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的歷史長河中,貴為天子的皇帝客死他鄉的實屬少見,而被英法殖民者趕出京城的咸豐卻客死他鄉。有說是與隨行的肅順等人企圖挾天子以令諸侯企圖謀權有關;有的卻說是咸豐對英法侵略者的仇恨和懷疑而不願回京,致使他客死承德。
英法聯軍的刺刀把咸豐一步步逼向回天無力的苦難深淵時,以太平天國為首的反清烈火也越燒越旺。太平軍的三河大捷,使湘軍元氣大傷,所謂「敢戰之才,明達足智之士,亦凋喪殆盡」。咸豐聞訊,面如死灰。他感到腳下的大地在旋轉,感到自己極力支撐的「天」,真是要搖搖欲墜了。他不禁多次徵詢身邊的謀士、翰林院編修郭嵩燾說:「汝看天下大局,尚有轉機否?天下大局,宜如何處理?」
面對著土崩瓦解的半壁江山,咸豐的意志和他的健康狀況一樣急轉直下,迅速崩潰。他自知回天無力,早年英姿勃發,扭轉乾坤的銳氣已無影無蹤。在西方資本主義大潮的衝擊下,中國古老的封建主義大堤又一次崩潰了。面對著洪水猛獸般的西方列強,也曾憤恨,也曾抗爭過的咸豐皇帝終於失敗了。他成為華夏五千年歷史上,第一個被西方人趕出皇宮的中國帝王。而所謂咸豐的「秋彌木蘭」,是被英、法聯軍的大炮從圓明園給轟出來的,其間狼狽、惶恐之狀,與列祖列宗的秋彌大典不可同日而語。
咸豐十年(1860)八月初八,咸豐一行倉皇出逃後,如驚弓之鳥,日夜兼行,因御膳及行李帳篷等俱未齊備,當天,咸豐皇帝僅吃了兩個雞蛋,第二天也僅和后妃宮眷們分食幾碗小米粥。往日如花似玉的后妃宮眷們,如今落難荒郊,一個個惶恐憂愁,容顏憔悴。咸豐看著這支逃難的隊伍,回頭南望京城,不禁以淚洗面,痛不欲生。他深感愧對祖宗,更不知此生此世還能否回到金碧輝煌的紫禁城……
營建了一個半世紀的圓明園,是世界上最大的建築式與風景式交融的「離宮型皇家園林」。她既有北國之古風,江南之秀韻,更兼備中西庭園合璧的風采。其中,不僅有無數的殿閣樓台,橋廊水榭,而且珍藏著數不盡的孤本秘籍,名人字畫,鼎彝禮器,金珠珍品,銅鐵古玩等中華至寶。她曾是歷朝清帝避喧聽政,頤享天年的場所,也是咸豐皇帝誕生的搖籃,還有「九州清曼」的「同道堂」更是道光皇帝書名定位,托付社稷江山的地方。聯軍焚掠圓明園的噩耗傳到熱河後,一種無以言狀的憤恨使咸豐帝幾乎站立不住,他似乎覺得自己竭力支撐的這個「天」已然塌下來了,亡國一樣的奇恥大辱吞噬著他的心靈,虛弱已極的年輕皇帝經不住這突然的打擊,立時口吐鮮血,舊病復發。
有些文書中往往把咸豐拒不回京的原因,歸咎於肅順等人阻撓,以便他們挾天子以令諸侯,並以娛情聲色來誘惑年輕的皇帝樂不思蜀。其實問題絕不是這樣簡單。
自幼熟讀歷代典籍的咸豐並不是不知道,聖駕久離京城的危險性,也不是一心貪戀山莊的風景和女色。作為一國之主,他何嘗不想及早迴鑾,以定人心。但咸豐對洋人的猜忌實在是太深了,尤其是對英、法侵略者有著不共戴天的仇恨。所以儘管在戰場上他失敗了,被迫接受城下之盟,但他始終不願意放下萬乘之尊的架子,與外使同居一城,更無法接受一個遠方蠻夷的所謂「國書」。在這種心理障礙之下,當留京王大臣等合詞懇請他早日還宮,以定人心時,咸豐直言相告:雖然英、法退兵,但各國夷蠻尚有駐京者,親遞國書一節,既未與該夷言明,難保不因朕回京,再來饒舌。諸事既未妥協,假使率意迴鑾,夷人又來挾制,朕必將去而復返,於事體諸多不協,但恐京師人心震動,更有甚於八月初八日之舉。最後咸豐決定,本年暫緩回京,候夷務大定,再將回。最後又特意加一句,本年回京之舉,該王大臣等不准再行奏請。乾脆把留京王大臣們的嘴給堵住了。咸豐的決定,不僅得到隨行王大臣肅順等人的積極支持,也為他們左右皇帝,排除異己創造了條件。
熱河避暑山莊原有離宮二百餘所,完好無損者尚有七十餘所,又多藏梨園行頭,其精緻華美甚至勝於京師南府。和約簽訂以後,肅順等人為寬慰病弱煩悶的咸豐皇帝,知他酷愛京劇,便召昇平署(宮廷戲班)人員分批到熱河承差。
幾乎隔兩三天即演一次戲,每次戲目、角色均由硃筆決定,有時上午已花唱,仍「傳旨今日晌午,還要清唱」。除觀劇外,避暑山莊距圍場不遠,咸豐又時常遊獵打圍。然而,深秋塞外,水冷風寒,已病人膏肓的咸豐皇帝,怎能與當年盤馬彎弓,縱橫馳騁的康熙大帝相比。所以,娛情不久,第二年初春,咸豐的病情再一次反覆。原來,咸豐十一年(1861)正月初二,咸豐即詔定二月十三日迴鑾。其後又規定了迴鑾後詳細的行程安排。這邊京城留守的王公大臣們都翹首以盼,他們希望皇帝盡快還宮,一來人心大定,二來可以使咸豐早日擺脫肅順等人的左右。但讓他們失望的是,屆時皇帝並沒有動靜。二月中旬,法國公使布爾布隆和英國公使普魯斯相繼進駐北京。接著,二月二十二日傳來上渝:朕躬尚未大安,諸王大臣請暫緩迴鑾,不得已勉從所請,秋間再降諭旨。
咸豐一再推遲迴鑾的舉措,激起了留京王大臣的強烈不滿,他們紛紛具折痛彈劾瑞華、肅順等人「謂鑾輿未還皆其熒惑」,而肅順等人則針鋒相對,攻擊留守京師的王大臣一再籲請迴鑾,是挾制朝廷,並中傷恭親王奕訢借助洋人勢力,欲圖謀反。京師與熱河,以奕訢和肅順為首的兩派鬥爭愈演愈烈。此時咸豐劇咳不止,紅痰時見,他的癆病已到晚期,但英、法公使駐京,親遞國書等項仍未議妥,所以咸豐執意不肯回京。這正如史學家孟森所言,咸豐以與外使同居一城為恥,他是「寧以社稷為殉,不使夷虜蹤跡相沾,得正而斃,雖敗猶榮」,是一個至死不渝的封建衛道士。所以當與洋人關係日趨密切的恭親王欲赴行在看望他的時候,咸豐十分反感,立時提筆拒絕,連輔佐奕訢辦理洋務的文祥亦特諭不必前來。
咸豐十一年七月十七日寅時(1861年8月22日凌晨),清朝第七代皇帝咸豐病逝於承德避暑山莊煙波致爽殿,卒年三十一歲。成為在西方資本主義大潮的衝擊之下,中國封建帝王中惟一一位客死異地的君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