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史上乾隆皇帝為何搞翻案把袁崇煥抬上神壇

錢謙益與袁崇煥都是晚明末世人物,生前也許在一起喝過酒,都是明朝的革命幹部嘛!死後卻難以尿到一壺去。倒不是錢謙益是一文,袁崇煥是一武,文與武隔行如隔山,而是因了氣節問題,一個高入雲霄,一個踩入土底,委實是上窮碧落下黃泉,哪能相提並論?

袁崇煥或許是晚明唯一的救星。他半路起家,棄文從武,以一腔肝膽與熱血苦撐晚明危局。如果得到明朝皇帝的信任,或許能夠挽狂瀾於既倒,也只有他才有可能讓明朝起死回生。可是,他碰到了昏天黑地,天,硬是錯勘賢愚枉為天;地,也硬是不分好歹不為地。袁崇煥忠心鑒日月,熱血灑疆場,結果是,忠已做奸來奸已做忠,忠不得好死奸得好活。袁崇煥被皇太極略施反間計,自詡清明實為昏聵的明朝末世皇帝崇禎就將袁崇煥以叛逆之罪逮捕入獄,「遂於鎮撫司綁發西市,寸寸臠割之」。千刀萬剮,一塊肉一塊肉地用鈍刀子割死,而每割一塊肉,「京師百姓,從劊子手爭取生噉之得其一節者,和燒酒生嚙之,血流齒頰間,猶唾地罵不已」。

如果說袁崇煥是大清的死硬對頭,那麼錢謙益就是大清的現世活寶。錢氏食明祿食了60多年,大清劍指南明首府南京城那會兒,錢謙益還當著南明政府的禮部尚書加宮保,按他自己的說法是,明朝對他是「皇恩似海」。可是清軍兵尚未臨城,錢氏卻被大清統戰了,一統就休戰,不統也休戰了。他以明清一代文壇領袖相號召,率領一班文臣投靠清政府,並到處寫信,到各地勸降,再以投降勸降有功,求乞新主子,跑官要官去了。本來想弄個宰相當一當的,未能如願,級別不比在明朝高,他當得沒多少味道,當了三五年就不當了,反過來再去當晚明遺民,老死蒿萊。

袁崇煥與錢謙益並列,讓義士十分羞恥,豈可並論?這是因為雙腳站在晚明遺民立場上。而站在大清來看,袁錢並列,讓大清同樣不自在,也不可並舉。誰是大清的敵人?誰是大清的朋友?這個問題真的是大清的首要問題。袁崇煥是大清的敵人,錢謙益是大清的朋友,最少在乾隆以前,大清是這麼看的。到了乾隆,袁崇煥與錢謙益之事已經過去了一百多年,忠骨奸骨,都已化成灰。敵人已不為敵,當年死也不與清政府合作的人,都死了;死不合作,活卻要合作,他們活著的子孫都拚命在考大清的公務員了,去與滿清政府肝膽相照,榮辱與共了;朋友也無甚可朋,革命已經勝利那麼久了,哪需要什麼統戰呢?按理來說,乾隆那會兒,統與戰都不再是話題,打牌的打牌好了,卡拉OK的OK罷了,歌舞昇平,熙熙然享受盛世得了。可是這個乾隆,不知道哪根神經受了刺激,他翻起陳年舊賬來了。

有天,他坐在金鑾殿裡沒事幹,突然要給袁崇煥平反。那時好像沒有檔案保持50年之說,許多檔案500年都不公開。乾隆卻在150年後將袁崇煥的檔案公開了,所謂袁崇煥「通敵資敵」,其實沒那回事。真相是,袁崇煥是明朝第一忠臣!當時所謂通敵,是咱們大清祖宗搞的反間計。袁崇煥是忠臣啊!明朝不給他平反,我乾隆來給他撥亂反正。乾隆不但給袁崇煥正名,而且準備給他大獎勵:「袁崇煥系廣東東莞人,現在有無子孫?曾否出仕?著傳諭尚安,詳悉查明,遇便覆奏。」尚安同志奉命去查了,袁崇煥已斬草除根,沒有後人了,有的只是遠房玄孫輩,沒做官;乾隆立即派人把袁崇煥這門親屬接上京城,給他安排了一個職位。

乾隆對滿清夙敵袁崇煥恩遇有加,他對曾經被統戰成功而成其滿清功臣的錢謙益,是怎麼對待的呢?敵不是敵來,友不再是友,乾隆把袁崇煥請入神榜,卻把錢謙益打入另冊。他首先是把錢謙益的著作全部查封,並親自起草了查封文件:「錢謙益本一有才無行之人,在前明時身躋膴仕,及本朝定鼎之初,率先投順,洊陟列卿。大節有虧,實不足齒人類。」當年滿清政府敲鑼打鼓拍掌歡迎的識時務之俊傑,到了乾隆這裡卻是個禽獸不如的人了。及將「盛世修史」,乾隆始終不忘這個錢謙益,特地破了史記體例,增立《貳臣傳》,將錢謙益與洪承疇同列貳臣,列為最末等,「錢謙益應列入乙編,俾斧鉞凜然,合於《春秋》之義焉」。又特地作詩,把錢謙益鬥垮批臭,「平生談節義,兩姓事君王,進退都無據,文章哪有光;真堪覆酒甕,屢見詠香囊,末路逃禪去,原為孟八郎。」嬉笑怒罵,極盡嘲諷,置錢謙益大不堪。

