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398年閏五月,明太祖朱元璋駕崩,二十一歲的皇太孫朱允文即位,次年改元建文,這就是明朝第二個皇帝建文帝。
這位皇帝少年執政,在位四年,被四叔燕王朱棣起兵造反,鬧出了長達三年的「靖難之役」,最終兵敗丟皇位,從此下落不明。在明朝十七位帝王中,屬於命運悲慘的一個。
但在《明史》等官方史書中,對這位失敗的帝王,評價卻極其高,《明史》說他「天資仁厚」「親賢好學」,也就是說是個品格厚道,任用賢臣,且刻苦學習的好皇帝。更認為他在位期間,革除了諸多朱元璋時代的弊政,深得天下人心。
而細看他登基後做的事情,這樣的評價,也確實有道理,他治國的最大成就,就是「建文新政」,從建文元年(1399年)起,先大規模平反冤假錯案,赦免朱元璋執政時期,各類案件的受株連官員,平反其中的無辜人員。同時一改朱元璋時代重武輕文的政治習慣,大力卓拔文臣,走「文治」的路線。六部尚書的官職,也從原先的二品提拔到一品,他所建立的執政團隊,如齊泰,黃子澄,方孝孺等臣子,更是後來明朝內閣制度的雛形。同時還大力修訂《大明律》,刪除其中諸多苛刻條令,全國範圍內大規模減免賦稅。如上種種,都是深得人心的好事。
但這樣一個建樹頗多的好皇帝,為什麼卻難免失敗的命運?還是從頭說起。
(兵臨城下)
一、好孩子朱允炆和野孩子朱棣
雖然很多後人都認為,建文皇帝朱允炆,能力上有欠缺。但對這位接班人,朱元璋是下過心血培養的。
朱元璋英雄了一輩子,但是在接班人選擇上,頭腦一直清楚:能夠繼承自己皇位的,一要按照皇室傳承規矩來,身份名正言順,二就是這個接班人,必須具有守天下的才能。不必一定英明神武,但要懂得治理江山,實行仁政。
所以早年他確定長子朱標即位,就是以此為原則,後來對太子朱標,更是悉心培養,除了建立強大的教師團隊外,更以「仁明果決」四字標準要求兒子,遇到國家大事,還常叫兒子參與討論。而朱元璋的苦心也沒白費,太子朱標逐漸變成了朱元璋心目中的人選:性格仁厚,但外柔內剛,甚至意見相衝突時,還敢同父親力爭。父子雖常有衝突,但對兒子的成長,朱元璋一直很滿意。
滿意到洪武二十五年(1392年),噩耗傳來,四十歲的太子朱標英年早逝,白髮人送黑髮人不說,繼承人的位子又空了。
對兒子的死,朱元璋極為痛惜,但該選誰接班,更是難題。皇子之中,最得他寵的,除朱標外,就是鎮守北平的皇四子燕王朱棣。而對朱標的長子,即長孫朱允炆,朱元璋起初並不待見,這孩子人長得醜,年紀又小(十五歲),而且性格又柔弱,一看並不討喜。
所以在選誰接班的事情上,朱元璋一開始也猶豫,朱棣固然能耐大,但在朱元璋眼裡,這兒子太像自己,而且更大的難題是:朱棣在兒子中排行老四,前面還有二兒子秦王與三兒子晉王,但這倆兒子不成器,接班不可能。如果朱棣當了太子,倆哥哥往哪裡擺?大臣劉三吾就為此勸他:「立燕王,置秦晉二王於何地?」
而且更重要的是,朱允炆雖然能力一般,卻有一點好:孝順。朱標臥病的時候,他就侍候在身邊,一直伺候到病故。父親死後,他更是哀痛無比,很多天不吃不喝,看得祖父朱元璋也心疼,撫著背勸說:「你要是拖壞了身子骨,我可怎麼辦啊!」對這起初不待見的孫子,從此發自內心疼愛。
