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是著名的文明古國,有人類文明就有狩獵、戰爭、搏擊、表演,這些都與武術有密切關係,中國武術肯定源遠流長。中國先秦是一個「俠以武犯禁」的時代,從韓非子《五蠹》中可見一斑。迄至漢代,社會上仍有一個身份明顯的「遊俠」群體存在,《史記》中有《遊俠列傳》記之。作為「五蠹」之一的「俠」實際上是列國諸侯、貴族所養的門客,是效力於個人的武士集團。而司馬遷筆下的漢代「遊俠」則本是些布衣之徒,他們以個人之力,除暴安良,主持正義。可以說,由於存在「俠」這樣一個以武裝保衛、復仇、刺殺、私鬥等為職業,崇尚個人勇力的社會階層,在先秦乃至漢代,中國武術的實戰技擊水平應不低於同時代的其他國家。
遊俠群體銷聲匿跡
從世界歷史上來看,武士階層一般都是在封建貴族體制下,政治權力分散化的產物。如西方騎士階層興於歐洲中世紀「國王」與各「領主」共治的政治社會架構下,日本的武士階層興於10-19世紀「幕府」與各「大名」共治的政治格局中。政治權力分散,國家的武裝力量也趨於分散,以小規模的武士集團為主。這樣的體制之下,諸侯武力爭鬥頻繁,但戰鬥規模也較小,武士個人的武勇非常重要。
而在中央集權的大一統體制下,國家權力集中於皇帝一人之手,皇權自上到下,一以貫之。民間的武裝力量必須被剷除,才不會對獨尊的皇權形成威脅。武裝力量集中為只聽命於最高統治者的大規模軍隊,同時,國家推行重文抑武的基本社會政策。由於整個國家只有一個獨大的皇家武裝集團,所以一般不會發生戰爭。一旦爆發戰爭,基本上都是針對外敵入侵或改朝換代的大規模戰爭。中國從秦、漢開始,封建貴族體制退出歷史舞台,中央集權的大一統體制被建立並逐漸成熟起來。到漢以後,作為一個社會階層的武士集團、遊俠群體就被完全剪除,銷聲匿跡了。
在中世紀的歐洲與日本,武士階層是封建貴族體制的重要組成部分。武士之間的比武格鬥、甚至決鬥得到官方支持,成為一種制度,這自然是他們達到高水平的武術技擊能力的保證。歐洲騎士制度一直到近代才終結,西方人的尚武、決鬥之風也一直延續了下來。比如著名的法國數學家伽羅瓦就死於決鬥,普希金也死於決鬥,著名的聯邦黨人亞歷山大漢密爾頓則死於同其政敵、美國副總統阿龍伯爾的決鬥。日本的武士制度也一直持續到明治維新才終結,日本成為東方世界最尚武的民族,發展出所謂「武士道」。當今世界最頂尖的兩大綜合搏擊賽會UFC和K-1分別在美國和日本也並不是偶然的。而在中國近兩千年的歷史上,重文抑武是基本國策,現實生活中缺乏一個實實在在的武士階層,缺乏制度性的格鬥賽會的歷練、經驗,中國的武術實戰能力可想而知。
戰爭與武術距離遙遠
中國古代雖然沒有武士制度,但戰爭之頻繁、規模之宏大、程度之慘烈卻是無與倫比的。戰爭與武術自然關係緊密,戰爭能否為中國古代造就大批武林高手呢?
實際上,大隊人馬的陣地戰與武士對打是有很大區別的,明代著名的軍事家戚繼光對這一點有非常經典的看法。大隊人馬作戰強調的是各種兵器、各兵種的專業分工,整體配合,而不是單兵的個人武勇。在《紀效新書》中戚繼光講得很透徹:「開大陣,對大敵」不同於「場中較藝,擒捕小賊」,「堂堂之陣,千百人列隊而前,勇者不得先,怯者不得後;叢槍戳來,叢槍戳去,亂刀砍來,亂殺還他,只是一齊擁進,轉手皆難,焉能容得左右動跳?一人回頭,大眾同疑;一人轉移寸步,大眾亦要奪心,焉能容得或進或退?」
平定倭寇中,戚繼光發明了著名的「鴛鴦陣」。鴛鴦陣是一個由12人的步兵班組成的戰鬥整體。除隊長一名、伙夫一名外,其餘士兵如下安排:最前面兩人持兩種不同功能的籐牌主要擔任護衛工作,其後兩名戰士手持一丈三尺的「狼筅」掃擊敵人,狼筅手後面是四名長槍手擔任主要的刺殺工作,最後面是兩個手持「鏜鈀」的士兵擔任警戒、支援等工作。各種兵器分工明確,每人只要精熟自己那一種的操作,有效殺敵關鍵在於整體配合,令行禁止。倭寇是個人武藝大大高於中國士兵的武士,但「戚家軍」卻在多年的抗倭戰爭中,幾乎戰無不勝,甚至還創造了殲倭上千名、「戚家軍」無一傷亡的戰例。平定倭寇後,戚繼光調任薊北防守蒙古軍隊,他又因地制宜,創造出以車兵、騎兵、步兵、銃手、炮手等多兵種協同作戰的新的陣法。總之,大隊人馬作戰分工合作的性質與武林高手的培養是有很大距離的。
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
漢以後,中國的武士、遊俠階層在現實中消失了,但在文藝作品中卻獲得了新生,並日益「壯大」起來。而且,離開了現實的校驗、提醒,俠客們的武功也日漸高強,以至於「出神入化」。
