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78年,羊祜病逝。朝野聞之,無不大慟。據載,晉武帝披麻戴孝扶棺痛哭,淚水在臉上都結了冰。荊襄各地,一片哭聲。東吳的戍邊將士,也都暗中垂淚。羊祜生前,喜游峴山,襄陽各界便在山上為他建廟和立碑,按時祭祀。
從眾、跟風,似乎是多數人的習慣。以為這才是明智,即便犯了錯,也不至於怎麼樣,法不責眾嘛!可是西晉名將羊祜卻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別人千方百計奔競務進的事,他會退得遠遠的;而大家都避之唯恐不及的事,他卻不計得失不避禍患挺身而出,做出了許多在常人眼裡「不合時宜不識時務」的事。
羊祜,字叔子,山東泰山南城人。生於公元221年,世代為官,與魏國的曹氏和司馬氏都是血親,具備顯赫的家庭背景和較好的先天優勢。而羊祜本人,博學多才、文思敏捷、長於論辯,且英俊瀟灑風度翩翩一表人才。這樣的優秀人才哪能埋沒得了啊?
首先想起羊祜的就是離他最近,對他最為瞭解,同時也負有向朝廷舉薦賢良職責的地方長官。他們推舉青年羊祜任上計吏之職,這是個掌管國家財賦統計和審計的低層官員,但是由於崗位特殊干係重大,所以倍受朝廷重視,許多重量級官員正是從這裡起跳的。應該說這是個高官厚祿的搖籃,是個打著燈籠都難找的好機會,是很多人夢寐以求的職位。可是,讓誰也想不到的是,羊祜沒有興趣,婉言謝絕了父母官們的這份好意。後來,州官又接連四次請他出來擔任從事以及秀才,羊祜都一一婉拒了。
公元239年,魏明帝曹睿去世,大將軍曹爽掌握了實權。為了充實政權班底,他徵召年輕有為的羊祜與王沈一起到中央政府任職,王沈聞召即高高興興地前去就任了,而羊祜仍然辭不赴命,儘管王沈反覆相勸,羊祜就是不為所動。後來,大權獨攬的司馬昭又徵召羊祜到朝廷為官,羊祜依舊退避三舍。最後,朝廷只好下詔,命令他必須遵旨去做中書侍郎,羊祜這才接受任命。
司馬炎稱帝后,羊祜因功晉爵為郡公,食邑三千戶。當時,王佑、賈充、裴秀等人均為資深位顯的前朝重臣,羊祜對他們一直敬重有加,不想因為這些身外之物掩去他們的光輝,因此堅決地辭讓這些封賞。他的言辭非常懇切:「昔張良請受留萬戶,漢祖不奪其志。臣受鉅平於先帝,敢辱重爵,以速官謗。」司馬皇帝被他的高古和誠懇深深地感動了,別人都不擇手段為自己加官晉爵,而他卻執意為自己退官,儘管心裡不情願,但還是不忍拂了他謙退的美意,只好給他降一級,封他為侯爵。按照制度規定,享有侯爵,即可開府置署,選官任僚,舉薦私門。可他一直到死,也沒有徵召舉用過一名僚屬。
羊祜一生中,晉陞過多次,但每次都是這樣誠懇地婉拒、辭謝和退讓。而有的時候,羊祜卻又特立獨行勇往直前得令人瞠目。
公元249年,司馬懿奪取軍政大權,並誅殺曹氏集團的代表人物曹爽,與之相關的很多人也同時受到株連。羊祜的岳父夏侯霸害怕遭到殺戮,就投降了劉禪的蜀國。這可是叛國之罪啊!司馬懿怎麼處置都不過分。親戚故舊們都知道其中的利害,再也不敢上門,唯恐受到牽連而惹禍上身。只有羊祜,不但沒有這樣做,反而比以往去得更勤,關心得更多,溫言軟語安慰他的家屬,無微不至照顧他的親人,唯恐落難的夏侯家遭到不測。