如上種種原因,洪武二十五年(1392年)十月,朱允炆正式被立為皇太孫,成為皇位法定繼承人,四年以後,朱元璋更是召集諸藩王,令他們以宮廷儀式參拜皇太孫,也借此告訴天下人:繼承人就這麼定了,其他人就別惦記了。
除了給孫子撐腰外,對孫子的能力,朱元璋也大力培養,他親自給朱允炆選定的幾個輔臣,比如齊泰,黃子澄,方孝孺,都是道德高尚,忠心不二的士大夫。晚年的國家大事,更時時讓朱允炆參與,鍛煉其行政能力。期間明朝屢屢興起大案,屠戮功臣,許多史家也認為,這是在給朱允炆接班清理障礙。
但這種培養,其實是很有問題,朱允炆當皇太孫的時候才十五歲,登基時候也不過二十一,期間的鍛煉,基本都是皇爺爺朱元璋手把手教,從沒獨立應付過政治考驗,好比學走路的孩子,一直被攙著走,從沒放開手腳。
為了幫助朱允炆快速成長,朱元璋也不是沒行動,特意給他選了幾位好老師,比如齊泰,黃子澄等人,都是忠良臣子,但這幾位共同的特點,就是有忠心學問,卻無實際行政才能,典型書獃子。書獃子搞教育,教出來的,多半都是呆子。
(明成祖朱棣)
朱允炆也就因此不能倖免,雖然和他父親一樣,他也是個孝順仁厚的好孩子,但是比起父親朱標,骨子裡的堅忍性情與承擔力,好孩子朱允炆,直到坐上皇帝寶座,這條也只是形似。
就連朱允炆自己也知道:一朵巨大的陰雲,正籠罩在皇位的頭頂上——藩王問題。
朱元璋的封藩制度,最大的漏洞,便是邊境藩王手握重兵,威脅中央。他活著的時候沒人敢動,以後就難說。其中實力最強的,便是當初朱允炆繼承人位置的最熱門競爭者:燕王朱棣。
朱棣的早年成長,堪稱「放羊教育」的典型。朱元璋對兒子的教育,從來非常嚴格,除了日常讀書習武外,還有意志品質磨練,甚至還常讓兒子們穿上麻鞋,像士兵一樣出去鍛煉跑步。朱棣就是在這種磨練中成長起來,後來他十七歲離開京城,受封燕王,更曾跟隨名將李文忠出外作戰,軍事水平提升很快。外加他的岳父,更是大名鼎鼎的明朝第一將徐達。如此耳濡目染的環境,從政治權謀到兵法韜略,樣樣修煉得精熟。
所以才就藩北平後,燕王朱棣好似蛟龍入海,很快大展拳腳,不但把一向荒僻的北平地區,治理得繁榮富庶,洪武年間更多次統兵出塞,痛打北元殘餘勢力。北方九位藩王中,他更像佼佼者。
而且從品性說,早在做藩王時,朱棣的舉手投足,就比朱允炆更像帝王:行事果敢堅決,為人處世老辣圓熟。特別說明他能耐的一件事,是洪武二十三年(1390年)出征漠北,當時朱棣捕捉到北元軍隊行蹤後,不顧天氣惡劣和諸將反對,堅持一路冒雪追擊,終於捕捉到敵人主力,眼看要發動總攻,卻突然叫停不打,反而派麾下的蒙古降將前去遊說,不費一兵一卒,便將這股北元精銳順利收降。簡單一場勝仗,卻把他的卓越眼光和堅忍品質,發揮得水乳交融。
而一個有這樣品質的人,也必然是新君朱允炆的最大對手。對這個對手,朱允炆做皇太孫的時候,就曾格外擔心。但近臣黃子澄安慰他說:「當年漢景帝也面臨藩鎮問題,但還不是從容平叛,順利鎮壓,所以不必擔心。」朱允炆聽了稍微安心。但也正是這樁典故,令朱允炆確認了解決這問題的最好辦法:削藩。
隨著朱元璋過世,建文帝朱允炆君臨天下,削藩大業,就此啟動。
二、削藩大事敗筆多
要用一句話俗話來形容朱允炆的「削藩」過程,那可以說是「雷聲大,雨點小。」
