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獅子胡同,是崇楨皇帝的田貴妃的娘家,以國丈自居的田畹府,門前有一對元代遺存的鐵獅子。田畹還金屋藏嬌,把一位艷名遠播的歌伎陳沅納為小妾,為之易名為陳圓圓。想不到陳圓圓這個名字後來影響更大,甚至說到明清交替的那段歷史都無法不提及這個小女子。吳三桂正是在田畹府巧遇陳圓圓,驚為天人,向田畹軟磨硬泡,好話說盡,就差自稱孫子了,才把別人的愛姬討到手。他怎麼也想不到,自己搶來的美人,日後還會落到闖王李自成手裡。這回,原本準備給李自成當孫子的吳三桂,嚥不下這口氣,又去給山海關外的多爾袞當孫子,借得清兵打跑李自成,才把陳圓圓又奪了回來。
這些事情大家都知道。
關於陳圓圓的出處,也有幾種版本。有說她是太原人,有說她是蘇州人,看來她還做過一段時間的南京人。陳圓圓是嫌秦淮河的水太淺,才北漂到京師裡,在天子腳下遇見老國丈的呢,還是田畹來南京遊玩,在秦淮河上邂逅陳圓圓,當場拍板,將其千金購得,帶回北京?估計是後者。因為據野史記載,陳沅進田畹府前,混得就很不錯了,琴棋書畫都能來一手,歌唱得好:「自樹幟樂籍而後,艷名大著。凡買笑征歌之客,都喚她做沅姬。那沅姬的身價即高,凡侍一宴的須五金,為度一曲者亦如之。走馬王孫,墜鞭公子,趨之若鶩,大有車馬盈門之勢。即詞人墨客,凡以詩詞題贈沅姬的,亦更僕難數。」
陪一頓飯,唱一支歌,都要那麼高的出場費,看來田畹掏了千金相求的說法,不會是假的。即使這樣,人家還不願意呢。嫌田畹太老了。陳圓圓骨子裡就是愛少年英雄。難怪日後碰上吳三桂,一拍即合呢。她雖力拒,鴇母卻見錢眼開,加上不敢得罪藩府,還是硬把她推進田畹這個老傢伙懷裡。 陳圓圓到底是金粉秦淮培養出來的,一入田畹藩府的私家歌舞團,立馬艷壓群芳,成為一姐。
各路王侯將相,都很羨慕老國丈會引進人才,晚間常來鐵獅子胡同竄門,為的是親耳聆聽圓圓的美妙歌聲。田畹自然明白近期為何門庭若市,倍感驕傲。又請樂工琴師,不斷為圓圓量身訂製艷詞新曲,總能帶給滿座高朋以無限驚喜。田畹通過圓圓搞公關,大家既陶醉於圓圓的一顰一笑,又大加讚美主人的好客。是啊,美是需要分享的,在分享中增值。如果說陳圓圓以前尚只是秦淮河上的地方歌手,現在己成為首都的紅星了。好些新歌一經她演唱,就被各個王府侯門的樂班倣傚。沒幾天就傳遍街坊。陳圓圓的唱腔,如同一股秦淮河的香風,北漂而來,席捲京城。
被當做禮物送給崇禎帝
今人議論陳圓圓,總繞不過她與吳三桂李自成形成的三角關係。卻不知這位亂世佳人差點還搭上了崇禎皇帝。恰恰是田畹在宮之女田貴妃牽的線。在有些野史裡,說田妃做到了西宮皇娘,稱其為田後。她頗受崇禎寵信。後因各地動亂,明王朝內外交困,作為一把手的崇禎整天愁眉苦臉,寢食難安。有時接到地方上告急文書,束手無策,以至失聲痛哭。見到三千粉黛,也理都不理。田後並不在意自己失寵,卻非常擔憂皇帝的身心,為討好他,想盡辦法,總不見效。她宮中有個閨密,建議:你娘家新進了個陳圓圓,人見人愛,何不讓她給皇帝獻歌,或許可以解憂。田後覺得這是好主意。趕緊回家與老父親商量,可否把國色天香的陳圓圓作為獻禮。田畹理解女兒此舉是為取悅天子,考慮到崇禎畢竟是自己的大靠山,一旦病倒,後果不堪設想。只得忍痛割愛。挑了個好日子,找了個理由,親自領陳圓圓拜見皇帝。
