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延是一個剛強威猛,頗有點自高自大的人物,既有勇於任事、不畏艱難的優點,也有桀驁不馴、任性而行的缺點。
在蜀漢立國之前和建國之初,上有劉備這個雄主統馭,左右有關羽、張飛、馬超、黃忠、趙雲等大將並立,魏延還不可能目中無人,他的缺點較多地受到控制,而他的優點則較好地得到發揮,在無數次的拚殺鏖戰中建立了纍纍功勳。隨著劉、關、張、馬、黃、趙等人相繼謝世,諸葛亮獨力支撐蜀漢大局,魏延成了開國元勳中碩果僅存的大將,地位越來越高,資格越來越老。這時,他那剛而自矜、目中無人的毛病就表現得越來越突出了。他以西漢王朝的開國元勳韓信自許,一心要自領一軍,與諸葛亮分道而出,建立吞強魏、復漢業的蓋世奇功。而且,他也確實提出過直出褒中,奇襲長安的妙計。但是,諸葛亮沒有採納他的妙計,對他分兵的要求也總是「制而不許」。這就使他常常感到不那麼得志,對諸葛亮頗有牢騷,甚至認為諸葛亮過於膽小,「歎恨己才用之不盡」。只是由於對諸葛亮心存畏懼,他還不得不有所顧忌。另一方面,同僚們對他處處讓三分,惟獨楊儀卻偏偏不買他的帳,老是同他爭長論短,這當然要引起他的不快,久而久之,雙方竟「有如水火」。「每至並坐爭論,延或舉刀擬儀,儀泣涕橫集。」(《三國誌·蜀書·費禕傳》)因此,當諸葛亮病逝,由楊儀統兵撤退,要他斷後時,他再也按捺不住不滿的情緒,竟然失去了理智,忘記了大敵當前,三軍新失統帥,亟需加強團結,穩定軍心,卻非要同楊儀見個高低。不管魏延可以舉出多少理由,這種先小忿而忘大局的行為顯然是十分錯誤的,當然也是不得人心的。所以,儘管他一向「善養士卒」,到了這個時候,卻是「士眾知曲在延,莫為用命,軍皆散。」(《魏延傳》)魏延一下子成了孤家寡人,只好帶著兒子逃跑,終於丟了老命。半世威名,毀於一旦,鑄成了千載悲劇。
魏延死後七年,即後主延熙四年(241),蜀人楊戲著《季漢輔臣贊》,給魏延下了這樣幾句評語:
文長剛粗,臨難受命,
折衝外御,鎮保國境。
不協不和,忘節言亂,
疾終惜始,實惟厥性。
這段贊語,肯定了魏延「折衝外御,鎮保國境」的功勞,歎惜他不能善始善終,指出根源在於他那「不協不和」的性格。這個評價是比較公允的。所以,人們有理由說魏延並未背叛蜀漢,但也同樣有理由說他的悲劇是咎由自取。
孔明曰:「食其祿而殺其主,是不忠也;居其土而獻其地,是不義也。吾觀魏延腦後有反骨,久後必反,故先斬之,以絕禍根。」……古人則一直認為魏延「腦後有反骨」,後人則多因此詬病諸葛亮用人過於挑剔。其實兩者皆非,仔細分析魏延一生的所作所為,其成敗主要還是與其自身為人處事的性格弱點有著直接關係。
一是不善於與主帥溝通、以開誠佈公取得理解和支持,牢騷滿腹,口出怨言,不平之氣溢於言表,缺乏組織紀律觀念。魏延與諸葛丞相在軍事戰略上有分歧,但他不是主動與諸葛亮溝通,推心置腹地闡述自己戰略方案的理由和優勢,用道理說服領導,謀求諒解與和好,或是保留意見,服從大局,等待機會,讓時間來證明自己的正確性,而是無原則地濫發牢騷、背後嘲笑和不負責任地詆毀,難怪會招致諸葛亮對其動機和人品的猜疑。