一開始動靜鬧得確實大:早在洪武三十一年閏五月朱元璋撒手人寰後,即頒布「遺詔」,各地藩王所屬的文臣武士,除藩王的親身「護衛」外,皆由中央節制。初步掌控了各藩鎮的「軍政大權」,繼而朱允文與其老師齊泰,黃子澄密謀,採納黃子澄「斷燕王手足」的建議,先將河南周王與山西代王以「貪橫暴虐罪」逮捕,繼而周王被發配雲南。眾文臣窺得風向,紛紛見風使舵,上書力陳大規模「削藩」。順應民意下再接再厲,洪武三十一年五月,珉王被召入京「切責」,湘王不堪忍受屈辱,憤然自焚。齊王被廢為庶人,關入大獄,數月之間連出重手,直鬧得諸藩國人心惶惶。
這一系列的削藩動作,來自於建文帝朱允炆幾位近臣,特別是齊泰,黃子澄二人的籌謀,但最大的問題是,這二位飽讀詩書,辦事能力卻有限,「削藩」的動作大,但對主要對手燕王朱棣,卻基本沒形成殺傷,反而惹惱了其他藩王。可以說是大敗筆。
但對這事,朝廷裡不是沒有明白人,比如御史高巍,他認為這種削法,操之過急,應該借鑒漢武帝的辦法,採取「推恩」的模式,肢解藩王的土地人口,經過幾代,便能日益弱化。更有眼光的是戶部侍郎卓敬,他認為要削藩,也可以馬上削,但主要對象,應該是最有威脅的燕王朱棣,而且要削朱棣,更不必硬來,解除他的邊境兵權,借口改善他的生活環境,將他平級調動到南昌為王,既不傷和氣也不給他口實,萬無一失。
這二人的招數,從後來看都是絕招。後來朱棣造反成功,即位稱帝,雖然對這二人也殘酷清算,但他倆的主張,卻照單全收。永樂年間朱棣削藩如此順利,對付寧王,齊王等人,用的都是這些招數。但在當時,建文帝卻都不用。
要說建文帝對朱棣毫無動作,卻也不對。建文帝拉攏了朱棣燕王府的長史葛誠,作為自己的內應,又借口防備蒙古兵侵擾,將朱棣麾下的精銳兵馬盡數調走,還派親信武將都督宋忠等人,接管了北平兵權,對這些動作,老練的朱棣就一個字:忍。不管建文帝怎麼出招,都是逆來順受不反抗,一幅誠惶誠恐。表面看來,昔日雄踞北方的朱棣,已經成了沒牙的老虎,任人宰割。
但建文帝這幾招,對付一般藩王也許可以,收拾朱棣卻難,朱棣經營多年,燕軍全是親信,裡外都是他的人,一般人根本指揮不動,建文帝派去的宋忠,才能更是一般,說是接管兵權,其實是被一群兵油子耍的團團轉。燕王府佈置了耳目,可朱棣偷偷在地下室打造兵器,還硬是瞞了過去。幾招下來,基本白干。
但白忙活的建文帝,卻收到了意外大禮,眼看朝廷越逼越緊,朱棣為了自救,主動在建文元年(1399年)三月入京朝賀,這等於是送上門讓建文帝抓,但建文帝卻猶豫不決,朱棣又太會裝,一番叔侄情深的表演後,還是安然脫身。倆個月後,為了穩住建文帝,朱棣又派兒子朱高熾和朱高喣入京覲見,如果逮住他倆,朱棣必然不敢輕舉妄動,但建文帝還是猶豫不決,又放倆人脫身。就這樣,建文帝本可提前解決「靖難之役」的最後機會,已經無情錯過。
建文帝猶豫,朱棣卻果斷。這年七月,在得到內應葛城的密報後,建文帝終於下定決心,北平指揮使張信逮捕朱棣,誰知張信火線倒戈,向朱棣告密,朱棣果斷行動,先誅殺建文帝派在身邊的眼線葛誠,繼而火速舉兵,殺死建文帝駐北平親信張芮,謝貴,控制北平城,繼而殺退駐開平的宋忠的三萬精兵,以「靖難」的名義,號稱要清除建文帝身邊的「奸臣」齊泰和黃子澄,正式舉起了造反大旗。這場持續三年的內戰,就此正式爆發。
後人說到這裡,無不指責建文帝在幾個關鍵環節上的猶豫,但如果放在建文帝自己身上說,他的猶豫不是沒有道理:新君登基,就要逮捕手握一方重兵的藩王,放在誰身上都不是小事,所以必然謹慎。
