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六下江南之謎 為何乾隆74歲仍要下江南

康熙皇帝曾經六次巡幸江南,乾隆皇帝也傚法皇祖,六次南巡。乾隆認為,自己一生干了兩件大事:一件是「西師」,率軍西征,平定西北;另一件是「南巡」,在前後30多年中,六次巡視江南。可見下江南在乾隆心目中意義非同小可。

在當時的條件下,皇帝下江南是一項浩大的工程。從北京到江浙,往返6000華里。那時沒有現代化的交通工具,全靠車裝船載,馬拉人扛,來回一趟,至少需要三五個月的時間。每次出巡,皇帝帶領的皇親國戚、文武百官、衛隊侍從有兩三千人,動用五六千匹馬,四五百輛車,上千隻船,需要耗費一二百萬兩白銀。乾隆第六次南巡時已是74歲高齡了,如此長途跋涉,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那為什麼皇帝卻不辭辛勞連續南巡呢?

按照乾隆皇帝自己的解釋,他下江南有四條原因:一是江浙官民誠心恭請;二是朝中百官一再建議;三是江浙人稠物豐,地位重要,應當親自去考察民情戎政;四是恭奉母后,遊覽名勝,以盡孝心。這些說法不過是一種官樣文章,其實乾隆心中有著更重大更深層的用意。

第一,上有天堂,下有蘇杭。江浙一帶是中國著名的魚米之鄉、豐饒之地、工商中心、財賦重鎮,是清政府的主要「糧袋子」和「錢櫃子」,維繫著朝廷的經濟命脈。在當時,江浙交納的糧賦佔全國的38%,稅銀佔全國的29%,關稅佔全國的50%。當時鹽課銀是僅次於田賦的第二大財政來源,鹽課銀的60%以上來自江浙,僅揚州鹽商每年上交的鹽課銀最多時達600萬兩。京城每年需要的400萬石糧食,2/3從江浙漕運進京。如果沒有江浙的巨大財力支持,就不可能造就乾隆盛世景象。每次南巡,除了確保這些正常的國庫收入以外,皇帝和權臣還通過攤派、贊助、買官賣官、敲詐勒索、行賄受賄等手段,向江浙的官員和富商撈取許多私房銀。

可以說,牢牢控制江浙,充分調用當地豐厚的財力物力資源來支撐龐大的清朝帝國,是乾隆下江南的首要原因。

當然這些只是官方說法,民間關於乾隆南巡之因卻衍生出許多不同解釋。

一、霧鎖江南

康熙皇帝在二十四年間先後六次南巡,康熙皇帝的南巡自始至終貫穿著治世的目的、求索的意圖與偉人的風範。

而乾隆下江南就完全不同了,似乎他留給江南的儘是流傳於街頭巷尾的傳說故事。他縱橫於市井、街頭、茶館、青樓之間,瀟灑的身影周圍簇擁著無數傾國傾城的南方佳麗。他的身世在江南糾結成一個紛繁的巨大謎團,引發了野史、小說、戲曲、影視劇的大肆追捧。乾隆皇帝的個人生活與榮耀的血統在江南全都陷入了空前的混亂與崩潰。無數俗文化販賣者的爭相傳播,讓不同面貌的他在銀屏上大肆演繹著光怪陸離的八卦傳說和豐富多彩的愛情故事。一時間,中國文學與影視作品充斥著這位帝王的喜怒哀樂和恩怨情仇。銀屏上到處閃耀著他各色各樣的身影,流傳著各種各樣的版本,以致使人厭煩。嚴肅的歷史學者呼籲對清宮「戲說」作品的數量加以限制,但這仍阻擋不住這位清高宗乾隆皇帝在俗文化的演繹中狂瀉而出的風流韻事。這一切是有民俗文化作為基礎的,乾隆皇帝的各種故事自古就在江南精緻的房屋、小巷和潺潺的流水中傳播,為平民百姓所津津樂道。儘管這些故事為學院派歷史學家所不屑,但其中卻蘊含著江南民間特有的塵俗趣味。諸如「乾隆在江南縱情聲色,皇后醋性大發,投水自盡」的傳說,「大和尚登山途中向乾隆諂媚,致使大皇帝將身上所有物品盡行賞賜,最終裸奔下山」的故事,甚至「乾隆包養美貌江南尼姑,為她在北京修建行宮和蘇州街」的故事等等,不勝枚舉。如果一定要去考證這些民間傳說的歷史真實性,將它們一一駁倒,反而顯得無聊了。

乾隆皇帝一生中曾有六次南巡,分別為乾隆十六年(1751年)、二十二年(1757年)、二十七年(1762年)、三十年(1765年)、四十五年(1780年)、四十九年(1784年)。其中有四次駐蹕在浙江海寧陳家的私園中。這引起了後人對他身世的猜疑:乾隆皇帝六次南巡,四次到海寧,而且每次都住在陳家,陳家人與乾隆是什麼關係?陳氏夫婦是否為乾隆的親生父母?這一問題看似荒謬,但其實有廣泛和複雜的成因。人們對乾隆下江南赴海寧的這個疑問並非空穴來風,它牽扯到清代影響最大的「懸案」之一——乾隆身世之迷。

乾隆身世之迷是清宮四大疑案之一。首先是他的出生地存在疑點:浙江海寧?熱河避暑山莊?北京雍和宮?這個問題在史學界和民間流傳著不同的版本,而這些版本又為人津津樂道。由於乾隆的出生地直接關係到他的生母是誰:浙江海寧陳夫人?熱河女子李佳氏?滿洲貴族鈕祜祿氏?而他的生母又直接關係到他的血統——他是漢人?還是滿人?還是滿漢混血?疑點涉及到血統,因此,乾隆身世之謎在辛亥革命以後的一段時間裡甚至成為一個敏感的政治問題。然而,現代人眼中民族與政治的爭端已然淡化了,人們的關注更多是出於對歷史考證的熱衷或獵奇的興趣。

在民間最為深信也流傳最廣的是晚清天嘏所著的《滿清外史》中《弘歷非滿洲種》一節關於乾隆身世極具顛覆性的說法。書中稱,乾隆即非生於熱河避暑山莊也非生於北京雍和宮,而是生在浙江海寧朝臣陳世倌家。此外,這種說法為人深信的原因是有實物為證的。海寧陳家有乾隆親筆題寫的兩塊堂匾,一塊是「愛日堂」,一塊是「春暉堂」。「愛日」二字是指兒子孝順父母,出於《法言》「事父母自知不足者,其舜乎?不可得而久者,事親之謂也。孝子愛日。」感歎奉事父母的日子不能長久,因此對與父母相聚的每一日都倍感珍惜和眷戀,此為「愛日」。「春暉」則出自唐代詩人孟郊的名句:「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遊子吟》這段詩句完全是兒子感念母恩的真情流露。題寫這塊匾額的乾隆如果與陳世倌沒有血緣關係,怎麼會題匾以示報答「春暉」呢?按照這個傳說,如果乾隆是陳世倌夫婦的兒子,那麼他就完全是漢人,沒有半點滿洲血統。也就是說,自乾隆朝開始,清王朝實際上就是漢族王朝。因此,這種說法的確是極具顛覆性。除天嘏所著的《滿清外史》之外,20世紀初著名的歷史作家蔡東藩也秉承這種說法,蔡氏在其《清史演義》中提到:

相傳鈕祜祿氏,起初為雍親王妃,實生女孩,與海寧陳閣老的兒子,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鈕祜祿氏恐生了女孩,不能得雍親王歡心,佯言生男,賄囑家人,將陳氏男孩兒抱入邸中,把自己生的女孩子換了出去。陳氏不敢違拗,又不敢聲張,只得將錯便錯,就算罷休。

之後,1925年出版的許嘯天著的《清宮十三朝演義》也如是說:

寶親王是什麼人?便是鈕祜祿皇后從陳世倌家裡換來的兒子,取名弘歷。

書中稱,乾隆後來從乳母嘴裡得知了自己的身世,便以下江南督促河務的名義到浙江海寧去見陳閣老夫婦,但當時二老已經去世,乾隆為報答父母的恩情,只得到陳氏夫婦的墓前行大禮,行禮時周圍用黃幔遮擋。這個情節在小說《書劍恩仇錄》裡也有演繹。金庸《書劍恩仇錄》的故事情節跌宕起伏,而書中最大的懸念就是乾隆的身世之謎。乾隆朝最大的反清復明幫會紅花會的總舵主於萬亭涉險潛入紫禁城,將乾隆的母親陳世倌夫人的手書交給乾隆,信中詳述了當年在雍王府掉包的經過,稱乾隆左股有一塊朱記。乾隆帝大驚之下,連忙詢問自幼撫養自己的乳母廖氏,方才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原來康熙五十年八月十三日,四皇子允禎的側妃鈕祜祿氏生了一個女兒,不久聽說大臣陳世倌的夫人同日生產,命人將小兒抱進府裡觀看。哪知抱進去的是兒子,抱出來的卻是女兒。陳世倌知是四皇子掉了包,大駭之下,一句都不敢洩漏出去。

然而,這個故事已經被各種事實證偽,它完全是一個虛假的傳聞。首先,歷史學家孟森做過考證:海寧陳家確有「愛日堂」和「春暉堂」兩塊御書匾額,也確是為讚頌父母的恩情而題,但分別是康熙三十九年(1700年)和康熙五十二年(1713年)陳家在朝中做官的侍讀學士陳元龍、陳邦彥奏請康熙皇帝題寫後賞賜其父母的。而傳說中的乾隆生父陳世倌,在清宮檔案中也有所記載:乾隆六年(1741年),陳世倌升任內閣大學士後,因起草諭旨出錯被乾隆斥責「少才無能,實不稱職」。之後將他革職。如果乾隆當時並不知道自己無情奚落的這個陳世倌竟然是自己的親生父親,那麼他知道內情後,六下江南,四赴海寧,住在陳家花園,就應該上演「報父母恩,墓前行大禮」的一幕了。但是這並沒有發生,乾隆到海寧的目的只有一個,按他自己的話說是「海寧往何為?欲觀海塘形」,也就是視察耗費巨資修築的錢塘江海塘工程。

從乾隆二十五年(1760年)開始,錢塘江海潮北趨,海寧一帶潮信告急。一旦海寧一帶的大堤被沖毀,那麼臨近的蘇州、杭州、嘉興、湖州,這些全國最富庶的地區將會被海水淹沒,成為澤國。乾隆皇帝從「海塘為越中第一保障」的認識出發,四次到海寧親自檢查海潮屏障魚鱗石塘,以確保萬無一失。海寧岸邊的地形和土質很不理想,施工難度很大。負責修建海塘的官員在具體措施上意見不一,有諸多分歧。因此,乾隆皇帝必須親臨現場視察,對海塘修建的關鍵部分做出決策。最終,在乾隆皇帝密切的關注和巨資投入下,海寧一帶建起了堅實可靠的魚鱗大石塘,牢固地抵擋住海潮的侵襲,使當地民眾的生命、房屋、土地得以保全。魚鱗石塘全部用整齊的長方形條石丁順上迭,自下而上壘成。每塊條石之間用糯米漿靠砌,再用鐵鋦扣榫,層次如同魚鱗,並加幫土墩護塘。其背水則以地壅固加厚,並形成地堰,工程浩大。中國歷史上歷代君王都十分重視海塘的修建。現存的海塘大多為清代重修,因從縱面看形似魚鱗,故稱「魚鱗大石塘」。時至今日,經過了兩百多年的海水沖刷,海寧石塘仍發揮著重要的作用。

當年的海寧是個偏僻的縣城,陳家花園是當地唯一像樣的房子,所以乾隆四次赴海寧都住在那裡。乾隆皇帝還將陳家花園賜名「安瀾園」,以勵治水之志。乾隆回京之後,在圓明園仿造了一個安瀾園,而且還寫了一篇《安瀾園記》,希望百姓遠離江河湖海氾濫之苦,這更讓海寧陳氏安瀾園在民間名聲大噪。海寧陳氏安瀾園位於鹽官鎮西北隅,它的歷史非常悠久,在宋、明、清三代都是江南名園之一。南宋時為安化郡王王沆(王國維的祖先)故園。明代中葉,太常寺少卿陳與相(陳元龍曾祖)得之,該園經歷了元代的荒蕪,尚遺存池塘、土坡及一些百年老樹。陳與相便依園林原來的形貌而重新復建,重新修建了竹堂、月閣、流香亭、紫芝樓、金波橋等亭台樓閣。陳與相號「隅陽」,在園林復建完畢後便取名為「隅園」,而民間則俗稱「陳園」。到了乾隆朝,這座園林傳與清代文淵閣大學士陳元龍,陳元龍在隅園的故址再度擴建,佔地增至六十餘畝,並大量種植了花草竹木,僱用能工巧匠裝修整治,希望自己告老還鄉後能在此安度晚年。八十二歲時,陳元龍終以大學士乞休故里,心遂初願,所以將「隅園」改名為「遂初園」。這座園林池水幽深,林木恬靜,房舍古樸,保存了明代園林特色。到陳元龍的兒子陳邦直時,更是再度擴建這座園林,佔地增至百畝,含樓台亭榭近四十所,達到全盛。清代文人沈三白在《浮生六記》中對這座園林推崇備至:

游陳氏安瀾園,地佔百畝,重樓復閣,夾道迴廊;池甚廣,橋作六曲形;石滿籐蘿,鑿痕全掩;古木千章,皆有參天之勢;鳥啼花落,如入深山。此人工而歸於天然者。余所歷平地之假石園亭,此為第一。

