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子夫是漢武帝劉徹的第二任皇后,在皇后位38年,謚號思。是中國歷史上第一位擁有獨立謚號的皇后。從歷史上漢武帝對待衛子夫的態度來看,衛子夫應該不會太漂亮。在漢武帝時代,衛子夫無疑是最重要的女性之一。是她把劉據帶到人間,緩解了漢武帝二十九歲尚無子嗣的焦慮。也是她在後宮生活中的成功,才使得弟弟衛青、外甥霍去病有機會接近權力中樞,成為漢匈戰場上最具聲威的名將。但在見諸史筆,並為後人熟知的漢武時代宏大歷史場景中,衛子夫正面出場很少。想瞭解她一生的起伏,似乎還要從她兒子、弟弟的角度入手。衛子夫就像一個生活在歷史背面的人物,既重要,又隱秘。
偶遇
皇家重子嗣,漢武帝登基前即有妃嬪,登基後卻仍未得子。很多著名歷史事件背後都不乏懷抱各種目的的投機客。漢武帝的同胞長姊平陽公主不知是真替弟弟著急,還是投機客中的一員,或許兩種心態兼而有之吧,竟因此而在家中儲備了十餘名良家女子,準備擇機進獻給弟弟。漢代習俗,取三月第一個巳日祭祀於水濱,以祓除災害,被稱為上巳節或春浴日。建元二年(139B.C。)上巳日,漢武帝從霸水河濱祓除而還,中道過訪了平陽府邸,平陽公主精心準備的十餘名美女也終於有了登台亮相的機會。但大戲上演時也往往有無意中搶了鏡的配角。十餘名美女,武帝一個都沒看中。平陽公主大概很失落,但還要圓這個場面。擺上酒席後,找來家中的女僕謳者,陪酒歌唱以助興。誰知轉機立刻出現了,漢武帝在歌唱者隊伍中一眼就發現了衛子夫,命她侍奉更衣。在尚衣軒裡,漢武帝雄性荷爾蒙即興發作,當場臨幸了衛子夫。回到酒席中,漢武帝暢快的心情被平陽公主洞悉,立即奏請讓衛子夫進宮,漢武帝當然爽快地答應了。平陽公主對衛子夫的進宮寄予厚望。衛子夫臨行前,平陽公主拍拍她的背說:「即貴,願無相忘。」(《漢書·外戚傳上》)
事情進展得並沒有那麼順利。漢武帝在將衛子夫帶進宮之後,居然就把她給忘了!將近兩年時間沒有召幸過她。這是我推測衛子夫長得並不特別漂亮的原因。年輕時候的衛子夫應該文靜而有親和力,不類庸脂俗粉,卻未必驚艷到使男人念念不忘。正巧碰上漢武帝欲「擇宮人不中用者斥出之」,衛子夫也在疑似「不中用」之列,這才有機會再一次見到漢武帝。此時的衛子夫外表柔弱,「涕泣請出」。這個楚楚動人的表現博得了漢武帝的同情,不僅沒有將她斥出宮廷,反而再度臨幸。無巧不成書,這次圓房居然讓衛子夫懷上了。雖然第一胎是女兒,但和久居後位卻不生產的陳阿嬌相比,已經很可貴了。或許正是由陳阿嬌的反例,襯托了衛子夫的「宜子」,此後衛子夫又為漢武帝產下兩女。元朔元年(128B.C。),已經二十九歲的漢武帝終於有了兒子,這就是他和衛子夫之間的第四個孩子,劉據。母以子貴,衛子夫也名正言順地取代了兩年前被廢的陳阿嬌,成為新一任皇后。
姐弟
就像很多重大事件發萌於一次小小的偶然一樣,衛青能成為扭轉漢匈戰略關係的一代名將,也起因於他姐姐和漢武帝的那場邂逅。衛青與衛子夫似乎出生在一個知母不「知」父的家庭,姐弟倆同母不同父。他們的母親衛媼不僅生活在社會底層,生活作風也不太好,衛青是衛媼和一位來平陽侯府當差的鄭姓男子的私生子。衛子夫的父親是誰,不知道。衛姓是衛媼娘家姓還是夫家姓,很難確知。除衛青外,衛媼還有一個私生子,當別有父。有趣的是,霍去病也是私生子,其母是衛媼次女衛少兒。光看這些,就知道這是個一團糟的家庭。那時對婦女的節操要求尚不像後世那麼高,底層社會和上流社會一樣無暇講究閨門之禮。遇見衛子夫那年,漢武帝十八歲,衛子夫的年齡應該更小些,大概還未及被這股「不正之風」徹底污染,尚屬清純。正是藉由衛子夫,這個末流家庭的一切都改變了。
衛青年少時曾回鄭家,幫助父親家裡牧羊。問題是他父親在那邊有妻有子,衛青頗受虐待,隨後又回到生母衛媼身邊,同在平陽侯家為奴。後來衛青偶遇一善於相面的鉗徒,被許為定可封侯的富貴命。對於這一點,連衛青自己都不信,為人奴僕,免於杖罵即是大幸,何敢奢望更多!他當然無法預知,在不久的將來,他姐姐將成為漢朝歷史上最著名的女人之一。
