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逢甲午年,自然而然我想起了李鴻章,這位100多年前的悲劇主角。洋人稱讚他為「領航員」,他卻自承是「裱糊匠」。甲午年後,那座風雨飄搖的「紙房子」(清王朝)已經千瘡百孔,李鴻章縱有回天之心,也無回天之力。點擊進入下一頁
光緒二十二年(1896)初夏,李鴻章出任專使,赴俄國慶賀沙皇加冕禮是虛,簽署《中俄密約》是實。此後的行程便是遊歷和考察歐美多國。他訪問法蘭西期間,恰逢萬國運動會(奧運會前身)在巴黎開幕。升旗儀式上,各國皆有國歌奏響,唯獨大清帝國極不靠譜,竟然連一支國歌都沒有,當場惹得洋毛子放肆嘲笑。李鴻章年逾古稀,白髮蕭疏,原本是應邀觀禮的嘉賓,見此窘狀,他健步離席,走到黃龍旗下,傲然挺立,大聲清唱家鄉安徽的民間小調「茉莉花」。那一刻,全場喧囂歸於肅靜,旋即掌聲雷動。一位東方老人以這種奇特的方式捍衛自己國家的尊嚴,確實令人肅然起敬。
梁啟超稱道李鴻章是「庸眾中的傑士」,於近代中國關係極大,關聯極廣。李鴻章與孫中山從未謀面,但他們離謀面只相差很短的一段距離。起初,孫中山的《上李中堂書》石沉大海,李鴻章並未料到這位廣東青年是蟄伏的神龍,乘雲必能興雨。後來,孫中山的英名震動全國,李鴻章任兩廣總督時,也不得不為自己預留地步,竟冒險暗助革命黨3萬光洋,還謀求機會與孫中山在海上會晤,若不是孫中山臨時改變主意,這場會晤必然會在中國歷史上產生巨大而深遠的影響。
甲午(1894)海戰之前,日本人評出當世五大偉人,分別是:德國鐵血宰相俾斯麥、美國廢奴總統林肯、中國大臣李鴻章、意大利統一者加裡波第和日本首相伊籐博文,李鴻章居於順位第三,力壓伊籐博文兩肩,令人驚詫。對此,梁啟超給出的合理解釋是:「日本像伊籐的人不下百人,而中國只有一個李鴻章。」很顯然,物以稀為貴。
何止日本人高看李鴻章,英國傳教士李提摩太曾說:「從體形看李鴻章比絕大多數人都高,從智力看他在眾人之上,能越過他們的腦袋看很遠的地方。」李鴻章身高約1.85米,這個高度就是與洋人打交道也毫不吃虧,他睥睨對手時,對方必然會感到巨大的壓力。若不是弱國無外交,朝廷將李鴻章當成「救火隊長」來用,他的成就將不可限量。毛澤東在青年時期說過一句公平話:「李鴻章是船,清政府是水,舟大而水淺,李鴻章這艘船在水裡無法航行,施展不開。」
歷史就如同黃河水,不可能簡化到「清者自清,濁者自濁」那樣涇渭分明的程度,其複雜性甚至超過常人想像的邊際。私慾、榮名、功業、家族願景、社會訴求、國家利益等等,摻和在一起,最終,你會驚奇而又無奈地發現,歷史很會搗糨糊,而且是這方面的頂尖高手。我們不妨回到問題的始端:李鴻章究竟是愛國者,還是賣國賊?
隨著時間的推移,有些歷史事實逐漸模糊,有些歷史事實則水落石出。李鴻章辦洋務,用人多不當,包庇盛宣懷招商局貪污案,最遭詬病。李鴻章辦軍務,「御人以術不以德」,致使眾將不和,屬邦朝鮮告急,他重用怯將葉志超和貪將衛汝貴,不僅喪師害事,在日軍面前處處吃癟,而且貽羞天下。這些都是確定不移的事實。但《中俄密約》的內幕交易被揭開屎桶蓋子,仍然能驚出眾人一身冷汗。
1937年,商務印書館出版了俄國史學家羅曼諾夫的《帝俄侵略滿洲史》,作者根據俄國財政部秘檔查出一筆數額高達300萬盧布的「李鴻章基金」,專款專用,這筆錢只有李鴻章能夠支取。如此說來,高陽認定李鴻章曾「引狼入室,復又為虎作倀」,並非毫無根據,李鴻章被罵為「漢奸」、「賣國賊」,也不算完全冤枉他。李氏家族的巨額財富中包括了種植和販賣鴉片的黑色收入,罪惡的色彩相當濃厚。
這是不是很詭譎?倘若我們換個角度看問題,就不難明白:真正有權力有能耐有途徑賣國的人絕非等閒角色,這些大佬通常是核心利益集團的代表,要他們時時處處狠鬥「私」字一閃念,談何容易。專制王朝不斷分娩出這種亦正亦邪亦忠亦奸的怪物,則並不稀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