崇禎見了跟在田畹身後的陳圓圓,覺得名不虛傳。陳圓圓的美名早己傳遍朝野。與宮中嬪妃相比,別有一種說不出的風韻。崇禎頓時有點暈。據《吳三桂演義》描述,田畹雖老,並不糊塗,很會講話:「此女雅善歌笙,並工詩畫,超凡仙品。藩府不敢私有,特進諸皇上。」偏偏此時又有州府失陷的消息傳來,崇禎立馬沒了心情,搖頭歎息:「此女誠佳人。但朕以國家多故,未嘗一日開懷,故無及此。國丈老矣,請留殊色以娛暮年,可也。」
崇禎皇帝拒絕陳圓圓入宮
我估計,崇禎一定想過後果:在此危急之際,如果收了此禮,必將背上好色誤國的罪名,還怎麼讓沙場血戰的將士心服口服?此時崇禎急需的治病良藥,不是女色,而是捷報。愛江山就別愛美人。崇禎拎得清輕重的。於是再也不看陳圓圓一眼。只向田畹揮揮手,就低頭批改公文了。
田畹見皇帝謝絕,只得帶著陳圓圓回家。他並未感到失落。可能還有幾分失而復得的驚喜。感到失落的是陳圓圓。天降喜訊,她原本以為自己真能棲上帝國最高枝,一夜未睡,晨起即精心打扮,料任何男人都擋不住這誘惑。卻沒想到,崇禎真夠另類的,都沒給自己施展歌喉的機會。原本要給他解憂的幾首新曲,算是白準備了。一想到自己還要終日陪伴田畹這老朽,圓圓真有些傷心呢
在類似的野史裡,崇禎與陳圓圓有過一面之緣。有的版本還傳得更邪乎,說陳圓圓曾入宮教習嬪妃聲樂,後因國事垂危才遭遣返。。假若那一天,陳圓圓真被留下了,是否哄得崇禎開心呢?不管怎麼樣,李自成終究要打進來的。只是,陳圓圓恐怕就遇不見吳三桂了。
緣遇吳三桂
正是在陳圓圓被崇禎拒絕的失意之際,吳三桂出現了。他是慕名來田府拜訪的。田畹不知其別有用心,又拿圓圓向來賓炫耀,讓她侍宴獻唱。《吳三桂演義》一書,把初相逢時的情景描繪得活色生香:「圓圓細移蓮步,輕款而出,向吳三桂深深一鞠。吳三桂一面舉手相讓,卻移過身來看那圓圓,但見那生得:眼如秋水一泓,眉似春山八字。面不脂而桃花飛,腰不彎而楊柳舞。盤龍髻好,襯來雨鬢花香,落雁容嬌,擲下半天風韻。衣衫飄舞,香風則習習怡人;裙帶輕拖,響則叮叮入韻。低垂粉頸,羞態翩翩;乍啟珠唇,嬌聲滴滴。若非洛水仙女下降,定疑巫山神女歸來。」吳三桂看罷,覺得她艷名,真也聞名不如見面。
我等沒有吳三桂的眼福,見不到陳圓圓的面了。若實在無從想像陳圓圓究竟有多美,何以傾國傾城,就看看抄錄下來的這段文字吧。
自此以後,吳三桂就跟丟了魂似的,三天兩頭往田府跑,弄得田畹都煩了。三桂最終向田畹道明來意,並獻上重禮,苦苦哀求。田畹不想得罪這位正當紅的邊關大將,假大方地承諾:只要陳圓圓也有此意,老夫還是有成人之美的。沒想到陳圓圓同意了。還反過來勸田畹借此拴牢國之柱石吳三桂。田畹確實憐惜陳圓圓,想自己風燭殘年,不是她持久的依靠,不如撒手,放她去找一個好去處。
李自成情迷陳圓圓