衛子夫進宮之後為漢武帝產女,引來可能患有不育症的陳皇后的嫉妒,衛青險些成為這場後宮鬥爭的犧牲品。為報衛子夫爭寵之仇,陳阿嬌的母親館陶公主竟將衛青綁架,並計謀殺害。幸得好友公孫敖挺身走險,深入虎穴將衛青救出,總算有驚無險。歷史的偶然性總是這般千絲萬縷地牽扯著。據司馬遷《史記》中的描述,十餘年後名將李廣之死,居然和這次後宮爭風吃醋有關。衛青為報答公孫敖的救命之恩,在公元前119年與匈奴單于的一次大戰中,將有可能立功的前鋒部隊美差從李廣手上奪下,給了公孫敖。英雄暮年的李廣,一生與匈奴七十餘戰而未有機會立功封侯,衛青這次安排可能是奪走了他最後一次封侯的機會。改由東道行軍的李廣因迷失道路而未及時合圍單于,致使單于逃脫。這樣一來,李廣不僅未能立功,反而有了罪責。心情跌至谷底的李廣,最終在衛青的大將軍幕府裡憤而自殺。這個曲折的故事,也造就了司馬遷筆下悲愴淒美的飛將軍傳說,恐非衛子夫、陳阿嬌雙方始料所及。
和姐姐給他帶來的巨額回報相比,衛青在館陶公主那兒吃的這點苦頭根本不算什麼。漢武帝的性格眾所周知的強悍,聞知館陶母女試圖通過報復衛青來打擊衛子夫,十分震怒,反而給了衛青「侍中」的身份,以示優寵。這意味著衛青有了深入接觸漢武帝的機會。
衛青不負眾望,在公元前129年與匈奴的對陣中,一戰成名,奇襲匈奴祭天聖地龍城,為漢朝對匈戰爭拉開了輝煌的序幕。更重要的是,這次戰役漢武帝派出的四支隊伍,唯獨第一次率軍作戰的衛青建立了戰功,其餘三老將都以失敗告終,李廣且為匈奴生擒。此後十年,衛青率軍與匈奴七戰皆捷,成為大漢帝國的英雄。在此期間,衛氏外甥霍去病也逐漸成人,並在戰場上取得更勝於舅父的驕人戰績,贏得漢武帝激賞。職此之故,衛氏家族的勢力也固若金湯
。
衛子夫、衛青姐弟之間的關係可以劃分作三個階段。衛子夫進宮受寵,衛氏雞犬升天,在這個階段裡,衛青仰仗著姐姐謀得一官半職,擺脫了奴僕的地位。此後衛子夫為漢武帝生下長男,寵冠後宮;衛青則屢立奇功,位壓群臣,這是姐弟相互扶植、相互依賴的階段。隨著漢武帝的兒子不斷增多,衛子夫也年老色衰,衛氏母子在宮廷中的地位有下滑之虞,而朝廷上卻還沒有能和衛氏舅甥分庭抗禮的名將,衛子夫皇后的位置,乃至於劉據太子的位置,很大程度上是倚仗衛青、霍去病的地位方得以維持。
對手
問題是衛青死了。這是元封五年(106B.C。)的事。而早在十多年前,霍去病就已英年早逝。深處後宮的衛氏母子失去了依傍。衛氏的對手這時候也已經浮出水面。衛青去世後僅僅兩年,漢武帝不顧嚴重的蝗災,發動規模龐大的軍隊懸師遠征,討伐遠在西域之陲的大宛國以獲取汗血寶馬。與匈奴作戰,優質的戰馬當然是最重要的戰略物資之一。漢武帝不顧一切,懸師遠征,與改良馬種、增加戰馬的戰略目標有關。但漢武帝在為這次行動選擇主帥上,給後世留下了話柄。
向來以知人善任著稱的漢武帝,這次卻選擇了被歷史證明為庸才的李廣利為遠征軍主帥。其實不要從人才的角度考慮問題,而從「關係」的角度去考慮,就會理解漢武帝為什麼會讓李廣利挑起這副重擔。李廣利領兵打仗遠遜衛青,卻和衛青有一個共同點,他也有姐妹在漢武帝的後宮中,並且是漢武帝十分寵愛的女人。有個成語叫「傾國傾城」,用以形容絕世佳人,這個典故就出自李廣利的妹妹、漢武帝后期最寵愛的女性李夫人。「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漢書·外戚傳上》)
這首傳唱千古的名曲,出自李夫人的另一位哥哥,宮廷音樂家李延年。漢武帝正是聽了這首曲子,才召見李夫人,並納為妃嬪。從這個描述來看,李夫人應該比衛子夫更艷麗動人,且具有明顯的年齡優勢。李夫人不僅美貌,而且十分智慧。對衛氏來說,更要命的是,她也為漢武帝生了一個兒子,那就是漢武帝的第五子劉髆。
漢武帝重用李廣利,其實是當年提拔衛青的翻版。從心愛女人的家族中,挑選一名成年男性,讓他在戰場建功立業博取封侯的機會,藉此提高這個家族的地位。儘管漢武帝這一做法在出發點上便存有私心,但還算是恪守了無功不封侯的規矩。李廣利在戰場上實在不爭氣,兩次率軍討伐大宛,以及後來在對匈作戰過程中,都給漢朝政府帶來了巨大損失。然而不可否認的是,即便沒有驕人的戰績,他也已經取代衛青當年的位置。李廣利取代了衛青在軍隊中的位置,李夫人取代了衛子夫在漢武帝心目中的位置,那麼,劉髆有取代劉據的可能嗎?