二是不善於處理與同僚之間的關係和維護內部團結,孤高自傲、爭強好勝、妄自尊大,缺少團隊精神。魏延和陳式二人因不聽諸葛號令大敗而回時,孔明曰:「是誰失陷了軍來?」延曰:「陳式不聽號令,潛入谷口,以此大敗。」式曰:「此事魏延教我行來。」二人互相抱怨、互相指責,沒有一點勇擔責任的精神,往日的情誼無影無蹤。有功相爭、有過相推,哪裡還有同僚之誼,怎能不讓人對其人品產生質疑?又怎能獲得大家的擁護和信任?所以儘管魏延在戰場上叱吒風雲、所向披摩,在蜀國、在軍中卻很難找到志同道合之人。
三是不善於維護自己的形象,說話不注意分寸、做事不講究策略,患得患失、諉過飾非、剛愎自用,難以在群眾中樹立威信。「自功高,常有布平之心,口出怨言」(董允語)
四是不能忍辱負重,顧全大局,恣意妄為,私心太重,終致眾叛親離、留下千古遺恨。諸葛亮死後,蜀國上下本應精誠團結、同舟共濟,而魏延卻因對諸葛臨死安排楊儀統軍不滿,公然違抗遺命,導致丞相屍骨未寒,蜀國內部先起內訌。
魏延的所作所為令諸葛亮對其人品產生了疑慮,擔心自己身後無人能夠約束,況魏延與同僚間的不和諧關係、眾人對魏延為人的不滿更使他深知魏延不得人心,怎會輕易將大權交與這樣一位責任心不強、恃才傲物、率性任為、口無遮攔、不能容人的人。所以,魏延悲劇的深層次原因是他自私狹隘、隨性妄為的性格,正是他親手扼殺了自己超群的才幹和能力。不能只要求環境適合自己,自己也要主動適應環境。否則,魏延似的悲劇還會在今天一遍遍重演。
不過,我們還應該看到,對於魏延善始而不能善終的悲劇,身為統帥的諸葛亮也是有一定責任的。
首先,諸葛亮對魏延的使用確實不像劉備那麼放得開手。劉備在世時,雖然手下良將眾多,卻一直把魏延視為特達卓異之才,委以方面之任,讓他長期鎮守漢中,屏障益州,可謂用之不疑。而諸葛亮呢,儘管北伐時良將寥寥,可與魏延頡頏者幾乎沒有,但他對魏延總是不那麼放心,既不認真考慮魏延的重要建議,也不願讓魏延分兵而進。這種頗有保留的用人態度,自然要使心高氣傲的魏延感到不快,不能充分發揮其積極性。可悲的是,諸葛亮與魏延並無私怨,他的忠誠勤謹、光明磊落、嚴於律己、賞罰公平,都是舉世公認的;他也比較注意選賢任能,培養了一些人才。但是,可能正是由於他律己甚嚴吧,他在衡量和使用人才時,不知不覺地比較偏愛那些穩重溫馴、謹言慎行的人;而對那種頗有才幹而鋒芒畢露的人,對那種優點突出缺點也明顯的人,對那種好提意見時有牢騷的人,總是不那麼喜歡,往往不能充分發揮他們各自的長處,對魏延就是如此。對於最高統帥來說,這不能不說是一種片面性,也是諸葛亮不及劉備之處。
其次,在處理魏延與楊儀的矛盾問題上,諸葛亮雖然「深惜儀之才幹,憑魏延之驍勇,常恨二人之不平」(《三國誌·蜀書·楊儀傳》),卻一直未能採取妥善措施,眼看著二人由日常意氣之爭發展到尖銳對立,「有如水火」的地步。儘管他在主觀上「不忍有所偏廢」,但由於魏延常在前鋒迎敵,而楊儀一直在身邊辦事,對二人倚重的程度實際上還是有所不同。特別是在他臨終之時,如果把魏、楊二人叫到一起,曉之以大義,托之以後事,二人的矛盾即使不能渙然冰釋,至少也可以暫時緩和一下。遺憾的是,諸葛亮僅僅把楊儀、費禕、姜維等人找來安排後事,卻把魏延排除在外,只是留給他一個「斷後」的命令。既然魏延身為第一號大將,這樣做顯然是不大妥當的。魏、楊矛盾的激化,不能不說與此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