在明清時期,安瀾園與南京瞻園、蘇州獅子林、杭州小有天園並稱為江南四大名園。而乾隆皇帝也直白地表示,駐蹕陳家花園是因為「喜其結構至佳」,而且這座園林景色宜人,在園中就可以聽到海潮的聲音,所以乾隆皇帝每次駕臨海寧都要駐蹕此園,流連忘返。這成為乾隆被民間傳言為陳家後代的主要原因。

在1975年,金庸為他流傳甚廣的第一部長篇武俠小說《書劍恩仇錄》撰寫後記,文中指出了「乾隆是海寧陳家的兒子」這段故事並不是歷史事實。1994年,金庸在《金庸作品集「三聯版」序》中提到:「我初期所寫的小說,漢人皇朝的正統觀念很強。到了後期,中華民族各族一視同仁的觀念成為基調,那是我的歷史觀比較有了些進步之故。」同時,在1995年出版的蔡東藩《中國歷代演義》的《清史演義》部分,江蘇人民出版社在卷首的《重印說明》中認為蔡東藩「十分注重歷史的真實性,對史料選擇和運用都經過一番審慎的考核」,但同時也認為「這套書由於作者受時代的局限,缺乏歷史唯物主義觀點,在選用史料和解釋史料方面不可避免地存在著一些問題。」但是,早在民國時期,蔡東藩就聲明自己的著作並不存在什麼有欠公允之處,而且自誇道:全書的「宗旨何等正大光明,不比那尋常小說家,瞎三話四,亂造是非。」可見,他對自己著作中所闡述的所有內容,確是深信不疑的。同時也體現了「乾隆生於海寧陳家」的傳言何等深入人心。

二、江南行宮

曩者皇祖聖祖仁皇帝(康熙)廑念河漕,鑾與臨幸,神謨指授,萬世永賴。——乾隆

乾隆皇帝在江南確實留下了一些讓人迷惑的歷史疑問,他曾居住過的房子被人們稱作「行宮」,而那些乾隆皇帝每次都會臨幸的地方,就成為了名勝古跡,它們保存著歷史的蛛絲馬跡,成為那些民間傳說的有形載體。其實,這些地方所承載的真正歷史,沒有那麼多波瀾起伏。乾隆曾六下江南,他固然有遊山玩水的打算,但主要的目的還是視察江南的水患。龍王廟與虹飲山房都是乾隆皇帝入住次數比較多的江南行宮。龍王廟為康熙所建,乾隆駐蹕五次。虹飲山房是徐士元的私宅,乾隆駐蹕六次。但這些地方似乎都沒有引起過什麼波瀾。

(一)大運河畔的宿遷龍王廟

與治水相關的行宮中,最典型的代表是江蘇北端宿遷的龍王廟。龍王廟坐落於宿遷西北二十公里處的古鎮皂河,緊鄰大運河,這裡自古就是黃河和運河氾濫的災區,有洪水走廊之稱。此地在元末明初曾建有一座「草堂廟」。據說康熙年間,由於這裡頻發洪災,草堂廟的主持多方奔走,籌集善款,賑濟當地的災民,深受鄰里鄉親的愛戴。康熙二十三年(1684年),康熙皇帝南巡視察,御船泊在此處時,正巧是這位高僧一百四十一歲生日。康熙皇帝為他親筆題寫了一副壽聯:「甲子重逢三七歲月,古稀雙度一載春秋。」以此褒獎他歷年來的義舉。同時,康熙皇帝為了祈禱人民免遭洪水的侵襲,決定在此地建造一座「安瀾龍王廟」,供奉大禹王、東海龍王與五湖四海神的塑像。落成後的龍王廟規模宏偉,氣勢磅礡,佈局嚴整,軸線分明。整體呈長方形,雙重圍牆。中軸線上依次建有十七座主體建築,牌樓、亭台、殿堂主次清晰、錯落有致、金碧輝煌。廟宇中的參天大樹掩映其間,更增幽深之意境。龍王廟建築群分為六大部分。最南端為古戲樓,額枋上懸掛「奏平成」鎦金匾一塊,上下門懸有「陽春」、「白雪」金匾各一塊。該戲樓主要用於一年一度的初九廟會及清帝駕臨時看戲之用。1976年戲樓被拆,現僅存石基。古戲樓向北,為青磚鋪設的寬闊廣場。廣場兩邊有兩根六丈高的木質神桿,神桿兩邊有相對應的「河清」、「海晏」牌樓。乾隆皇帝下榻龍王廟,都是從「河清」、「海晏」牌樓門進出的。廣場北側是山門,亦稱禪殿。禪殿大門的兩旁,置放兩尊清中前期的皇家石獅,雄獅重噸,雌獅重噸。石獅的造型為前腳直立,後腳盤曲,昂首挺胸,雄強威猛。

宿遷龍王廟

多年以後,乾隆皇帝也從大運河順水而下抵達此地,六次南巡中,他有五次都在這座龍王廟裡祭祀、下榻,並建亭立碑,帑金修繕。龍王廟的禪門上方鑲嵌著乾隆皇帝御筆題寫的「敕建安瀾龍王廟」鎦金御匾和一方「乾隆御筆」印。

龍王廟內的御碑亭六角重簷攢尖頂的金黃色琉璃瓦屋面,內外兩重亭柱,凝重端莊,酷似清朝皇室成員的冠帽,具有皇家獨有的高貴氣派。亭中的御碑高約四米,碑身正面刻有御制碑文,主要內容記敘了康熙建廟的原由和經過。碑身背面刻有乾隆的詩文。乾隆於乾隆二十二年(1757年)、二十七年(1762年)、三十年(1765年)、四十五年(1780年)、四十九年(1784年)共五次來此下榻,每次都留下御筆詩文,前後歷時四十八年才完成此碑。詩文中表達了乾隆皇帝對於當時國家大事的種種憂慮:西北邊境叛亂侵擾、江南水患不斷、黎民百姓流離失所……似乎這位一生自命不凡的大清皇帝在這個運河旁的寺廟中把一切煩惱都傾訴於此。龍王廟的大殿內供奉四大金剛坐像,分別持寶劍、雨傘、琵琶、蟒蛇,象徵「風調雨順」,佛像造型逼真,堪稱佛教藝術精品。乾隆的寢宮在龍王廟中軸線的最北端的禹王殿,一米高的須彌台上坐落著二十多米高的豪華殿宇,殿宇分為上下兩層,佔地三百六十平方米。殿前的院落內植有柏、柿、桐、椿、槐、楊六樹,取意「百世同春」、「百世懷揚」,象徵大清江山世世代代興旺不衰。經雍正、乾隆、嘉慶各代皇帝的復修和擴建,龍王廟形成了現在佔地三十六畝,周圍紅牆,三院九進的北方宮殿式建築群。

(二)揚州天寧寺

天寧寺始建於東晉,相傳為名相謝安的別墅,後由其子司空謝琰請准舍宅為寺,名謝司空寺。武周證聖元年(695年)改為證聖寺,北宋政和年間,宋徽宗賜名「天寧禪寺」。明洪武年重建,正統、天順、成化、嘉靖間屢經修葺。清代列揚州八大古剎之首,康熙六次南巡,五次駐蹕揚州,其中有兩次駐蹕天寧寺內。乾隆帝二次南巡前,於寺西建行宮、御花園和御碼頭,御花園內建有御書樓——文匯閣。