公元277年,東吳侵入西晉邊界,掠走弋陽、江夏等地大量人口。這要換成任何人,都要興師動眾反擊東吳的挑釁行徑。因為這其中有諸多好處,更有大塊文章可做,它一可建軍功,二可堵百姓的嘴,更重要的是堵朝廷中那些專事吹求的百官的嘴。哪怕吃虧了,也要派兵啊!羊祜豈能不知這些。可是,經過慎重考慮之後,他卻沒有派出一兵一卒。事後,武帝果然在一些好事之臣的鼓噪下派人追查原因,搞不好,就會面臨降職或是更為嚴重的處罰。羊祜對此早有思想準備,他坦然地回答說,江夏距離襄陽這裡有八百多里地,等到得知東吳犯境侵擾這個消息,敵兵早已走了多時了。這時候出兵,連敵人的影子都見不著,怎能將百姓救下呢?為了逃避責任而讓將士們毫無意義的千里奔波,這純粹就是削弱自己,而於敵人又有何妨礙呢?這恐怕不是負責任的主帥應該做的。朝廷在搞清楚事情的真相後,認可了羊祜的處置。
長期領兵在外,最忌朝中出問題,歷史上這樣的例子太多了。因此,為了自保,大都想盡辦法,「京信常通,炭敬常豐」,努力維護好與朝中的大臣,特別是得寵的權臣的關係,甚至為此不惜去百姓那裡刮地皮。可是羊祜是個正直清廉,毫無私念的人,這些東西他不會做,也做不來,看見邪門歪道就來氣,以至荀勖、馮紞等人十分忌恨,常常在皇帝面前詆毀他。可羊祜絲毫也不為自己著想,只知謀國,不知謀身。王衍在朝中也有一定影響,而且還是他的叔伯外甥,曾經專門來襄陽見他,這不正好是個表現自己如何為國如何忠誠,順便與王衍大人拉近關係的大好機會嗎?可是這個王衍是個誇誇其談的傢伙,根本不對羊祜的胃口,羊祜甚至評價說:「王夷甫方以盛名處大位,然敗俗傷化,必此人也。」結果,惹得王衍拂袖而去,這樣羊祜又增加了一個在皇帝面前告狀的對手。
更有甚者,他實行以道德感化來征服東吳將士的攻心之策,大巧若拙,誠信至上,不僅互通信使,還有禮物往來。應該說,這個戰略思想在當時的客觀條件下無疑是對的,實踐中也確實收到了良好的效果。這裡面有一個問題,那就是非常容易被別人扣上通敵的帽子,這也是非常具有殺傷力的一個罪名,因為你手握重兵,而皇帝又不經常和你在一起,他也常常是難辨別真假,眾口鑠金,後果往往很嚴重。可是,羊祜不管這些,「苟利國家生死與,豈因禍福避趨之」,這個危險的政策,他一直實行到死。
公元278年,羊祜病逝。朝野聞之,無不大慟。據載,晉武帝披麻戴孝扶棺痛哭,淚水在臉上都結了冰。荊襄各地,一片哭聲。東吳的戍邊將士,也都暗中垂淚。羊祜生前,喜游峴山,襄陽各界便在山上為他建廟和立碑,按時祭祀。每逢來到此處,都忍不住失聲落淚,後人遂把此碑稱為「墮淚碑」。荊州人為了避羊祜的名諱,還把房屋的「戶」都改叫「門」。
羊祜曾經對自己的兒子說過這樣的話:「人臣樹私則背公,是大惑也。」在給堂弟羊琇的信中他這樣說:「疏廣是吾師也」。應該說,這就是他的肺腑之言,他的一生也正是這樣做的。可以說,羊祜的「不合時宜」,為的都是國,都是民,而唯獨沒有他自己。正因為如此,他死後才會那麼深入人心、那麼讓人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