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人已逝,斷腸人無盡追思,皇帝也不例外。如,李夫人死後,漢武帝思念過甚,聽說方士「能致其神」,便令其做法,自己在別處「遙望見好女,如李夫人之貌,……又不得就視」(《漢書·外戚傳》)。再如,楊貴妃死後,唐玄宗除了「命工貌妃於別殿,朝夕往,必為鯁欷」(《新唐書·后妃傳》)外,也曾請過四川道士用法術招引楊貴妃的魂魄。為解相思之苦,為了再看愛妃一眼,劉徹和李隆基這兩位大名鼎鼎的帝王,可謂煞費苦心。在沒有影像技術的漢唐時期,這實在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其實,這種國產的「人鬼情未了」,唐太宗也曾搞過一次,只不過他想見到的人不是伉儷情深的長孫皇后,而是宰相馬周。
據《新唐書·馬周傳》記載,「自周亡,帝思之甚,將假方士術求見其儀形。」此外,《新唐書》還記載了唐太宗與另外三個男人的夢裡相見:杜如晦死後,「忽夢見如晦若平生」(《杜如晦傳》);魏徵病重時,「夢徵若平生,及旦,薨」(《魏徵傳》);虞世南死後數年,「夢進讜言若平生」(《虞世南傳》)。唐太宗是否做過這些夢,只有他自己知道。如果單純是「作秀」邀名,唐太宗完全可以多編造一些夢境,畢竟先他而去的大臣不在少數。那麼,唐太宗為何偏偏對杜如晦、虞世南、魏徵、馬周這四人念念不忘呢?劉秉光認為,無論是刻意追魂,還是睡中生夢,都唐太宗的真情流露,都寄托著他對四位良臣的一份哀思。
杜如晦是唐太宗早期的肱股之一,為人善斷,史書上稱他「剖斷如流」。斷,是判斷的能力,也是決斷的魄力。發動「玄武門之變」,離不開長孫無忌、房玄齡、尉遲敬德、侯君集等人的蓄意謀劃,更少不了杜如晦的精準剖斷。在萬事俱備的情況下,什麼時候動手,成為最關鍵的號角。時局險象環生,戰機稍縱即逝。沒有杜如晦的準確判斷,李世民未必敢起事;沒有杜如晦的最後決斷,李世民未必能成事。說白了,李世民能夠先發制人,能夠登上帝位,能夠實現抱負,能夠建立偉業,杜如晦功不可沒。這一點,李世民心裡最清楚。所以,杜如晦去世時,唐太宗「哭為慟」,謚曰「成」。一次,唐太宗吃甜瓜時想起了杜如晦,命人「輟其半奠焉」。杜如晦成功剖斷,成人之美,唐太宗即使在夢裡也不會放過他。
在歷史上,虞世南是以文人、書法家的面孔出現的。虞世南是「唐初四大家」之首,他的字剛柔並重,骨力遒勁,深受唐太宗的喜愛和推崇。在書法領域,唐太宗也是個行家,他的字雄渾蒼茫,勁健飄逸,與虞世南的字有同宗互補之功。一有閒暇,唐太宗便和虞世南切磋,「無日忘之」。虞世南本身就是近臣,而藝術上的相互仰慕,更加拉近了君臣之間的距離,難怪唐太宗會發出「世南於我猶一體」的感慨。此外,虞世南還經常借講史之際規調勸諫,陳述昔日帝王得失,唐太宗因此更加親禮於他。虞世南死後,唐太宗非常失落,甚至用鍾子期和俞伯牙的傳奇故事,來形容他和虞世南的知音關係。虞世南離去,「東觀中無復人矣」,唐太宗也只好借助縹緲的夢境,與藝術上的老夥計琴瑟交融了。
魏徵的直言進諫,在歷史上是出了大名的。作為諫議大夫,魏徵一發現唐太宗有不良傾向,總會及時跳出來阻攔,甚至敢「逆龍鱗」,為此他不知磨破了多少次嘴皮,嚇出了多少身冷汗。老實講,唐太宗為了贏得名聲,象徵性地給了屬下用以進諫的「無限話語權」,但沒有哪個朝臣能像魏徵這般據死力爭,錚錚鐵骨。正是因為看到了魏徵的忠肝瀝膽,唐太宗才越發恩寵他,器重他。唐太宗和魏徵,二者相互成就,相得益彰。貞觀年間,魏徵先後上疏二百多次,從各個方面規勸和監督唐太宗,既成就了自己一代諫臣的賢良大名,也塑造了唐太宗虛心納諫的光輝形象。魏徵病重期間,唐太宗多次前去探望;魏徵彌留之際,唐太宗想到魏徵慷慨直諫的身影,想到剛楞耿直的漢子將駕鶴西去,夢中怎能不禱告?
與上述三人相比,馬周是累死在工作崗位上的。馬周入朝時,正值「貞觀之治」開創之初,一些改革舉措尚在摸索之中。馬周出身寒門,深知百姓疾苦,他告誡唐太宗要「節儉於身,恩加於人」,要注重「以人為本」,同時指出「自古以來,國之興亡,不由積蓄多少,在百姓苦樂也」。自古以來,得民心者不僅能得天下,還能守江山,創盛世。馬周的上疏樸實無華,但字字珠璣,切中要害,難怪唐太宗看後「稱善久之」。唐太宗的治國韜略,多半是馬周多年嘔心瀝血的精髓所在。可以說,「貞觀之治」的形成,馬周當居首功。馬周患有消渴症,加上日夜為國事操勞,最終一病不起,唐太宗心疼地「躬為調藥」。對於這樣一位良臣的英年早逝,唐太宗通過非常手段想再見他一面,此情此景催人淚下。
杜如晦、虞世南、魏徵、馬周的先後離世,令唐太宗因愛成悲,因悲成憶,因憶成夢,甚至通過招魂的手段與逝者人鬼交融,共話淒涼。此四人,是唐太宗一生中不可或缺的四個關鍵人物,他們分別成就了唐太宗權力、愛好、名譽、功績四個亮點。沒有杜如晦,唐太宗能否登位還是個未知數;沒有虞世南,唐太宗的書法造詣也不會大放光彩;沒有魏徵,唐太宗一代明主的美名,可能要大打折扣;沒有馬周,「貞觀之治」可能只是一個空架子。誰做過什麼,唐太宗心裡有桿秤;誰成就了自己,唐太宗心裡就裝著誰。唐太宗用魂牽夢繫的真情,將中國歷代君臣關係之水乳交融、之肝膽相照、之依依不捨,演繹到了極致。漢武帝、唐玄宗把感情用在女人身上,單看這一點,他們就已經輸給了唐太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