天寧寺

小艇沿流畫槳輕,鹿園鍾磐有餘清。

門前一帶邗溝水,脈脈常含萬古情。

——愛新覺羅·玄燁

作為揚州歷史最悠久的佛教名剎,天寧寺不僅是康熙與乾隆南巡時的行宮所在,而且是曹寅受命設局刊刻《全唐詩》、纂修《佩文韻府》的場所。天寧寺內收藏了大量漢代、唐代、清代的文物。它的藏品與其自身的建築和歷史都具有重要的研究價值。

揚州天寧寺

(三)木瀆古鎮的虹飲山房

木瀆古鎮上有一座虹飲山房,是乾隆皇帝在江南的另一處著名行宮。虹飲山房就建在運河支流胥江的香溪岸邊,門前有御碼頭和御碑亭。乾隆十六年(1751年)春天,乾隆皇帝首次南巡,就在此碼頭捨舟登岸,這座碼頭也從此更名為御碼頭。虹飲山房主人徐士元是個落第秀才,他家境富有,且生性喜愛自由,一生不慕功名,以閒雲野鶴的生活為樂。每當朋友來拜訪他,他就與朋友在自家園中吟詩作對,縱酒歡歌。徐士元酒量非常大,酒到杯乾,千樽不醉。朋友之為「虹飲」,這座「虹飲山房」由此而得名。

乾隆也是徐士元的朋友之一,因此他六下江南時,每次都要駐蹕在這座虹飲山房,徐士元在這裡陪同乾隆下棋、喝茶、看戲。乾隆的隨臣劉墉、和珅、紀曉嵐也曾數次下榻於此。因此民間一直稱虹飲山房為「乾隆行宮」。虹飲山房的花園名為「秀野園」,園中間是一所花廳,花廳中有一把康熙皇帝當年南巡駐蹕靈巖山行宮時使用的九龍金椅,是由千年紫檀木精雕細刻而成。乾隆對祖父遺留的這把龍椅愛不釋手,特地把它從靈巖山行宮移到虹飲山房使用。虹飲山房迎賓中廳的佈局非常嚴謹、厚重,門廳與舞彩堂、戲台等建築自南而北排列。徐士元在乾隆第一次下江南之前特意造了高大寬敞的大戲台以供使用。最終這座大戲台達到了預想的效果:乾隆皇帝看得興起,親自登台舞劍助興。

(四)曹雪芹故里——江寧織造署

曹家與康熙皇帝素有淵源。曹璽生前深受康熙器重,康熙二年(1663年),康熙皇帝親授曹璽江寧織造,賜予曹璽蟒服、加正一品官階,還曾為他寫過「敬慎」匾額及御制詩文。曹璽就任江寧織造後,大規模改造了府邸。他派人在院內廣植樹木,修建房屋。並建一亭名「楝亭」作為讀書之所,賦詩詠歎:

我聞楝亭下,嘉樹多婆娑。

書卷擁百城,尚友自吟哦。

曹璽的夫人孫氏曾經擔任康熙皇帝年幼時的保姆。曹璽的兒子曹寅曾擔任康熙的伴讀(另一說是御前侍衛)。康熙二十三年(1684年),曹璽在江寧織造任上去世,康熙親至江寧悼念,命曹寅留在故土為父親守喪,並委任他繼承父親的事業,管理江寧織造署。康熙二十九年(1690年),曹寅出任蘇州織造。康熙三十一年(1692年),曹寅正式調任江寧織造。康熙三十八年(1699年),康熙第三次南巡駐蹕在江寧織造署時,曾面見孫氏(孫氏非曹寅之母,曹寅生母是曹璽的另一個妻子顧氏),並賜「萱瑞堂」匾額。陳康祺的《郎潛紀聞三筆》中對此有所記載:

康熙己卯夏四月,上南巡迴馭,駐蹕於江寧織造曹寅之署,曹世受國恩,與親臣世臣之列。爰奉母孫氏朝謁,上見之,色喜,且勞之曰:「此吾家老人也」。賞賚甚渥。會庭中萱花盛開,遂御書「萱瑞堂」三字以賜。

這座「萱瑞堂」被認為是曹雪芹所撰《紅樓夢》中「榮禧堂」的原型。康熙皇帝六次南巡,除第一次駐蹕在江寧將軍署,其餘五次均駐蹕於江寧織造署,其中康熙三十八年(1699年)及以後的康熙四十二年(1703年)、康熙四十四年(1705年)、康熙四十六年(1707年)都由曹寅承辦接駕大典。此外,曹寅的兩個女兒都嫁給親王為妃。

曹璽是曹雪芹的曾祖父,曹寅是他的祖父。康熙五十一年(1712年),曹寅病逝,在江寧織造任職二十二年,駐江寧二十年。曹寅的兒子們——也就是曹雪芹的伯父曹顒、曹子承父業,繼任江寧織造近六十年。在歷史上,南京的絲織業一直負有盛名,三國東吳、東晉、南朝時期,都曾在建康(今南京市)設立錦署(織造署)。在清朝,江寧的絲織業繼承了優秀的傳統,江寧織造署的絲綢產品——金陵雲錦只供皇帝和親王大臣使用,高度壟斷了當時的服裝奢侈品市場。江寧織造署規模弘大,共有三個工場:一在西華門,一在常府街橋邊,一在北安門的靼韃城(即明皇城)。江寧織造署擁有織機三萬多台,男女織工逾五萬,關聯產業解決當地民眾就業二十多萬人,歷年的產值都超過一千萬兩白銀。江寧織造署裡的金陵雲錦生產規模和工藝創新也在康熙年間達到頂峰。金陵雲錦因其燦若雲霞、美若綺雲而得名,是我國絲織工藝中具有優秀藝術傳統、鮮明地方特色和獨特藝術風格的織錦。金陵絲織生產的開端,最早追溯到南朝,而「雲錦」的形成和發展則是在元、明、清三代。金陵雲錦集歷代織綿之大成,在元、明、清三朝均為皇家御用品。

江寧織造署不僅是清代舉足輕重的輕工業部門,還是江南重要的政治部門,可直接向清政府報告江南地區的各種情報,因此只有清帝的親信及內務府大臣才可擔任,其地位僅次於兩江總督,所以權勢顯赫。不僅如此,曹寅與妻兄李煦輪流兼任設在揚州的兩淮巡鹽監察御史,曹家還曾兼理江南的制銅部門,在上述領域握有壟斷的特權。六十年間,曹家勢力逐漸擴張,成為江南舉足輕重的豪族。雍正二年(1724年),曹雪芹誕生在江寧織造署內,自幼生活在「花柳繁華地,溫柔富貴鄉」的環境中,他的童年記憶充滿了這個家族鼎盛時期奢華生活一個又一個繽紛多彩的場景,這一切根植在他幼小的心靈中,化作成年以後淒美絕倫的夢幻,同時也表現在《紅樓夢》中花團錦簇的貴族生活場景。但是,江寧織造署並不確定是《紅樓夢》中大觀園的原型,據一些紅學家的考證,大觀園可能來自曹氏家族位於南京小倉山的隨園,或來自位於北京柳蔭街的恭王府。由於北京恭親王府至今遺跡尚存,所以傾向於此的紅學家有更多的證據。然而,江寧織造署是曹雪芹生活多年的地方,它對曹雪芹必定也有著重要的影響。