但是削藩這個事情卻不同,既然確定了朱棣為大對手,那麼爭鬥起來,就注定你死我活。不削他,不知哪天造反,要削他,必然立刻造反。無論猶豫不猶豫,就要做好戰爭準備。但在這事上,朱棣準備了很久,建文帝這邊,卻毫無準備。得知朱棣造反後,建文帝也確定出兵平叛,但是反覆告誡前線將領最多的,竟然是「勿使朕有殺叔之名。」人家刀都舉起來了,他還想息事寧人。
三、「靖難」戰場瞎指揮
大戰驟起,朱棣先聲奪人,先敗宋忠的三萬大軍,繼而連克雲中,開平,懷來,上谷,永平。如雷轟頂的建文帝,也迅速做出了反應,派出了以長興侯耿炳文率領的三十萬中央軍,出師討伐。
由此牽出了朱元璋為建文帝做的最後一個苦心安排—長興侯耿炳文。
耿炳文,鳳陽人,淮西舊將的老班底,大明開國功臣,靖難之役爆發時,時年六十五歲,可謂久經沙場。在漫長的三年靖難之役中,他留給歷史的只有短短一瞬,但他卻一度是最有可能改寫朱允文命運的人。
之所以這樣說,還是由於他的作戰特點---擅守。朱元璋爭天下時,他曾受命鎮守江蘇長興達十年,在朱元璋麾下的各路英傑,乃至彼時中國的將領中,他是最擅打防禦戰的人,他不僅防禦經驗豐富,且軍事思想卓越,其提出的「以戰車克胡騎」的作戰思路,在明朝中後期被戚繼光,俞大猷等人發揚光大,成為明軍的主戰法。朱元璋留下他的苦心正在於此----一旦國家有事,一個耿炳文就足夠鎮守邊關。而從靖難之役的局面看,大勢更是清楚,起兵造反且部隊多騎兵的朱棣,最大的特點是擅攻,最有利的局面是速戰,一旦戰局拖向相持乃至寸步不前,就是朱棣的滅頂之災。對於耿炳文乃至建文帝來說,平亂的方式很簡單——守住,便是勝利。
洪武時代最擅長防禦戰的老將耿炳文,與15世紀初葉橫空出世的軍事新星朱棣,就這樣展開了激烈的碰撞。碰撞的時間,是建文元年(1399年)九月,地點河北真定。
剛一交手,耿炳文就嘗到了厲害,一開始還沒拿朱棣當回事,還想著速戰速決,誰知朱棣巧用妙計,以夜襲的戰法,發揮騎兵機動力,接連消滅耿炳文的屬下潘雄,楊忠等部。耿炳文眼看不好,立刻拿出了看家本領:死守真定。這下輪到朱棣嘗到厲害了:英勇善戰的朱棣燕軍輪番猛攻,騎兵火炮全拿來招呼,硬是打不動。這場新星老將間的對決,到此時還是平手。
但對朱棣來說,他是造反叛亂,地方反中央,人口物資都有限,時間就是生命。耿炳文卻不同,中央軍人員充足,物資雄厚,拖住了就能贏。這其實好像中國足球常遇到的局面:打平就出線。
但眼看朱棣就要壞事,建文帝卻瞎指揮了,不但下詔書申斥耿炳文,更臨陣換帥:同年十一月由已故名將李文忠之子李景隆接替耿炳文指揮,又集結五十萬大軍。重兵北上,將門虎子掛帥,非滅了朱棣不可。
但李景隆這位將門虎子,卻極有問題,論身份是朱棣的表侄子,論才能,更和表大爺朱棣差太遠。朱棣得知情況後,更是喜形於色,竟然當場給部下發表演說,斷定李景隆必敗。特別是其中一句「趙括之敗可待矣。」直接把李景隆比做了戰國紙上談兵的趙括。
而這樣一個人物,之所以得到任命,還是來自於建文帝重臣黃子澄的推薦。以黃子澄的話說,如果早用了李景隆,在真定就把朱棣解決了。而黃子澄之所以這麼做,本意還真是好心:李景隆別的本事沒有,就是會裝,人長得帥氣,舉止雍容大度,而且還很自信,兵法韜略張口就來,談得滔滔不絕。讓書獃子黃子澄一瞧,真覺得這是名將胚子,說到底,還是水平問題。