巫蠱
或許是天漢二年(99B.C。)為李陵辯護後所受的處罰,使得司馬遷心有餘悸,以至於《史記》留下的關於巫蠱之禍的線索非常隱晦。史聖似有欲言又止的隱痛。根據僅有的線索來推測,最熱衷於推動劉髆取代劉據的,莫過於李廣利。親外甥若能繼位為天子,對他來說當然意味著更為巨大的利益,但這個問題需要一場聲勢浩大的運動來解決。這可能正是巫蠱之禍的由來。慕道求仙的漢武帝,晚年常住在甘泉宮,離長安有一段距離,依靠宦官和特使傳遞兩地消息。在求仙問題上過度消耗精力的漢武帝,也時常精神恍惚,對巫蠱尤其忌諱。恰在這時有人告發衛皇后、太子以巫蠱詛咒皇帝。告發者是一位中級官員,名叫江充。
江充只是個小角色,居然敢於揭發皇后、太子,很難想像在他背後沒有推手。武帝在得到舉報後,命令江充搜查皇后和太子的宮殿。江充以掘地三尺的精神來完成這項任務,使得衛子夫的寢宮連個架床的地方都沒有。最後當然如願以償地挖出了「罪證」:用於詛咒的桐木人偶。
那一年的劉據,已經是虛齡38歲的人了,還沒有學會沉住氣,居然誅殺了栽贓陷害的江充。這是一招臭棋,不僅給對手留下擅自誅殺皇命使者的把柄,事實上也保護了幕後主謀——江充一死,即死無對證。於是騎虎難下的劉據只得發動親兵衛隊,以武裝形式進行反抗。與此同時,所有傳到甘泉宮的消息,都對劉據不利。漢武帝最終同意將此事件定性為太子謀反。看來對手為了織這張網,著實花費了不少心思,否則行事怎能如此之密。
駐守長安的丞相劉屈氂在漢武帝的遙控授權下,調集軍隊和劉據作戰。「太子造反」的消息也鬧得滿城風雨。在劉屈氂的圍剿下,劉據兵敗外逃,衛子夫飲恨自裁。過了不久,劉據的屍體也被發現,並被運回朝廷。撲滅劉據「謀反」之勢的第一功臣劉屈氂,有一個非常重要的身份不應該被忘記,他是李廣利的兒女親家。
就在巫蠱之禍的次年,李廣利領兵出擊匈奴。劉屈氂前去送行時,李廣利對他說:「願君侯早請昌邑王為太子。如立為帝,君侯長何憂乎!」(《漢書·劉屈氂傳》)昌邑王就是劉髆,至此可謂圖窮匕見。但歷史永遠比編劇筆下的故事更精彩,不久之後劉屈氂就被人控告「與貳師共禱祠,欲令昌邑王為帝」。(《漢書·劉屈氂傳》)貳師即李廣利。也就是說,李廣利和劉屈氂同樣遭到試圖以巫蠱來更換皇帝的指控。劉屈氂被腰斬,遠在前線的李廣利聞訊後投降了匈奴。這中間到底發生了什麼,從現有史料來看,只能說是一個巨大的謎團。對於衛子夫和劉據的冤情,漢武帝是否有所察覺和悔悟?不得而知。短短一年半之後,從未正面出場的劉髆也去世了,死因不明。有學者猜測,劉髆乃是在劉屈氂、李廣利遭受巫蠱指控後,驚悸成病而死。
一場歷史大案落幕,依然疑點重重。很多空缺不明的史實,我們無需處處去填補。重新回頭看衛子夫傳奇跌宕的一生,她就像一條繩索,把漢武帝、衛青、劉據這三個漢代歷史上重要的男性串聯在一起,而她自己,卻只是靜靜地站在歷史的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