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皇漢武、唐宗宋祖,是歷史上公認的明君仁主。而說到漢武帝,不管是力挫匈奴的軍事風采,還是強民富國的文韜武略,他都無愧於後世盛讚的大英雄。而英雄的故事,似乎都少不了美女的相伴。更何況,這個大英雄還是位尊九五的天之驕子。有人說漢武帝很好色,是色情狂,這種說法不準確。好色用在皇帝身上本身就很可笑。但凡皇帝,三宮六院那是常設機構,後宮無異於美女俱樂部,這是皇帝的待遇。況且,皇帝肩負著皇族子嗣的血統傳承,這是皇帝的任務。整天面對美女無動於衷的皇帝,歷史上倒也不是沒有,比如,有斷袖之癖的西漢哀帝劉欣;再比如,對男人女人都不感興趣的遼穆宗耶律璟,都是極不正常的特例。
漢武帝喜歡美女,他的一生中也從來沒有離開過美女。從金屋藏嬌的陳皇后,到一見傾心的衛子夫,再到晚年寵幸的鉤弋夫人,她們無不是艷驚後宮的絕色美人。她們風光過,也失意過。然而,最初令人艷羨的風光,最終也沒能改變她們悲慘的人生結局:陳阿嬌被始亂終棄、幽怨而死;衛子夫受禍亂牽連、驚懼自殺;更可憐的鉤弋夫人,則成為漢武帝立子殺母令的第一個受害者。命運多舛,令人欷歔。對於武帝,她們不過都是生命中的匆匆過客,也是人生各個階段的不同玩偶。
凡事都有特例。只有一位美女,既得武帝寵幸而又令他至死不忘,就是「北方有佳人」一詩中提到的這位美女——李夫人。之所以這樣說,有件小事很能說明問題:李夫人死後,武帝「圖畫其形於甘泉宮」(《漢書》),找人畫了李夫人的像掛在甘泉宮裡。後宮有著眾多鮮活美女,卻偏偏每日觀看亡者的畫像,足以說明一切。並且,甘泉宮是武帝避暑的地方,是靜養的場所。人在最安靜時想念的東西,定然是心裡最牽掛的東西。武帝在如此休閒的去處懸掛李夫人的畫像,不能不說其情之切切。
漢武帝寵妃李夫人
李夫人真名叫什麼,史書沒有記載。她沒有當過皇后,只是在武帝死後(李夫人死在武帝之前),大臣霍光「緣上雅意」(《漢書》),按照漢武帝生前的意願,追認她為孝武皇后。孝武本是武帝死後的謚號,一樣用在了李夫人身上,足見武帝對她的寵愛,足見這種寵愛在當時是有目共睹的。
李夫人的職業是倡優,《史記》中說「協律者,故倡也」,也就是古代從事音樂歌舞的藝人,相當於現在文藝圈的那幫人。李夫人的哥哥李延年「性知音,善歌舞」(《漢書》),多才多藝,能歌善舞,在漢武帝宮中唱戲,屬於皇家樂隊成員,很得武帝喜愛。李延年也確實有些真本事,「每為新聲變曲,聞者莫不感動」(《漢書》),技藝嫻熟,造詣頗高,感染力極強。
《北方有佳人》這個曲子,可以說是李延年專門為其妹妹量身定做的。之所以做這個曲子,就是要專門唱給武帝聽,好引起武帝注意,達到其妹得寵的目的。要說這個李延年,在這上面也是頗費了一番心思的,把清了漢武帝的脈,知道他好這口,故意作個佳人的曲子,讓他聞其聲、聽其意、動其心,進而見其人。
此招果然奏效。說來也巧,其時正是在衛子夫色衰之後,鉤弋夫人得幸之前,可以說是漢武帝情感上的一個真空期,也是情感上的飢渴期。期間雖也有諸如王夫人等人得寵,不過都是曇花一現(這點估計李延年也注意到了)。所以武帝聽說有如此佳人,自然精神為之抖擻,堅決不能錯過。一召見,「實妙麗善舞」(《漢書》),絕美如天仙,舞藝不得了,一下子就把漢武帝給迷住了。從此武帝對李夫人寵愛有加、不離左右。
然而,自古紅顏多薄命。皇宮的富足,帝王的寵幸,李夫人卻無福消受。她在給武帝生下一子後,便臥病不起,年紀輕輕就撒手人寰。香消玉殞,「少而蚤卒」(《漢書》),著實讓人痛惜。漢武帝一生,閱美女無數,為什麼單對李夫人念念不忘呢?原因其實很簡單:一則因為李夫人漂亮,無愧北方佳人的稱號,這是前提。然而這不過是後宮女人得寵的共性,算不得主要原因。最根本的,李夫人是個聰明的女人,她懂得如何經營她與武帝之間的關係,懂得如何把自己的優勢做到最大化。
女人的聰明,往往體現在對待男人上。李夫人深諳男女之道,她知道如何去俘獲一個男人的心,就像他的哥哥李延年,知道如何引起漢武帝的注意一樣。女人如何拴住男人的心,其實是一門了不起的藝術。並不是所有的女人都懂得修煉這門藝術,更不是所有女人都懂得如何運用這門藝術。就古代宮廷來說,多少皇帝寵愛的女人,隨著歲月的滄桑,被打入冷宮獨守寂寞,演繹出多少令人心酸的悲劇。她們不知道,青春不可能永駐,美貌不可能常在。以貌美獲寵,最終只能風光一時。