江寧織造府博物館

乾隆皇帝南巡時,顯赫的曹氏家族已經衰落。乾隆十六年(1751年),兩江總督尹繼善為迎接乾隆皇帝南巡,在江寧織造署的基礎上大興土木,將其改造為乾隆行宮,現在南京「大行宮」的名稱便由此而來。整個行宮內假山圍繞,清溪穿流,花木蔥蘢,流水潺潺,樓榭亭閣布處其間,有綠靜榭、聽瀑軒、判春室、鍾中亭、塔影樓、彩虹橋、釣魚台等勝景。大行宮後不幸毀於火災。太平軍佔據南京時,在原基址上建天王府。太平天國運動失敗後,天王府又被焚燬。清朝末年,大行宮一帶闢為馬路。現在的南京市大行宮街區就是清代江寧織造署的所在地,但行宮本身卻已無跡可尋。

乾隆皇帝駐蹕過江寧織造署所改建的行宮,但他的身世之謎與曹家並無干係,而洶湧的俗文化與四平八穩的正史卻構成了強烈的反差:關於乾隆生母的各種傳說中,最為荒謬的說法來自某些紅學愛好者們,他們「考證」出,曹雪芹有個深深相愛的女朋友,該女友不慎懷了曹雪芹的孩子,但很快被選入雍親王府,得到雍正的寵愛,生下乾隆。鑒於《紅樓夢》中的林黛玉一向被視為曹雪芹滿懷深情所刻畫的女友,那麼這種說法即認為乾隆的母親是林黛玉。誠然,這種說法是極具顛覆性的,它不僅顛覆了清史和文學史,而且在虛構與現實之間架起橋樑。那麼,乾隆的身世為何在江南引起如此大的波瀾?他究竟出生在何地?《清史稿》中的孝聖憲皇后(雍正即位後封為熹貴妃,乾隆即位後加尊號為崇慶皇太后,去世後謚為孝聖憲皇后)究竟是不是乾隆皇帝的生母?

三、神秘的母親

康熙辛卯肇建山莊,皇父(乾隆)以是年誕生都福之庭。——嘉慶

有關乾隆生母的傳說中有三種與熱河避暑山莊有關,而且始終圍繞著丫鬟或宮女展開:

1清末歷史學者王闓運的《湘綺樓文集》中的《列女傳》部分講道:乾隆的母親是熱河民間女子,家道平常,沒有僕人。她十三四歲時到北京入選了秀女,到雍王府做丫鬟。雍正有一段時間生了重病,她對雍正悉心照料,於是日久生情,女子懷孕,後來產下男孩,取名弘歷,就是後來的乾隆皇帝。

2熱河都統幕僚冒鶴亭、作家周黎庵、台灣學者莊練(蘇同炳)、台灣小說家高陽等人認為:乾隆的母親是熱河行宮的一個宮女李佳氏,名叫李金桂。雍正還是皇子時,隨父皇至避暑山莊,與山莊內一位醜陋的李姓宮女相戀。第二年,康熙父子又來到山莊,聽說這個李姓宮女已懷上了「龍種」。康熙大為震怒,問道:「種玉者何人?」經追問,雍正承認是自己幹的好事。此時這位宮女就要臨產,康熙怕家醜外揚,讓人將她帶入草棚馬廄,在草房裡生下了乾隆。

3民國國務院總理熊希齡與老宮役閒談中得知:乾隆的母親是江南女子「傻大姐」,她來到熱河後做了雍正的丫鬟。雍正還是皇子時,隨父皇至避暑山莊,與「傻大姐」相戀。第二年,康熙父子又來到山莊,聽說這個李姓宮女已懷上了「龍種」。康熙大為震怒,問道:「種玉者何人?」經追問,雍正承認是自己幹的好事。此時「傻大姐」就要臨產,康熙怕家醜外揚,讓人將她帶入草棚馬廄,在草房裡生下了乾隆。最後這個傳說流傳很廣,是因為熊希齡把這個傳聞告訴了胡適,胡適又把這件趣聞記在日記裡,通過《胡適之日記》公開,這個傳說又經過口口相傳,被添加了許多想像的內容,與李佳氏的傳說混淆在一起,從而變得街知巷聞了。

王闓運、冒鶴亭、熊希齡、胡適等人都是中國近代的著名人物,因而他們所說的話較尋常傳言更為人所深信。那麼,乾隆是否出生在避暑山莊呢?乾隆在位時期,民間就已經對他的出生地眾說紛紜,一種流傳甚廣的說法認為他出生在熱河行宮的一座皇家園林,這座園林因為背靠一座形如獅子的山峰而得名「獅子園」。諸皇子每年隨康熙到熱河避暑,雍親王也不例外,獅子園便是雍親王(後來的雍正皇帝)一家當時在熱河的住處。乾隆朝有個官員叫管世銘,江蘇武進人,是乾隆四十三年(1778年)的進士,後在軍機處當值,做到了軍機章京,瞭解很多宮廷的掌故。管世銘經常隨乾隆去承德避暑山莊、參加木蘭秋獮典禮,他曾寫下《扈蹕秋獮紀事三十四首》,其中第四首涉及到乾隆皇帝的出生地:「慶善祥開華渚虹,降生猶憶舊時宮。年年諱日行香去,獅子園邊感聖衷。」該詩後面附有管世銘的原註:「獅子園為皇上降生之地,常於憲廟忌辰臨駐。」這個註腳的意思是:乾隆皇帝出生在獅子園,所以他常在先帝雍正的忌日到這裡住上幾日,以示紀念。