對滿清而言,錢謙益怎麼著也比袁崇煥要好、要有功勞,再怎麼著,他也是起義人員嘛。袁崇煥不但讓清兵死傷無數,使滿清建國推遲了N年,而且把乾隆的老祖宗努爾哈赤一炮轟了個病殘,因之而亡,可謂是國有恨家有仇。而錢謙益呢,他率南明文武百官投順,別的不說,單是子彈就給滿清節約了不少,讓戰爭早一日平息,這份功勞不輕!可是乾隆把曾經的敵人抬上神龕,把曾經的朋友拋入十八層地獄,這種認敵為友、認友為敵之舉,是乾隆腦子進水了?是另外一種意義上的兔死狗烹?或謂,這是乾隆的英雄史觀?只要是英雄,哪怕是敵人,他們就充滿敬意。而如果是狗熊,哪怕是朋友,他們也視為臭糞,恨不得打翻在地,再踏一隻腳。

其實都不是,乾隆把袁崇煥倒過來,將錢謙益顛過去,不是他昏了腦殼,不是他亂了手腳,不是他政策變化無窮難以揣摩,不是他閒著無事,為翻案而翻案,他心裡明鏡似的,比誰都清白。他翻袁覆錢,有一套堅定不移的價值準則,用一個字來概括就是:忠。袁崇煥忠,是好樣的「袁崇煥督師薊、遼,雖與我朝為敵,但尚能忠於所事。深可憫惻。」錢謙益不忠,那是壞蛋「夫錢謙益果終為明朝,寧死不變,即以筆墨騰謗,尚在情理之中。」於統治者言,沒有比忠更高的價值觀的了,忠超越在親之上,超越在祖之上,甚至超越在國家之上。他們需要的是奴才似的忠誠,走狗似的忠誠。

乾隆喜歡搞翻案,有段時期真個是翻案成風。清兵入關之處,抗清志士史可法孤身守揚州,被俘拒降,高呼口號道:「城存與存,城亡與亡,我頭可斷,而志不可屈。」乾隆某年秋天,翻閱宗室王公功績表,看到了史可法寫給多爾袞勸降書的回信,讀後神經觸動,馬上就給史可法平反,追諡號為「忠正」,且寫詩大力歌頌:「像斯睹矣牘斯撫,月與霽而風與光。並名復書書卷內,千秋忠跡表維楊。」把曾經的清朝反革命史可法頌為光風霽月,千秋不朽!明末另有抗清志士黃道周與劉宗周,乾隆表彰道:「史可法之獨撐危局,力矢孤忠,終蹈一死以殉。又如劉宗周、黃道周等之立朝蹇諤,牴觸僉壬;及遭際時,臨危授命,均足稱一代完人,為褒揚所當及。」

乾隆翻案,並不只是為個別人翻,他提出要給四種人翻:守城戰死與被俘處死者;不甘國亡而在家自殺者;拋妻棄子為復明而四處流亡者;至死不入新朝做官者。「凡明朝盡節諸臣,即同為國抒忠,優將實同一視。」同時給他們出台了褒獎條例,主要有:根據抗清者原來官職大小與抗清事跡影響大小,給予專謚或通謚;可以列入忠良祀,並由翰林院撰寫謚文,容許立碑寫傳據說,乾隆給這些人平反的,多達三千餘人。

可是非常怪異的是,在大規模表彰明末抗清者同時進行的,是他大規模地打壓與鎮壓當時懷明者。明朝已亡百多年,這些人仍然懷念,不是更體現忠心麼?為什麼用兩重標準呢?縱觀歷史,羅織文字獄最多者,可能非乾隆莫屬。他所辦的文字獄的劃線標準,一言之就是:不忠。不論是真的不忠於清,而是假的或者說他疑心不忠於清,他都是殺無赦!比如,他翻湖南山野秀才曾靜策動岳鍾琪一案。他爹雍正把曾靜的思想改造過來後,被判不死的,乾隆一上台,卻是格殺勿論。這裡頭乾隆有甚指導思想呢?其實翻曾靜案與翻袁崇煥案、翻錢謙益案、翻史可法案都是一脈相承的,都是以忠字為翻案標準。他對袁崇煥等以不忠為忠,對錢謙益者以不忠為不忠,都是以忠字劃線。乾隆如此強調這個忠字,是很有深意的,既欲以之服務為當朝盛世,更有為末世早做打算: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清朝滅亡也是有時的,到那時候,誰將反清呢?清朝末世是需要錢謙益還是需要袁崇煥?乾隆當然得為子孫謀,為筵席散時預留空間焉,可以多一晌苟延殘喘嘛。現在把這種忠奴觀念樹立起來,深入人心,成為大清子民的思想基因,那當然好。

與錢謙益的「進退無據」相比,乾隆是特別進退有據。當時招降納叛,他意志堅定;現在尊敵殺盟,他目的如一。錢謙益反反覆覆,說明他有心理鬥爭,可恨之處有可憐。一切都在乾隆的掌控中,貓戲猴,虎逗羊。滿清把錢謙益、曾靜戲來逗去,如此之進退有據,比錢謙益們之進退無據,更是可怕十二分,這叫:平生談節義,百死事君王,進退都有據,政治哪有光?

《乾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