另外,李夫人還深諳後宮之道。「夫以色事人者,色衰而愛弛,愛弛則恩絕」(《漢書》),李夫人的這段話,可以說是對後宮法則的切身感受。她知道漢武帝之所以喜歡她、寵幸她,也是因為她的美貌。後宮佳麗如雲,各有各的風色,想獨佔花魁,絕非易事。遠的不說,陳阿嬌和衛子夫便是相去未久的活生生的例子。李夫人參透潛規則,在這方面就特別用心思,她總是向武帝展現她最好的一面,而不讓武帝看到她不雅的一面。關於她和武帝之間的宮闈言行,自然已是不為人知的秘密,我們也無需杜撰,只需看看她在臨終前的一番表現,其日常行徑便可窺之一斑。
武帝去探視生病的李夫人,李夫人用被子蒙上臉,說「妾久寢病,形貌毀壞,不可以見帝」(《漢書》),不讓漢武帝看。按一般常理,但凡生了病的皇妃,皇帝來看,還不趕緊從床上竄下來撒個嬌啥的呀,人家倒好,還不見。漢武帝是什麼人呀,那是皇上,如此駁面子的事,自然很生氣,於是「上復言欲必見之」(《漢書》),脾氣也上來了,非看不行。李夫人「遂轉鄉歔欷而不復言」(《漢書》),乾脆給他個後脊樑骨,轉過身去不說話了。武帝無奈,只得離去。
其實,這就是李夫人的聰明所在,她有自己的考慮。漢武帝走後,李夫人與姐妹們的一番對話,便道破了天機,「所以不欲見帝者,乃欲以深托兄弟也」(《漢書》),她想讓漢武帝提拔他的哥哥李延年和李廣利,有求於武帝。按說有這心思,更應該當面說清楚啊。接下來,李夫人的話便是肺腑之言了,「上所以攣攣顧念我者,乃以平生容貌也。今見我毀壞,顏色非故,必畏惡吐棄我,意尚肯復追思閔錄其兄弟哉。」(《漢書》)皇上心疼我、牽掛我,是因為我漂亮,如果見到我容貌已和豬八戒他二姨一般模樣,噁心還來不及呢,哪還會提拔我的哥哥呀。活的多明白啊!一個垂死的女人,仍有如此清醒的頭腦,非常的難能可貴。
越看不到就越擔心,越擔心就越想念,腦中浮現的便都是最美的一面。就像若干年前的初戀女友,時過境遷,心中仍是其少女時的樣子。李夫人要的就是這個效果。李夫人果真不想見武帝嗎?絕不是,人家能忍,知道見了反而適得其反。比方說,李夫人滿心歡喜地掀開被窩,露出那張已被病痛折磨蹂躪得不成樣子的臉來,滿目含情或滿眼是淚的,像先前一樣撲向武帝拋個媚眼啥的,已是東施的尊容,仍要擺出西施的做派,也不是那麼回事了呀。武帝一看,我滴媽呀,偶滴美人咋這副德性了尼?回去晚上再做噩夢,估計探視也就這一回了,還不馬上另覓新歡去去晦氣啊。
李夫人死後,她的兩個哥哥,李廣利被封為貳師將軍、海西侯,李延年封為協律都尉,都得到了重用。足見李夫人的方法是奏效的。而在李夫人死後,武帝夜不能寐,每日看著畫像哀歎,止不住地思念,甚至讓方士為其做招魂之術,更證實了其策略的正確性。
方士招魂,好似表演大型魔術,光線需要柔和迷濛些,於是佈景選在了晚上:點上蠟燭、設置帷幔、擺上酒肉,折騰個溜夠,讓武帝坐在另一個幃帳裡,等待見證奇跡的時刻。結果還真如魔術一般,武帝「遙望見好女如李夫人之貌」(《漢書》),也不知道咋弄的,而且還「幄坐而步」(《漢書》),活靈活現的。熱衷於劉謙魔術揭秘的,你來來這個,你總不能說我們偉大的漢武帝也是托吧!搞不好要殺頭滴。
不過話又說回來,這是魔術也好,是道士的幻術也好,總之都是假的,人人心知肚明。重要的是看效果,它能令武帝高興,勾起對往昔美麗的回憶,這就足夠了。無怪乎當時武帝由衷地慨歎,「是邪,非邪?立而望之,偏何姍姍其來遲?」(《漢書》)姍姍來遲的成語就是打這來的。武帝還親自為李夫人作賦,其中有「秋氣憯以淒淚兮,桂枝落而銷亡,神煢煢以遙思兮,精浮游而出疆」,其情切切,其意綿綿。足見李夫人已在他心中紮了根,位置已是無可替代。白居易有《李夫人》詩一首,其中有「傷心不獨漢武帝,自古及今皆若斯」的詩句,從中也能看出:漢武帝對李夫人的情感,是和普通人一樣的真誠而質樸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