如果認為管世銘的詩作只是闡明乾隆出生在避暑山莊的旁證,那麼嘉慶的兩首詩就可作為直接證據了。乾隆退位後的嘉慶元年(1796年)八月十三日,嘉慶跟隨乾隆帝到避暑山莊慶賀他的八十六歲壽辰,並寫下一首《萬萬壽節率王公大臣等行慶賀禮恭記》。詩中有這樣兩句:「肇建山莊辛卯年,壽同無量慶因緣。」詩後附有嘉慶帝的原註:「康熙辛卯肇建山莊,皇父以是年誕生都福之庭。」一年之後,又逢乾隆壽辰,嘉慶再寫《萬萬壽節率王公大臣等行慶賀禮恭記》詩祝壽:「敬惟皇父以辛卯歲,誕生於山莊都福之庭。」但是,嘉慶十二年(1807年),嘉慶帝為父親纂修《實錄》和《聖訓》時,發現兩部典籍中,皇父乾隆的出生地皆為雍和宮。嘉慶命文華殿大學士劉鳳誥仔細調查,劉鳳誥考證了乾隆的《御制詩集》,這些詩作和註腳中,乾隆凡是講到自己出生地點的幾處,都清楚地表明是雍和宮。乾隆四十三年(1778年)新春,乾隆作《新正詣雍和宮禮佛即景志感》詩中有一句「到斯每憶我生初」。乾隆四十四年(1779年)新春,乾隆作《新正雍和宮瞻禮》詩中有一句:「齋閣東廂胥熟路,憶親唯念我初生。」「齋閣東廂」指的是雍和宮東書院如意室、平安居、太和齋一帶。由此詩可見,乾隆本人不僅承認自己誕生於雍和宮,而且還暗示了自己出生在雍和宮的具體位置。有鑒於此,嘉慶放棄了皇父出生在避暑山莊的說法。這樣,《實錄》和《聖訓》中記載乾隆出生的文字就成為「康熙五十年辛卯八月十三日子時,誕上於雍和宮邸。」

綜合所有的正史、野史與傳聞,乾隆的身世有如下幾種說法:

1乾隆生於雍和宮,母親是熹妃鈕鈷祿氏,父親是雍正皇帝。

2乾隆生於雍和宮。母親是熱河民間女子,父親是雍正皇帝。

3乾隆生於避暑山莊。母親是熱河行宮宮女李佳氏,父親是雍正皇帝。

4乾隆生於避暑山莊。母親是江南女子「傻大姐」,父親是雍正皇帝。

5乾隆生於海寧陳家。母親是陳夫人,父親是陳世倌。

6乾隆生於雍和宮。母親是林黛玉,父親是曹雪芹。

為了生下乾隆,雍正皇帝、陳世倌、曹雪芹和滿漢女子各色人等著實忙得不可開交。事實上,第一條是正史,第六條是笑話。第二、三、四條無法證實也無需證偽,只能永遠作為民間流言存在。第五條流傳最廣,但也已經被史學家以確鑿的證據推翻,不再值得研究了。那麼,除了相信正史,就已別無選擇。

乾隆的身世之迷的傳播歷時已久,它是清朝最有趣、傳聞最多的歷史疑案。朝野上下,京城內外,官方文獻,御制詩文均被搬出來考證,而在清末民初排滿情緒的推波助瀾下,野史筆記、民間故事、戲曲小說,都在盡情地演繹這段故事。在一切傳聞和野史都被證偽之後,穿過層層的歷史迷霧,繞過熱河女子、李佳氏、傻大姐、陳夫人等各形各色的女人,唯一的真相只能鎖定在——乾隆生於雍和宮,母親是熹妃鈕鈷祿氏。於是,乾隆真正的母親終於和世人見面了:熹妃,鈕鈷祿氏,崇慶皇太后,滿洲貴族血統。

自此,好像這所有紛繁的傳聞都被考證推翻,真相被正史揭開了。其實不然,翻開有關於這位熹妃的檔案,乾隆真正的身世之謎才呈現在世人面前:

蕭奭的《永憲錄》卷二記載:

(雍正元年)冬十有二月丁卯。午刻上御太和殿。遣使冊立中宮那拉氏為皇后。詔告天下,恩赦有差。封年氏為貴妃,李氏為齊妃,錢氏為熹妃,宋氏為裕嬪,耿氏為懋嬪。

清宮檔案《雍正朝漢文諭旨彙編》雍正元年(1723年)記載:

雍正元年二月十四日奉上諭:尊太后聖母諭旨:側福金年氏封為貴妃,側福金李氏封為齊妃,格格錢氏封為熹妃,格格宋氏封為裕嬪,格格耿氏封為懋嬪。

《清世宗憲皇帝實錄》雍正元年(1723年)二月甲子(十四日)記載:

諭禮部:奉皇太后聖母懿旨:側妃年氏,封為貴妃;側妃李氏,封為齊妃;格格鈕祜祿氏,封為熹妃;格格宋氏,封為懋嬪;格格耿氏,封為裕嬪。爾部察例具奏。

前兩條檔案是完全吻合的:「封……錢氏為熹妃」、「錢氏封為熹妃」。而第三條檔案則顯示:「格格鈕祜祿氏,封為熹妃」。三條歷史檔案中存在著矛盾,但可是肯定的是:「熹妃錢氏」和「熹妃鈕祜祿氏」在同一天奉皇太后的懿旨受封,她們必然是同一個人。按照清宮的規制,冊封皇妃不能有重名,不僅同一天不會有,整個清王朝都不可能有兩個熹妃。蕭奭的《永憲錄》與清宮檔案《雍正朝漢文諭旨彙編》互為證據,不可能同時出錯,更不可能錯誤相同。這兩條檔案是最有力的證據,它所提供的信息比任何傳聞都更具顛覆性,因為它昭示出的是如下事實:乾隆的母親姓錢,錢姓起源於中國南方,清朝滿族人不可能姓錢,乾隆的母親是漢族人,乾隆是滿漢混血兒。但是,錢氏在《清世宗憲皇帝實錄》中為什麼成為了鈕祜祿氏呢?錢氏家族的後人錢治冰經過考證認為:雍正元年二月十四日冊封熹妃錢氏的時候,這個時候雍正還沒有秘密立儲,也就是說,弘歷(乾隆)這時候作為普通皇子其母親錢氏和其他普通皇子的母親一樣都是可以保留漢姓的。而到了雍正元年八月十七日,雍正正式設立秘密立儲制,才指定弘歷為皇太子。也就是說,熹妃錢氏變成熹妃鈕祜祿氏就是在雍正秘密立儲之時或之後的事了。在這裡唯一合理的解釋就是:因為皇太子的母親需要有一個高貴的滿族出身,因此必須要將熹妃姓氏篡改為滿族貴姓。而鈕祜祿氏是滿族最高貴的姓氏之一,其先祖巴圖魯額亦都曾幫助努爾哈赤以十三兵甲起家,是奠定清代開國基業的第一功臣。於是熹妃錢氏便拜巴圖魯額亦都之後四品典儀凌柱為義父,從而便改漢姓錢氏為滿姓鈕祜祿氏了。(錢治冰,《關於乾隆生母最新考證的最終結果》)於是,在乾隆朝修訂的《清世宗憲皇帝實錄》中,錢氏就成為了鈕祜祿氏,清代皇室的《玉牒》(存於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中也更詳細地表明:世宗憲皇帝(雍正)第四子高宗純皇帝(乾隆),於康熙五十年辛卯八月十三日,由孝聖憲皇后鈕祜祿氏凌柱之女誕生於雍和宮。

如果乾隆的母親鈕祜祿氏原本姓錢。那麼,錢氏是誰?