掛帥後的李景隆,一開始威風無比,就連出征作戰,都有專門的皇家豪華馬車,行軍打仗,極其風光。
但真到了戰場上,就完全現了眼:先大兵包圍朱棣老窩北平,當時北平只有世子朱高熾的幾萬孤軍,外加老幼婦孺,就是這麼一群人嚴防死守,竟然讓李景隆佔不到便宜。期間李景隆也不是沒機會,部下瞿能曾一度攻破張掖門,眼看要大功告成,誰知李景隆臨戰猶豫,遲遲不肯救援,結果機會錯失,被燕軍一通反撲殺回。此後又逢嚴冬,北平守軍趁機往城牆潑水,偌大北平城潑成了冰城,明軍爬牆都困難,更加攻不動。反而被城內燕軍反撲,一下給殺退十里。
更現眼的還在後面,隨後朱棣率軍馳援,這時的朱棣,已經挾持了寧王,更招撫了寧王麾下北方最強騎兵:朵顏三衛。實力大為升級。緊接著雙方決戰,李景隆先在北平城下被擊潰,又在白溝河整軍再戰,雖然明軍三軍用命,如平安,瞿能等大將,更各個奮勇爭先,誰知李景隆主帥無能,竟在戰局最僵持階段拔馬逃命,結果五十萬明軍大潰,不但敗的比趙括慘,比起趙括力戰殉難來,李景隆更敗的沒種。
倆場戰敗後,建文帝一度局面大壞,眼看重地山東不保。就在這時,機會再次垂青了他:先是先是山東布政使鐵弦死守濟南府達三月,硬是頂住了朱棣的攻勢,保住了山東不失,同年十月,新任大將軍盛庸率部在山東東昌與朱棣鏖戰,憑火器弓弩大破朱棣騎兵,殲敵一萬多人,興奮得建文帝忙向太廟告祭。次年二月,建文帝轉守為攻,派盛庸率三十萬大軍北征朱棣,雙方在夾河鏖戰,儘管盛庸敗陣,卻也殺掠朱棣部燕軍甚重,尤其搞笑的是,兩戰之中,朱棣數次陷入盛庸火槍隊的重圍,卻皆因建文帝「勿讓朕有殺叔之名」的訓誡,令朱棣平安突圍而去,否則這場慘烈的鏖戰,或許早已劃上句號。
此時歷史再次給了建文帝機會,戰爭已經進行了近三年,雙方在山東,河北一線相持,互有勝負,誰也進退不得。但是在補給,資源,人心等各方面遠佔優勢的建文帝一方,在這種消耗戰裡的位置顯然是有利的。拖得越久,朱棣就越入死地,久戰不克下,朱棣也曾心灰意冷,對謀士姚廣孝戲言說:「早知今日,不如歸家做一平頭百姓」。急得姚廣孝憤然大呼:「殿下,若敗我等恐連做百姓也不可得」。怒吼之下,方激起心灰意冷的朱棣的死戰之心。
絕境之下,朱棣鋌而走險,建文四年(1402年)一月,朱棣率輕騎繞開明軍山東防區,大迂迴直搗南京,兵臨長江沿岸宿州,明將平安火速回援,在宿州淝河與朱棣相持,雙方互有殺傷,而明將盛庸則抄後路,斷絕朱棣後援補給,明將徐輝祖(徐達之子)等人也率兵增援,將朱棣陷入合圍。前後夾擊下,朱棣屋漏偏遇連夜雨,軍中瘟疫流行,死傷大半,諸多將領也紛紛苦勸撤兵。又是方孝孺力阻,但這位籌謀叛亂多年的王爺,此時腹背受敵,終陷入走投無路的絕境,「甕中捉鱉」,結束靖難之役,宛然就在眼前。
然而歷史卻在此時再次露出了他的黑色幽默,得知明軍連捷後,「大儒」方孝孺擔心「京城兵力單薄」,勸說建文帝回兵守衛京城,建文帝再次做出了錯誤的選擇。一紙調令,淝河一線「中央軍」盡撤,只留平安一支人馬與朱棣周旋,而此時,背水一搏的朱棣發動了最後一次決死的攻擊,結果平安部大潰,平安本人被俘,而撤退的「中央軍」,也被朱棣發動「騎兵的機動性」,於沿途盡數消滅。一紙調令,終親手毀掉了建文帝最後的「嫡系部隊」。然而就是朱棣節節勝利,連下蚌埠,泗州,揚州,兵臨京城下,建文帝慌忙令群臣出外「募兵」。並向「恩師」方孝孺繼續問計,這位幫了無數次倒忙的「大儒」吭哧半天,終蹦出一句:「長江自古天險,京城堅固,可擋百萬兵」。
