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邦由一介布衣而能擁有天下當上皇帝,除了自身多謀善斷,另一個極其重要的原因,是自他起事創業伊始,便得到了一幫哥們的鼎力相助。後世但凡說起西漢,必會提到「漢初三傑」——蕭何、張良、韓信,其實幫助劉邦圓帝王之夢的,遠不止這三位。曹參呀,周勃呀,樊噲呀,夏侯嬰呀等等,都是早就追隨劉邦,唯劉邦馬首是瞻的鐵桿粉絲,都為大漢王朝的創建立下過汗馬功勞,與高祖劉邦的交情不在蕭、張、韓三位之下。劉邦的成功,最能驗證俗話說的「一個好漢三個幫」。簇擁在劉邦身邊的這一群人,若真正論起私人交情,最知根知底、最信賴、最要好的,應當是盧綰。這哥倆的交情,非其他任何人能比。
首先是同鄉。盧綰與劉邦兩家是一個村的,沛縣豐邑中陽裡金劉寨村,地地道道的鄉黨。雖然從廣義上講周勃、樊噲也是高祖的沛縣同鄉,但跟盧綰一比,就遜色得多了。
其次是同齡。盧綰與劉邦不僅同村,且二人竟神奇地於同年同月同日降生。一個村子同一天出生了兩個男孩,給全村帶來了人丁興旺的喜氣,「裡中持羊酒賀兩家」(《史記.韓信盧綰列傳》),左鄰右舍的鄉親們牽羊捧酒到盧、劉兩家祝賀。歡聲笑語中,兩個小傢伙的命運自然地聯繫在了一起。
再次是同學。「及高祖、盧綰壯,俱學書,又相愛也。」(《史記.韓信盧綰列傳》)兩人到了該讀書識字的年紀,一同手牽手在當地的馬公書院上學,來去學堂,形影相伴,處得非常要好。鄉親們看到一對同齡的夥伴「壯又相愛」,「復賀兩家羊酒」,又宰豬殺羊擺上酒宴熱鬧了一回。
第四是同志。這哥倆打小就志趣相投,都不愛學習,調皮搗蛋,相跟著逃學,外出滋事惹禍。「高祖為布衣時,有吏事辟匿,盧綰常隨出入上下。」 (《史記.韓信盧綰列傳》)劉邦打架鬥毆官府要懲辦他,嚇得四處躲藏,盧綰陪著哥們一塊兒東躲西藏。「及高祖初起沛,盧綰以客從。」(《史記.韓信盧綰列傳》)秦末義軍紛起,劉邦在沛縣舉事,一向如影隨形的盧綰第一個支持響應,以賓客的身份陪伴在劉邦身邊。
第五是世交。這是兩個人友誼的基礎和前提。兩個小傢伙不光是玩尿泥能玩在一起,也不是單純靠喝酒打架建立起來的友誼,根子上的原因是,「盧綰親與高祖太上皇相愛。」(《史記.韓信盧綰列傳》)在村裡,盧綰的爹與劉邦的父親劉太公是人所共知的一對老相好、老夥計,兩家人常來常往,不分彼此相互幫襯,情如一家。父輩們的友情自然地延續到一對同齡的年輕人身上。
天然的鄉鄰關係,兒時的朝夕相伴、互助友愛,盧綰在劉邦這兒,擁有著後來任何文臣武將都難以企及的私人感情。正是基於這個原因,劉邦一路創業打拼直至問鼎江山,對盧綰也就格外親近、格外信任、格外恩寵。
「入漢中為將軍,常侍中。」(《史記.韓信盧綰列傳》)劉邦做了漢王,一入漢中,即封盧綰為將軍。盧綰的這個將軍可不是一般的將軍,他的職責是專門保護劉邦的人身安全,是近侍,是保鏢的頭目。我們知道韓信投靠劉邦,在漢中好長時間也才混了個管糧草的治粟都尉,韓信正是因為不被重用才選擇逃跑,被蕭何追了回來再三向劉邦說情,劉邦才「吾為公以為將」,看在蕭何的面子上才答應給韓信個將軍當。論軍事才能,盧綰沒法跟韓信相提並論,但論及職位頭銜待遇,近與疏涇渭分明。——官場上不論親疏,這是一句哄人的話。
「從東擊項籍,以太尉常從,出入臥內,衣被飲食賞賜,群臣莫敢望,雖蕭曹等,特以事見禮,至其親幸,莫及盧綰。」 (《史記.韓信盧綰列傳》)這段話最能體現劉邦對盧綰的另眼高看。楚漢相爭時,盧綰已官居太尉,仍具體負責劉邦的貼身警衛工作,只有他可以自由出入劉邦的臥室,平時得到劉邦的衣被飲食珍玩等賞賜,也是其他人望塵莫及,即使蕭何、曹參這樣倍受劉邦信賴和倚仗的人物,劉邦也只是給予其公事公辦的禮遇,說到私下的親信寵幸,都遠遠無法跟盧綰相比。