根據錢治冰的最新考證:「乾隆之母錢氏(1692-1777年)是浙江嘉興錢綸光與其妻書畫家陳書(1660-1736年)之幼女,是刑部尚書錢陳群(1686-1774年)的妹妹」。錢陳群「歷事康熙、雍正、乾隆三朝,尤得乾隆帝的尊寵,倚為儒臣,二人之間除君臣之誼,又是文字知己,乾隆稱之為『故人』。錢陳群每有詩作進呈,乾隆必親筆題詩回贈。他退休後,仍屢次陞遷,加尚書銜、太子太保。乾隆帝賜之以『食全俸』,常寄自己的詩作,請錢陳群和作。他數次去北京,為皇太后和乾隆帝祝壽,並同乾隆帝到塞外圍場行獵,並參加『香山九老會』。乾隆十六年(1751年)錢陳群首次扈從高宗聖駕南巡,並隨駕錢王祠陪祭。乾隆二十二年(1757年),錢陳群二次扈從高宗聖駕南巡,再次隨駕錢王祠,乾隆賜御詩褒揚錢氏先烈。乾隆二十七年(1762年),高宗第三次南巡時,錢陳群已告歸在籍,即赴常州恭迎聖駕,並扈從無錫、蘇州、嘉興、杭州等地,再次隨駕錢王祠,並攜台州族孫錢選,以傳世唐賜鐵卷晉呈御覽,乾隆賜御制鐵卷歌一首。」此外,「錢陳群的學生阿桂、劉墉、紀昀等備受乾隆重用……錢陳群的子孫世代包括女婿、族人均為朝廷重臣,可見錢陳群與乾隆母子的關係非同尋常,恐怕一般親戚關係是無法做到這一步的。」(錢治冰,《關於乾隆生母最新考證的最終結果》)

同時,前文提到的乾隆極其關心錢塘江海塘工程,這可能與他的真正身世有關。「公元前910年8月,吳越王錢鏐為了保護海岸,使其免受海潮侵蝕,命人采山陽的竹子,又令矢人造箭三千隻,募強弩五百人以射濤頭,使『潮回錢塘,東趨西陵』。……乾隆繼位後,開始重修錢氏海塘。乾隆二十五年,浙江潮信告警。乾隆從『海塘為越中第一保障』的認識出發,四次親臨海邊,檢查海塘工程。乾隆二十七年三月,乾隆到杭州的第二天,即親臨海邊,親試打樁,他見石樁必須內移數十丈方能固定,必然會損毀百姓的田廬,是『欲衛民而先殃民』,決定先建柴塘,待接漲沙堅,再改築石塘。到乾隆晚期,憑借國家強大的經濟實力,浙江境內已建成自金山到杭縣長達二百四十八里的魚鱗石塘,錢塘江南岸也修建了自寶山至金山長達二百四十二里的塊石簍塘。石塘到現在依然保存完好,仍然起著擋潮防患的作用。乾隆繼錢鏐之後大力修築浙江海塘,有力地保護了富庶的吳越地區,此舉受到後世的高度評價。」(錢治冰,《關於乾隆生母最新考證的最終結果》)而錢陳群,這個可能是乾隆舅舅的人,正是在遠古時代興修水利、造福百姓的吳越王錢鏐的直系子孫。

在《書劍恩仇錄》中,主角陳家洛被寫成是乾隆的一母同胞,陳家洛在並不知情的時候,與乾隆在錢塘江邊暢談。書中第八回這樣描述,「陳家洛道:『當年錢王以三千鐵弩強射海潮,海潮何曾有絲毫降低?可見自然之勢,是強逆不來的。』……乾隆說道:『潮水如此沖刷,海塘若不牢加修築,百姓田廬墳墓不免都被潮水捲去。我必撥發官帑,命有司大築海塘,以護生靈。』陳家洛站起來,恭恭敬敬地道:『這是愛民大業,江南百姓感激不盡。」

自古以來,興修水利始終是帝王的職責。但乾隆六下江南、四赴海寧,住在偏遠小鎮中的陳家府邸,事無鉅細皆親歷親為,事隔兩千多年,乾隆與錢鏐為何熱衷於在同一個地方做同一件事情?當然,錢治冰的推論仍需更多史料甚至考古成果的輔助研究,但他幾乎已經指出了一條研究的路徑。這個「錢氏」同時出現在蕭奭的《永憲錄》與清宮檔案《雍正朝漢文諭旨彙編》中,必定隱藏著歷史的重大秘密,而對這一課題的研究將揭示歷史的重大發現。歷史上總是存在著各種各樣撲朔迷離的疑案,俗文化的演繹讓這些疑案浸滿了流言蜚語和野史趣聞,各種故事滿足各種人的興趣。而考證只能還原歷史的真相,考證是無意識的,它可能讓一段傳奇變得索然無味,也可能讓事實振聾發聵。乾隆的身世之謎最終從熱河避暑山莊那一大堆丫鬟和宮女的傳說以及紅學愛好者的狂想中走出來,漸漸顯露出本來的樣貌。這些傳聞和鬧劇不僅是娛樂的產物,它也揭示了人類自身的狹隘、脆弱和膚淺,人類總是把虛幻的血統看作榮耀。然而,這一切都無足輕重,歷史真相畢竟與任何民族主義無關,乾隆的母親是漢族人,這和康熙的祖母是蒙古人一樣無需避諱。天嘏的《滿清外史》中曾經提到:乾隆知道自己不是滿洲人,因此經常在宮中身著漢服,還問身邊的寵臣自己是否像個漢人。雖然這本書中「乾隆生於陳家」的說法是錯誤的,但這個「身著漢服」細節並非杜撰,乾隆的確喜歡穿前朝明代的服飾,並且經常請畫師為他作身穿漢服的畫像,這些畫像至今仍保存著。

如果乾隆的母親錢氏確是漢人,並且確是遠古吳越王錢鏐的後代,那麼乾隆喜愛漢服,並且把身穿漢服作為一種榮耀,便再正常不過了。不過,這些畫像只能作為旁證,乾隆對漢服的情有獨鍾未必與他的血統有關,就如同雍正皇帝雖然喜歡穿西裝,但不能以此判斷他是歐羅巴白種人。