如果後來沒有李自成橫插一槓子,吳三桂與陳圓圓,也算英雄美人的般配故事。這李自成也真是的,京城美女那麼多,加上你又佔了崇楨的皇宮,接手了三千粉黛,還不夠消受啊,偏偏還要橫刀奪愛,搶吳三桂的小老婆。只能這麼解釋:一方面是陳圓圓美得非別人可比,另一方面,看來這李自成骨子裡也是個「追星族」,喜歡有名氣的歌星。陳圓圓當初沒嫁成崇禎皇帝,卻遭到一個偽皇帝,大順皇帝搶親。看來她命中注定跟紫禁城有不解之緣,要進去住那麼幾天。
在《吳三桂演義》裡,李自成見玉肌花貌的陳圓圓雖在悲苦之中,不失妖嬈之態,不禁動了將之充作押寨夫人的念頭:「吾閱女子多矣!未見有如此妍麗者!此楚莊王所謂世間之尤物乎!吾若得此人,以充妃嬪,平生之願足矣!」他彷彿忘了闖進京城來幹什麼的,好像就是為了遭遇這價值連城的佳人,讓她知道自己是誰。一旁的軍師李巖相勸:「大王之言差矣。自來美女,一笑傾城,再笑傾國。願大王勿萌此心,以國事為重。方不負臣等跋涉相從之意。今為大王計,宜將吳襄,陳圓圓及其家屬人等送還吳三桂,則三桂之感大王深矣。那時不患三桂不為我用也。」
李自成不採納李巖之計謀,只顧跟美女套近乎:「吾聞汝從三桂為慕其英雄也。今國破家亡,三桂未能以一矢相援救,吾獨能踏平陝晉,掃淨燕雲,唾氣而取北京,我之英雄較三桂若何?汝若捨三桂而從我,當不失妃嬪之貴。」 陳圓圓的答覆很精彩:「大王此舉如志在與朱明共爭江山,自應以仁義之師,救塗炭之苦,若以一時聲勢,奪人之愛,而損人之節,固失人心,又誤大事,願大王勿為之。」說罷唯俯首不仰視,巧妙地潑了李自成一盆冷水。
因其言既合情又在理,李自成倒也無話可說。但他仍然捨不得釋放陳圓圓。他好像既愛江山又愛美人,什麼都要,最終什麼都要不到。
吳三桂衝冠一怒為紅顏
表面上看,陳圓圓是明清交替那段歷史的大花瓶,被你爭過來我搶過去,代替了那只若隱若現的鼎,成為舞台中央的道具。其實,她並不是花瓶式的女人,還是很有主見的,也不乏計謀。周旋於幾個舉足輕重的男人之間,卻游刃有餘,把自己保護得好好的。當吳三桂衝冠一怒為紅顏,借清兵入關,把李自成圍困在北京城裡,李自成在城樓上把吳三桂父親吳襄及家屬三十餘口斬殺,卻手下留情,單單留下個陳圓圓。吳三桂逐一查驗城頭上擲下的親友首級,獨不見陳圓圓,便猜測到李自成將其據為己有。
李自成突圍,也沒忘記帶上陳圓圓,為掩飾私情,還跟部下說這是可脅迫吳三桂的人質。即今世所謂人體盾牌也。逃到山西地界,吳三桂仍窮追不捨。聰明的陳圓圓,想出脫身之計,嚇唬李自成:你帶著我,跑到哪裡,三桂肯定追到哪裡,他不只是恨你才猛追的,還因為愛我,愛而不捨。大王不如把我放了,三桂一找到我,心中石頭落地,必然顧不上追殺大王了。
李自成也想脫身呢,一面許諾日後轉敗為勝再續前緣,必立陳圓圓為後,一面留給她一支令箭,說自己的部下見此物必不敢加害。
陳圓圓藏進一戶農家,將李自成令箭掛在門外。果然,直到兵馬過盡,也無人擅自闖入騷擾。陳圓圓就這樣等到了追趕不迭的吳三桂。
見面先大哭:妾忍辱負重,為了能再見將軍一面。今天見到,可以無憾地死了。拔出剪刀假裝要自刎。弄得吳三桂心都要碎了,連忙奪刀,把淚流滿面的陳圓圓抱住:不怪你。都怪我。過去的事都別提了。以後我們再不會分開了。
得而復失,失而復得,吳三桂對陳圓圓的感情更深了。陳圓圓既擺脫了李自成的侵害,又沒有失去吳三桂的歡愛,在兵荒馬亂之中,能如此保全自己,真是既有勇氣,又有智商,你說她容易嗎?