漢王論功行賞時,封盧綰為長安侯。這裡的「長安」,不是後來的漢都長安,而是昔日秦王朝的首都咸陽。想想看,拿先朝的首都給臣子做封地,這份殊榮,一般人能有嗎?盧綰的這個「長安侯」,含金量與淮陰侯、留侯、絳侯、舞陽侯、曲逆侯等,不可同日而語。
江山到手以後,劉邦又送給盧綰這位發小一份更大的禮。漢五年(公元前202年)九月,擒獲了燕王臧荼後,劉邦力排眾議,封異姓的盧綰為燕王,將今天北京及其週遭那一大片土地交給盧綰享用。——算是給哥們一個最後的交待,咱劉季(劉邦)不會讓兄弟跟著咱白混的。司馬遷羨慕地說:「諸侯王得幸,莫如燕王。」
劉邦貴為天下至尊,好兄弟盧綰也得享藩王之榮,一對窮鄉僻壤走出來的好夥伴、窮弟兄,如今各得其所,盡享榮華,日後似乎只剩下「安樂」二字了。世事就是這麼詭異,純真的友誼,在大富大貴的既得利益和翻雲覆雨的皇權政治面前,開始出現裂隙,直至演化成各懷心思、反目成仇、刀戈相向。
漢十一年(公元公元前196年),漢將陳豨在代郡(今屬山西、河北)叛亂,漢高祖劉邦率軍親征,要求燕王盧綰由東北方向配合剿敵。盧綰受部下張勝的蠱惑,為了保全自己勢力範圍的長存,一面應付劉邦,一面又與匈奴人和叛將陳豨暗地聯絡,拖延戰事,力圖自保。密謀被劉邦發覺後,盧綰自知大難臨頭,惶惶不可終日。漢十二年(公元前195年),樊噲受命征討叛軍,陳豨被斬首。「高祖使使召盧綰,綰稱病。」 (《史記.韓信盧綰列傳》)劉邦召盧綰到長安來見,盧綰哪敢赴命,借口有病不朝。
「上又使辟陽侯審食其、御史大夫趙堯往迎燕王,因驗問左右。」 (《史記.韓信盧綰列傳》)也許是劉邦不相信他情同手足的兄弟盧綰會背叛他,派審食其和趙堯兩人去調查落實,希望這是一場誤會,弄清事實了,接盧綰來京。
而盧綰這邊,畢竟是做賊心虛,聽說高祖派人來燕,「綰愈恐,閉匿。」他越發恐慌,乾脆躲藏了起來。慌亂中盧綰不忘給自己的不義找個台階下,他對親信們說:「非劉氏而王,獨我與長沙王耳。往年春,漢族淮陰,夏,誅彭越,皆呂後計。今上病,屬任呂後。呂後婦人,專欲以事誅異姓王者及大功臣。」 (《史記.韓信盧綰列傳》)眼下皇帝重病,呂後掌權,都是這個婦人搗的鬼,他就是想殺盡異姓王和大功臣,所以我說死也不能去長安。
劉邦得知盧綰果真背叛了自己,病床上大發雷霆,命樊噲前去征討。
朝廷大軍將至,盧綰悔悟了,他想回頭,他心懷僥倖地希望友誼還能幫他一點忙。
「燕王綰悉將其宮人家屬騎數千居長城下,候伺,幸上病癒,自入朝。」 (《史記.韓信盧綰列傳》)
他帶領妃嬪宮女家屬和幾千名騎兵,暫逃到長城腳下。此刻,盧綰想起昔日兒時兩小無猜的美好時光,他不忍就此訣別,心存一絲僥倖,他焦急等待著長安城裡臥榻上的劉邦能病癒起身,他打算如果皇帝能活過來,自己不惜被問罪也要向好兄弟當面去解釋,求得寬恕諒解。蒼天沒有給他救贖的機會,最終盧綰等來的是漢高祖劉邦駕崩的消息。噩耗傳來,盧綰絕望了,他勒馬面南悵然許久,揮淚轉身去了北方,帶著一家老小逃亡匈奴。「綰為蠻夷所侵奪,常思復歸。」 (《史記.韓信盧綰列傳》)逃亡者的生活是不堪其辱的,身在大漠,盧綰常常思念故鄉。在他敬愛的大哥、漢高祖劉邦去世的第二年,這位與之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好哥們盧綰,困苦憂鬱也命喪胡地。
一對從中陽裡村走出的好兄弟,窮困時節攜手打拼,富貴到手卻有了隔閡,為守護各自的利益不得不踐踏友誼、分道揚鑣,這就是殘酷的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