中國武俠文藝第一個高峰出現在唐代。唐詩中就多有以「俠」、「劍」入詩之作。其中最著名的當屬李白《俠客行》:「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區區20個字,傳達出來的「武俠」意象卻已十分高明:武功精湛,深不可測;行蹤飄忽,凡眼難睹…… 這種意象與中國文化藝術「寫意不寫形」的特點恰相符合。
不過,唐朝真正的武俠文藝出現在唐傳奇中。唐傳奇是中國小說發展的重要階段,從唐傳奇中國小說開始擺脫史家的「實錄」傳統,進行藝術虛構,小說真正成為作家的自覺創作。唐傳奇中的名篇《虯髯客傳》、《聶隱娘》、《紅線》、《崑崙奴》等豪俠故事開中國武俠文藝之先河。金庸先生就十分推崇《虯髯客傳》,認為此文「或者可以說是我國武俠小說的鼻祖」。唐傳奇中的武功已是十分高強,如《聶隱娘》中的刺客「空空兒」的武功:「人莫能窺其用,鬼莫得躡其蹤」,他出手只是一招,一擊不中,即飄然遠去,絕不出第二招,而且「才未逾一更,已千里矣」,可見輕功十分了得。這已遠不是先秦刺客所能比。如《史記刺客列傳》所記專諸、豫讓、荊軻等人,只是處心積慮偷襲刺殺對象,一擊之後,不論中或不中,幾乎只能束手待斃了。他們若有空空兒百分之一的本領,歷史就要改寫了。賴文學虛構之賜,中國俠客們的武術水平大大提升了。
到晚清,出現了一部真正典型意義上的武俠小說即《三俠五義》。據台灣學者何洪生先生的研究,《七俠五義》及其續書所創造或大加發揮的元素如點穴、暗器、劍訣、輕功、悶香、夜行衣、各種機關埋伏等等,對後來的武俠小說之內容素材產生了決定性的影響,此書可以說是中國武俠小說史上的一個具有重大意義的里程碑。
一入民國,隨著報刊雜誌、出版業的興起,武俠小說也迎來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黃金時代,湧現出像平江不肖生、趙煥亭、王度廬、還珠樓主等一大批武俠小說名家,武俠小說幾乎佔了民國小說出版數量的大部分。「還珠樓主」李壽民的《蜀山劍俠傳》竟然長達五百萬言。這一時期,大批的武術絕技、功法被創造出來。如趙煥亭在其《奇俠精忠傳》中首創服食千年靈芝以使功力大增的方法,這一元素在後來的武俠小說中比比皆是。武俠小說逐漸文人化,其受眾不再局限於一般市民,欣賞層次較高的知識分子也開始趨之若鶩。這正是近些年來金庸被抬上廟堂的主要原因。
表演與格鬥並行不悖
秦、漢以後,雖然沒有武士階層、缺乏體制性的格鬥比賽的支持,但在現實生活中,中國武術仍在發展—日益向套路表演的方向發展,既有單人套路,又有對練套路。套路表演不以實戰為目的,而以健身、娛樂為目的,逐漸與舞蹈、戲劇融合。「項莊舞劍,意在沛公」是中國人耳熟能詳的故事,這裡的舞劍就是套路表演。唐時武術套路表演已相當成熟。杜甫的名詩《劍器行》描寫的就是唐朝著名藝人公孫大娘舞劍的景象:「昔有佳人公孫氏,一舞劍器動四方。觀者如山色沮喪,天地為之久低昂」,這就是把劍術與舞蹈相融合的一種表演。李白自稱「十五好劍術」,他的劍術也主要是用來表演的。
中國武術長期專於套路表演,缺乏實戰性,對這一點,自古以來就多有批評者。比如,戚繼光就極為反對軍中流行的那些受民間武術影響的花拳繡腿。他說,「凡比較武藝,務要俱照示學習實敵本事,真可對搏打者。不許仍學習花槍等法,徒支虛架,以圖人前美觀」。《紀效新書》中也載有一套拳法,即「三十二勢長拳」,但是用來做體操鍛煉的,戚繼光說得很清楚:「拳法似無預於大戰之技,然活動手足,慣勤肢體,此為初學入藝之門也。」
民國以來,武術被尊為「國術」,在許多人的心目中,中國武術天下無敵。但中國武術的實戰能力究竟如何,我們卻很難拿出可靠的證據。有關中國武術天下無敵的說法,其證據主要是近代以來關於霍元甲、陳真、黃飛鴻、葉問、李小龍等等的小說與影視作品。
實際上,真正的武林高手,都是在職業化的背景下,用科學、系統的訓練方法,通過大量的實戰搏擊而練就的,勝負憑的是力量、速度、技術、經驗等因素的綜合。靠口授心傳,苦讀某本「秘笈」,或在深山老林中觀摩某種動物的動作,一朝頓悟而成絕世高手,純屬小說家言。
我們也不必妄自菲薄,實際上只要我們拋開那些迷信、玄想,引入科學的訓練方法,獲得有力的制度支持,中國武術的實戰能力也是完全可以達到極高的水平的。第二屆中國武術職業聯賽(WMA)於2010年底開鑼,本屆聯賽進行了許多向UFC、K-1等國際賽會看齊的改革,取消了上屆「攻擊技法必須是太極30招」等荒唐規定,相信必能大大促進中國拳手的綜合搏擊水平。一些專家也預言,在75-85公斤這個級別,中國拳手將來會在國際賽會上大有作為。
富有觀賞性的套路表演我們毋須丟棄。實際上,套路表演與實戰格鬥完全可以並行不悖,乃至相得益彰地發展下去。病樹前頭萬木春,我們期待「國術」重煥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