人們常以吳三桂衝冠一怒為紅顏的例子,來證明紅顏禍水論,證明美女的有害,不僅傾國傾城,還可能禍國。甚至到了當代還有類似的觀點:常在街上看美女,養眼,養心,促進血液循環,有可能長壽,而把美女娶回家則是另一回事了,擔心,鬧心,既不好相處,又讓人患得患失,折壽。說起陳圓圓,則視之為招惹是非的美女。
我很反對這種以偏概全的歷史觀。崇禎皇帝拒絕陳圓圓入宮,不也沒保住江山社稷嗎?明朝的覆滅都是各路男人們相互爭鬥而造成的,是男人們鬧的亂子,幹嘛最後要讓一個弱女子來買單啊?如果沒有陳圓圓的因素,我不相信吳三桂就不會投靠多爾袞了,舊主子倒台了,像他這樣待價而沽的一方諸侯,必定要尋找新主子的,在李自成與多爾袞之間,他要選擇一個更過硬的靠山。經過審時度勢,幾經猶豫,最終把寶押在了多爾袞一方。報復李自成奪愛之仇,不過是掛在嘴上的理由,以掩蓋自己引狼入室之罪過。
相比這一系列爭權奪利的男人而言,陳圓圓反而是無辜的。她本是個小女人,只想依靠著如意郎君,或風花雪月或茶米油鹽地安度一輩子,偏偏樹欲靜而風不止,被拋到風口浪尖,彷彿舉手投足,都可能影響到歷史天平的傾斜度。她哪能擔得起這麼重的責任?她愛吳三桂,這有錯嗎?她愛的時候,吳三桂還是大明王朝的頂樑柱呢。誰料到這根柱子會變形、扭曲?因為這一點,她就成為替男人背黑鍋的女人。不僅替吳三桂的降清背黑鍋,還要替明朝的覆滅背黑鍋。
其實,陳圓圓比吳三桂要識大體,重氣節。她阻攔吳三桂追剿李自成,勸他立馬趕回北京,以防建州九王(多爾袞)乘虛而入,定鼎北京。在《吳三桂演義》中,陳圓圓幾番提醒吳三桂不要讓建州九王漁翁得利:「恐將軍統兵西行,而九王己是定鼎北京矣……若不幸為妾所料,是將軍雖破逆闖而負罪多矣。今乘逆闖窮促之計,實無勞將軍虎威,方今為大局計,將軍宜迅回北京,以看九王動靜,或者九王以將軍兵威尚盛,將有戒心。不然中國已絕望矣。」
吳三桂聽從陳圓圓之計,傳令回軍,剛走到河北,便聽說多爾袞已定鼎北京,自為攝政王並候建州主前來即位。吳三桂也就斷了恢復明室的念頭,死心塌地為外族效勞。不久,接受賜封為平西王。按道理,陳圓圓也順理成章地升為平西王妃,可她一點不開心。當吳三桂奉命挈眷同赴滇中鎮守,只有陳圓圓一人,不願同行:「妾昔年被陷,致系囚於闖賊之手,即欲一死,懼無以自明。今幸自成已殞,王爺又已成名。請王爺體諒妾心,恩准妾束髮修行,以終餘年,得日坐蒲團,懺悔前過,實妾之幸也。」
吳三桂哪裡捨得她離去,執意邀請她共享榮華寶貴。陳圓圓急了:「妾非不知王爺愛妾之心,但王爺若不俯從妾願,妾將臭名萬載,不可復為人矣!」她見吳三桂很吃驚,又耐心解釋:「妾身在玉峰為歌伎,乃田藩府以千金購妾而歸,又不能托田府以終身,隨獻與大明先帝。先帝以國事憂勞,故弗能納。後乃得侍王爺,惜王爺當日以奉命出鎮寧遠,使妾不能隨侍左右,致李闖入京,被擄於賊中,復千謀百計,始得再與王爺相見。數年以來,東西南北,無所適從,任人遷徙,既不能從一而終,後世將妾失身於賊,無復郝然人世,何以自明?故妾非捨大王而去,實不得已耳!」
這就是陳圓圓在顛沛流離的過程中最真實的心理活動。能夠看出:她很愛惜羽毛、注重名譽。至少比吳三桂之流更在乎當世的評價與後人的看法。「亂世佳人」似乎比「亂世英雄」更有定力,也更愛乾淨。李自成、吳三桂等等男人,要麼今朝有酒今朝醉,要麼有奶便是娘,哪管別人雪上加霜,哪管身後洪水滔天。他們真該在李香君、陳圓圓之類女流面前臉紅。
《吳三桂演義》確實寫到吳三桂在陳圓圓面前的慚愧:「吳三桂聽到這裡,心上更不自在。因陳圓圓是一個婦人,尚知從一而終之義,自己今日實難以自問,更無話可答。」 他還一聲長歎:「今吾羞見此紅粉女兒也。」
圓圓跪下哭求三桂准許自己斬斷俗緣,三桂百感交集地扶她起來,答應到雲南後,專門為她建造一座淨修之室,以滿足她遁入空門的志願。但今天,確實不忍心把她獨自拋棄在兵荒馬亂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