至使大權偏據,社稷無衛,悲夫!陳壽在《明帝紀》評曰:「明帝沉毅斷識,任心而行,蓋有君人之至概焉。於時百姓彫弊,四海分崩,不先聿脩顯祖,闡拓洪基,而遽追秦皇、漢武,宮館是營,格之遠猷,其殆疾乎!」《明帝紀》注引《魏書》亦言曹叡:含垢藏疾,容受直言,聽受吏民上書,一月之中,至數十百封,雖文辭鄙陋,猶覽省究竟,意無厭倦。曹叡在容受直言、不殺諫臣方面,在古代封建君主中是少見的,這算是他的特色。
曹叡的最大缺點是奢淫過度。
雖然他在位時期,魏國疆域比較大,總的講軍事、政治、經濟諸情況也不壞。但他統治的最後四、五年,即自蜀相諸葛亮死後,魏西方大患解除,他的奢侈淫佚的本性充分暴露出來了。於時大修洛陽宮室,起昭陽、太極殿,築總章觀,高十餘丈,使百姓「力役不已,農桑矢業」。他「耽於內寵,婦官秩石擬百官之數,自貴人以下至掖庭灑掃,凡數千人,選女子知書可付信者六人,以為女尚書,使典省外奏事,處當可」。「又錄奪士女,前已嫁為吏民妻者,還以配士,既聽以生口自贖,又簡選其有姿色者內之掖庭」。太子舍人張茂上書諫曰:「詔書聽得以生口年紀、顏色與妻相當者自代,故富者則傾家盡產,貧者舉假貸貰,貴買生口以贖其妻;縣官以配士為名,而實內之掖庭,其醜惡乃出與士……且軍師在外數十萬人,一日之費非徒千金,舉天下之賦以奉此役,猶將不給,況復有掖庭非員無錄之女,椒房母后之家,賞賜橫興,內外交引,其費半軍」。高堂隆也上疏說:「今天下凋敝,民無儋石之儲,國無終年之蓄,外有強敵,六軍暴邊,內興土功,州郡騷動,若有寇警,則臣懼版築之士不能投命虜庭矣。又將吏奉祿,稍見折減,方之於昔,五分居一,諸受休者又絕稟賜,不應輸者今皆出半,此為官入兼多於舊,其所出與參少於昔。而度支經用,更每不足,牛肉小賦,前後相繼」。除了高堂隆和張茂以外,其他進諫的還有二十餘人。曹叡對之雖不加誅貶,亦不採納其言,照舊大興土木,致使國用匱乏,人民困苦,而日後曹魏政權之被司馬氏所取代,亦與曹叡之奢淫過度有一定關係。
曹叡的統治還有一個重要的失誤,則在確定繼承人和輔政大臣方面。
曹丕即位後,對於曾經幫助他當太子有功的臣僚賈詡、桓階、陳群、司馬懿等都予以重用,其中名士世族陳群甚至被任為鎮軍大將軍、領中領軍,錄尚書事,另一世族司馬懿為撫軍大將軍、錄尚書事。這樣,便打破了已往非曹氏親族不能充當軍事大員的慣例。黃初七年(226年)曹丕臨死前,中軍大將軍曹真、鎮軍大將軍陳群、征東大將軍曹休、撫軍大將軍司馬懿並受遺詔輔曹叡。往後五年中,曹休、曹真相繼死去,陳群只擔任文職,統兵大帥惟余司馬懿一人。司馬懿南擒孟達,西拒諸葛亮,東滅公孫淵,有很高的威望。當時曹魏統治集團內部有權勢的大臣,除了司馬懿以外,應推掌管機要的劉放和孫資。劉放、孫資在曹操時即已為秘書郎,曹丕改秘書為中書,以劉放為中書監、孫資為中書令。曹叡對二人尤為寵任,當景初二年(238年)曹叡考慮是否派司馬懿去討伐遼東的公孫淵時,劉放、孫資曾加以贊助,故遼東平定後,放、資以參謀之功,各進爵,封本縣侯。由此可知,掌握機要的劉放、孫資和統兵大帥司馬懿的關係至少也是很好的,他們日後勾結在一起,就成為曹魏政權的隱患。
據《三國誌》卷22《陳矯傳》注引《世語》說:帝憂社稷,問矯:「司馬公忠正,可謂社稷之臣乎」?矯曰:「朝廷之望,社稷未知也」。《三國誌》卷25《高堂隆傳》載高堂隆臨終口佔上疏說:宜防鷹揚之臣於蕭牆之內,可選諸王,使君國典兵,往往棋跱,鎮撫皇畿,翼亮帝室。陳矯對司馬懿能否忠於魏室既表示懷疑;高堂隆所說鷹揚之臣也顯然是指司馬懿的。曹敘在位正當魏國興盛時,然內部已經埋下了權臣擅權的種子。可是曹叡本人對此並無深刻察覺,對個別大臣的直言微意亦未能認真思考,自然也就無何對策了。
曹叡本人沒有生兒子,按理說,他應當從父、祖後嗣中擇立賢而長者,可是他卻收養了兩個嬰兒曹芳和曹詢作為己子。他所以這樣作,是為了自己有「後裔」可以接替帝位,而不顧國柞之能否確保。景初三年(239年)曹叡病重,始正式指定齊王曹芳為太子。《三國誌》卷4《三少帝紀》注引《魏晉春秋》言曹芳:」或雲任城王楷子」(即很可能為操次子彰之孫)。當時曹芳年始八歲,如何能支撐起外對吳、蜀,內有權門勢族的艱巨重任呢?所以陳壽在《三少帝紀》評論說:古者以天下為公,唯賢是與。後代世位,立子以適,若適嗣不繼,則宜取旁親明德,若漢之文、宣者,斯不易之常准也。明帝既不能然,情系私愛,撫養嬰孩,傳以大器,托付不專,必參枝族,終於曹爽誅夷,齊王替位。
陳壽首先指出曹叡應擇立有為的長君,以維持曹氏的國祚,是極中肯的。他又指摘曹叡對司馬懿托付不專,一定要在司馬懿頭上加一曹氏親族,致使兩個輔臣爭權相江,則用意頗為深婉。因壽為晉臣,不得不如此措詞,實則壽的真意還是認為既已令曹爽輔政,就不宜再讓異姓梟雄司馬懿參與,以造成「曹爽誅夷、齊王替位」,使政權歸司馬氏的結局。對於選擇輔政大臣,曹叡原來也曾產生過「使親人廣據權勢」的想法,而且當他病重時,也曾拜少時與他同居相愛的曹操子燕王宇「為大將軍,囑以後事」。使宇與夏侯獻、曹爽、曹肇等共輔政。這樣,燕王宇等執政之後,必然要斥退久典機密的劉放和孫資。因此,引起了二人的激烈反響。他們以先帝遺詔藩王不得輔政的理由作擋箭牌,並製造了譭謗燕王宇等的讕言。這時,曹叡頭腦已經不大清醒,而且其父曹丕過去排斥親兄弟的流毒也還在曹叡腦際徜徉作祟,所以聽從了放、資的讒言,而免燕王宇等官。放、資接著就推薦曹爽與司馬懿共輔政,曹叡也表示同意。燕王宇的被斥退和曹爽、司馬懿上台,是關係魏政權由誰領導的大事,以「凡品庸人」的曹爽而與「情深阻」、「多權變」的梟雄司馬懿並肩共事,其危險性已為當時有識之士所料知。
總之,曹叡確定皇位繼承人和輔政大臣的兩項措施,都不利於其政權的延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