但這次方孝孺說的是實話,京城尚有幾萬殘兵,出戰雖不能,據城防禦卻尚可。外出求救的齊泰,黃子澄也初見成效,幾支「勤王」兵正火速趕來。這是建文帝最後的機會---堅守待援,成敗的關鍵,是守住京城。而建文帝也堅定了這一選擇,他拒絕了群臣要求「遷都」的建議,下令整治城防,準備決戰。防禦的重任,卻交給了一個最不該交給的人---李景隆。建文四年六月十三日(1403年),李景隆勾結朱棣,打開城門,燕軍兵不血刃破城。走投無路的建文帝在皇宮裡焚起一把大火,然後不知所終---這是他一生裡犯下的最後一個錯誤,卻是最無可挽救的錯誤。
四、屠戮舊臣罪行重
建文四年(1403年)六月十七日,朱棣在拜謁完明孝陵後,正式舉行了登基大典,並宣佈改次年年號為「永樂」,開始了他二十一年的帝王生涯。
在登基前後,他還做了一些事情,比如把建文四年,稱為「洪武三十五年」,意思是不承認建文帝這四年的統治。相關的政策,凡是和朱元璋時代不符合的,也一律更改回來。為了拉攏人心,更把建文帝在位時期,各路臣子攻擊他的奏折,在朝廷上當眾一把火燒掉:這事過去了,都安心過日子吧。
但對建文帝身邊的幾個核心文臣,朱棣卻堅決不放過:黃子澄手腳被砍,經受酷刑而死,全家除了一個小兒子們,全數都遇害。齊泰之前外出募兵勤王,在安徽被逮,也是全家被殺。死守濟南的鐵弦,被割下耳鼻後殺害,妻女被充做官妓,只有一個長子活命。最為慘烈的是方孝孺,不但個人遇害,滿門抄斬,連門下學生弟子也多被株連,史稱「株十族」。御史景清起初被朱棣重用,但他心懷故主,竟藉機在朝堂上行刺朱棣,事敗被逮後,不但景清本人被害,就連鄰居也被株連。類似受難的無辜極多,史稱「瓜蔓抄。」
清算建文帝遺臣的浩劫,之後持續十多年,甚至為此鼓勵民間告密,大批無辜百姓受難。就連《明太祖實錄》也因此篡改,由降臣李景隆監修的《明太祖實錄》,裡面充滿了大量歪曲的筆墨,對相關的歷史事件,也進行了很多加工。以至於後人研究這段歷史,都變得極為困難。而這位在關鍵時刻出賣建文帝的李景隆,後來也遭了報應,被告發越禮謀反,全家從此被軟禁在家中,絕食十天竟然沒死,卻徹底失去了自由,最後死於永樂末年。
而一心清算甚至抹黑建文帝的朱棣,其後在位的執政政策,好些竟也走向了建文帝的軌道:比如建文帝生前修改刑律,廢除苛刻刑罰,朱棣當政後,在經過早期的酷烈清洗後,也逐漸這樣做,此後明朝的法律案件,特別是死刑判決,依法判決成為定例。比較著名的一件事是:
一次明朝某官員冒支錢糧事發,朱棣聽後怒極,下令將其處死,但刑科給事中抗命,說這個罪不至死,處死了才違法。朱棣立刻醒悟,連忙收回成命。自此以後,依法辦事,放在帝王身上,也成了準則。另外如建文帝重用文臣一樣,朱棣身邊,也日益聚攏了強大的文臣團隊,明朝重要行政制度「內閣制度」,正是在朱棣執政時期形成雛形。而建文帝生前做得極失敗的「削藩」,朱棣也接過手來,順利做完。可以這樣說:建文帝好些未完成的政治理想,恰是朱棣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