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有閒,翻開了《明史》,原是準備寫一則有關「五尺道」的文字,沒想到讀著讀著就讀到了《明史》裡的幾個重要列傳。一是「宦官」,二是「閹黨」,三是「佞悻」,四是「奸臣」。讀到這些時,便再無「閒」氣,只有悶氣了。
先說「宦官」裡大名鼎鼎的魏忠賢。天啟中期,魏的權力登峰造極。沒有魏辦不成的事,沒有魏不敢殺的人。《明史》有載:「中書吳懷賢讀楊漣疏,擊節稱歎。奴告之,斃懷賢,籍其家」;「武弁蔣應陽為廷弼訟冤,立誅死」;「民間偶語,或觸忠賢,輒被擒僇,甚至剝皮、刲舌,所殺不可勝數,道路以目」;「工部郎中萬燝上疏刺忠賢,立杖死」……這些都是極其沉重的記錄,遠比大周武則天的酷吏厲害多了。當此之時,內外大權一歸閹人魏忠賢。內廷文有王體乾等,又有李朝欽、王朝輔、孫進、王國泰、梁棟等三十餘人,左右擁護、齊聲喝彩。外廷文臣崔呈秀、田吉、吳淳夫、李夔龍、倪文煥號「五虎」主謀議;武臣田爾耕、許顯純、孫雲鶴、楊寰、崔應元號「五彪」主殺僇。吏部尚書周應秋、太僕少卿曹欽程等號「十狗」;又有「十孩兒」「四十孫」之號諸人環繞其周圍。滿朝文武,只認九千九百歲一人。
於此,中國帝制裡的「宦官之害」達到前無古人的地步。不僅如此,宦官的黨羽——在《明史》裡稱之謂「閹黨」的勢力也達到中國帝制的頂峰。對此《明史》寫道:「明代閹宦之禍酷矣,然非諸黨人附麗之,羽翼之,張其勢而助之攻,虐焰不若是其烈也。」最讓後人痛心的是,不是宦官最烈,而是那時讀書人除了沒有骨氣賣身投靠之外,更嚴重的是助紂為虐。「總督張我續及孫國楨、張翌明、郭允厚、楊維和、李時馨、汪若極、何廷樞、楊維新、陳維新、陳歡翼、郭如暗、郭希禹、徐溶輩,佞詞累牘,不顧羞恥。」更有甚者,魏忠賢出行,「士大夫遮道拜伏,至呼九千歲」。這還不是頂峰,頂峰是遍地為魏忠賢修生祠。讓後人大跌眼鏡的是,此建議不是「閹黨」所為,而是一讀書人所為。這讀書人就是國子監監生陸萬齡。天啟七年(1627年)五月,陸萬齡說魏忠賢之「忠賢」可與孔子相提並論,上書:「孔子作《春秋》,忠賢作《要典》。孔子誅少正卯,而忠賢誅東林。」並稱,魏忠賢可配祀孔子,更無恥的是,稱魏忠賢之父還應配祀孔子之父。於是建議,在國子監西側建立魏忠賢生祠。如此荒唐之事,就出於一個讀書人之手。
這是中國歷史上最為黑暗的朝代。明自萬曆間和萬曆之後,面子尚無異樣,田照種、書照讀、商照商,但是明的內囊已經敗壞得不可收拾了。明亡因內有流賊外有異族(相對於漢),但明亡因其內囊敗壞,其實是遲早的事。如特務制度為帝制的政治需要就是一因。朱元璋開啟的苛政酷刑,原是針對「反對黨」的,但它衍生出來的特務政治,則王朝搞得天怒人怨喪盡民心。天啟三年,魏總督東廠,至天啟七年亡短短的四五年間,整個明朝國不是國朝不是朝,官不是官民不是民,全在東廠特務政治的黑暗、恐懼之中苟且度日。官員一擁而上,讀書人也一樣一擁而上。閒讀《明史》卻讓人心驚肉跳心驚膽顫。不過,唯有讀書,才能知道:帝制不亡,必有魏忠賢、張忠賢、李忠賢;帝制不亡,必有陸萬齡、劉萬齡、陳萬齡。這樣想來,再大的悶氣,書也得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