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穿越劇裡的情節:康熙四十五年(1706年)五月,西洋名藥巧克力蒙聖旨召喚,被羅馬來的傳道士送入大清皇宮。
沒錯,巧克力。
不過那時它還是液體——巧克力最早是由墨西哥人製作的一款飲料,16世紀隨著新大陸的發現被歐洲探險家們帶回西班牙。17世紀早期,這款由可可豆磨成粉再加上水、糖、香料所製成的飲料,被引進法國。據說在凡爾賽宮,人們把它當成催情藥,配成一杯杯熱飲送給貴族喝。於是它一下就風靡起來。
說到這兒,請回想一下黑巧克力那略帶苦澀又有清香的滋味,也許就能理解它為啥老被人當成藥了。
巴黎醫學院曾有人在1644年撰寫論文討論過這一點:「每日僅能飲用兩杯……具有極高營養價值,在長時間維持體力這方面,就連肉湯也比不上它。」
傳入英國的時候,療效又變了。當地的社交名流認為它能治肺癆,往裡面摻了胡椒粉和葡萄酒一塊兒喝。過了一陣,有些腦子活絡的人為了招攬生意,決定把這款古怪的飲料整得好喝一點,於是把它和牛奶和糖混到了一塊兒,這下,它就更招人喜歡了。
當然一些醫生還在苦苦勸說:此藥有很多副作用,比如會讓人失眠啦,煩躁啦,過度活躍啦……
管他呢,社交場上的美人們還是照喝不誤。雖然她們的母親有時會擔憂:「老喝巧克力,會不會生下來的小孩子變成黑色啊?」
倫敦的第一家巧克力作坊在1657年開業;49年後,巧克力頂著「綽科拉」的名頭,被送到了大清皇帝愛新覺羅·玄燁面前。
話說,自打在康熙三十二年被傳教士送過來的金雞納治好了瘧疾,皇帝對西洋藥的興趣就滿滿的。懂醫藥的傳教士,與懂天文或是會修鐘錶的西洋人一樣,都屬於特殊人才,是要廣東督撫「專差家人星夜護送進京」的。剛巧,有些傳教士很愛喝巧克力。皇上聽說了,就直接問人家討一點來嘗嘗。
於是,專門負責保存西洋藥的武英殿總監造赫世亨出馬了。
給皇上當差,做事當然細緻。傳教士那兒有150個巧克力塊,他挑了50塊,仿照歐洲上流社會吃巧克力的做法,專門打造一套銀器,配上黃楊木製成的攪拌簽子,一股腦兒給送到了皇上面前。
還附上解說:「至綽科拉藥方,問寶忠義(宮廷裡的西洋大夫),言屬熱,味甜苦,產自阿美利加、呂宋等地,共以八種配製而成,其中肉桂、秦艽、白糖等三位在中國,其餘噶高、瓦尼利雅、阿尼斯、阿覺特、墨噶舉車等五種不在此……將此倒入煮白糖水之銅或銀罐內,以黃楊木碾子攪和而飲。」
那年頭,尚信奉四體液說的西洋醫藥還能跟中醫完美對接:一款屬「熱」的湯藥,由肉桂、秦艽、噶高、瓦尼利雅等等調配而成。「藥方」兩字放在這兒,全無一點不和諧。
但精明的康熙對此不滿意:藥效呢?藥效你咋不說?
赫世亨只好再給皇上解釋:這不是藥,在阿美利加那個地方,人們拿來當茶喝,「老者、胃虛者、腹有寒氣者、瀉肚者、胃結食者,均應飲用,助胃消食,大有裨益」。
現在我們知道,黑巧克力的止瀉作用是來自於黃酮,它同時還有降低血壓的功效;而其中的可可鹼與咖啡因,則能讓人心情愉悅。
但在當年,歷史全都悠久得一塌糊塗的中西醫再一次完美對接:屬熱,正好治療「腹有寒氣」和拉肚子。
皇帝一聽就不感興趣了——在地大物博的中國,誰家還沒一杯消食又提振精神的茶呢?
可憐那送進宮去的50塊「綽科拉」,自此再不見蹤影。巧克力本有可能成為一味傳統中藥,可時勢使然,它的清宮路,剛開始就戛然而止。
在康熙首次接觸巧克力的59年後,巧克力才傳入北美各州的白人中間。那時候,它已經被普遍視為一款健康的飲品了。說起來,康熙的宮廷倒是先進得讓人詫異:他們對國際潮流的掌握比美國還快。
可惜,太多的新知,從未步出宮廷。聖祖皇帝十分重視傳教士,卻止步於個人對技術的好奇之心。
但可能也沒什麼好感歎的。若連這都要感歎一番,則華夏歷史上錯過的種種,那是淚流成河也說不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