然而,乾隆的母親究竟是誰,並不能讓人們重新認識乾隆皇帝這個人,也不能讓人們重新認識清代的歷史。畢竟乾隆是一個漢族人還是半個滿洲人有什麼關係呢?華夷之爭來自於狹隘和封閉的心靈,大舜是東夷之人,周文王是西夷之人,然而他們的籍貫何曾影響他們偉大的光輝?中國在遠古時代就是一個多民族構成的國家,是一個龐大的因文化母體而統一的文明古國。戰爭、融合、同化的漫長歷史都決定了這個文明的特質,決定了傳承的陰暗與光明、奴性與理性、沉淪與覺醒。歷史是被偶然性與必然性推動的,乾隆的血統是偶然的,但乾隆朝的歷史以及對後世的影響是必然的。作為皇帝,作為統治康雍乾盛世頂峰的君主,乾隆皇帝固然榮耀之極。他登基後實行寬猛互濟的政策,務實足國,重視農桑,減免捐納,平定叛亂、統一新疆、治理西藏、興建河務、編修文化典籍……然而,他在現代人的眼中並非一個無可指摘、聖德賢明的統治者。乾隆皇帝一生好大喜功,發動戰爭、修建園林、重用和珅……耗費了大量人力、財力,致使國庫空虛,康雍乾盛世在他死後戛然而止,他的兒子嘉慶皇帝一生都在為挽救帝國的衰落而奔波勞碌。乾隆皇帝是個古人,做不到現代意義上的高瞻遠矚,他有功亦有過,並非十足的明君。然而,乾隆無論是什麼血統,都曾是中國的皇帝。乾隆無論身體裡是否流著吳越王錢鏐的熱血,都曾同樣為百姓興修水利。這已足夠了。

四、太后的山與水

玉泉舟下玉河通,日麗風和波不雄。芷白蒲青景有望,鳶飛魚躍興無窮。清漪水色從新秀,萬壽山光即漸融,行不須臾吃數首,裴家構思,或不同。——乾隆

無論崇慶皇太后姓鈕祜祿還是姓錢,是滿人還是漢人,乾隆皇帝對她的愛都是無以復加的。乾隆曾侍奉母親三游五台,三上泰山,四下江南,更多次到塞外避暑山莊。乾隆命宮中巧匠用三千多兩黃金精心制做了一個金塔,專門用來存放母親梳頭時掉下來的頭髮。乾隆的詩文中,有不少是稱頌生母鈕祜祿氏養育之恩的。如乾隆四十二年(1777年)正月初八日,六十七歲的乾隆帝陪侍八十六歲的皇太后賞燈後作詩說:

家宴觀燈例節前,?##透罄锪諧邸?/p>

申祺介壽那崇信,寶炬瑤檠總鬥妍。

五世曾元胥繞侍,高年母子益相憐。

扶掖軟榻平升座,步履雖康養合然。

在帝王之家,皇帝對母后的愛不僅體現在恭敬和孝順,也體現在為她修建園林美景。乾隆十五年(1750年),乾隆皇帝為母后慶祝六十大壽而建清漪園,這座園林原本是圓明園的屬園,也就是頤和園的前身。它位於北京城西北的湖區,這裡自古風景優美,名園薈萃,歷代封建王朝都在此修建行宮。早在金朝貞元元年(1153年),海陵王完顏亮遷都燕京(今北京市)後,就曾在這裡修建了西山八院之一的金山行宮,將這裡的山稱為金山,水域稱為金海或金山泊,但這裡當時只是一處帝王遊獵的天然園囿。到了元朝,此地則改名為翁山、翁山泊。明弘治七年(1494年),這裡修建了圓靜寺,後來,明代皇室在此營建好山園,到了萬曆十六年(1588年),這裡已經成為具有一定的園林規模,享有「十里青山行畫裡,雙飛白鳥似江南」的稱譽。清定都北京後,又將好山園更名為甕山行宮。到乾隆年間,乾隆皇帝對甕山行宮進行了十五年的全面擴建和改造,竣工之後,將這座歷史悠久的皇家行宮改名為清漪園,從此,這裡也就迎來了它的全盛時期。

清漪園是清代北京著名的「三山五園」中最後建成的一座,它佔地四千三百畝,北面自文昌閣至西宮門築有高大的虎皮圍牆,東、南、西三面則以昆明湖水為屏障,數不勝數的亭台樓閣、橋廊齋榭分佈在蒼翠如黛的萬壽山和碧波漣漪的昆明湖岸邊,山清水秀,輝煌壯觀,富麗堂皇。昆明湖和萬壽山,它們是後來頤和園的兩大標誌。在頤和園稱為清漪園的時候,昆明湖叫做西湖,更早時是一個由泉水匯聚而成的湖泊,史稱西海,面積不及現在的一半。乾隆皇帝將湖區進行了擴建,形成西湖。碧波蕩漾的西湖平鋪在萬壽山南麓,約佔全園面積的四分之三。廣闊的湖面上,有三個小島點綴。其主要景物是西堤、西堤六橋、東堤、南湖島、十七孔橋等。南湖島由美麗的十七孔橋和東岸陸地相連,十七孔橋是仿北京著名的盧溝橋而建。此外,後山後湖碧水瀠回,古松參天,環境清幽。湖岸建有廓如亭、知春亭等秀美建築。

乾隆皇帝修建西湖時,擴湖時挖出的泥土全都堆在了翁山之上,使得翁山變得高大了很多。為了慶賀母親崇慶皇太后的壽辰,乾隆皇帝在翁山大興土木,將前山的圓靜寺遺址改建為大報恩延壽寺,並將翁山賜名萬壽山,取意長壽。同時他修建了以八面三層四重簷的佛香閣為中心的一組宏偉建築,構成了萬壽山的中軸線主體建築群,華麗雄偉,氣勢磅礡。這條中軸線從山腳的臨湖碼頭、「雲輝玉宇」牌樓,經排雲門、二宮門、排雲殿、德輝殿、佛香閣,直至山頂的智慧海,形成了一條層層上升的中軸線。

佛香閣建於乾隆二十三年(1758年),是全園建築的中心,也是全園中最高大的建築物,周圍建築對稱分佈其間。它以八根鐵梨木為支柱,支撐著四十一米高的三層八面四重簷的閣樓,具有極高的藝術水準。佛香閣前的東側有轉輪藏和高達近十米的「萬壽山昆明湖」石碑。西側有五方閣和銅鑄的寶雲閣。寶雲閣坐落在一個漢白玉雕砌的須彌座上,外觀像木結構,通體呈蟹青冷古銅色,重約二百七十噸,是世界上少有的珍品。從佛香閣沿著石階上去,便是萬壽山之頂。正中有一座琉璃閣,名為智慧海,雄踞全園最高處,成為鳥瞰全景的最佳地點。智慧海的名稱來自《無量壽經》中「如來智慧海,身府無崖底。」取意如來佛智慧如海,佛法無邊。智慧海在萬壽山巔。它是一座完全由磚石砌成的無梁佛殿,由縱橫相間的拱券結構組成。通體用五色琉璃磚瓦裝飾,色彩絢麗,圖案精美,尤以嵌於殿外壁面的千餘尊琉璃佛更富特色。後山有宏麗的西藏佛教建築和屹立於綠樹叢中的五彩琉璃多寶塔。山上還有景福閣、重翠亭、寫秋軒、畫中游等樓台亭閣,登臨可俯瞰昆明湖上的景色。萬壽山東北麓的惠山園仿江蘇無錫惠山腳下的寄暢園而修建。此為諧趣園的前身。後來此園歷經嘉慶、光緒朝改建增修後成為了具有濃厚江南園林特色的「園中之園」。萬壽山與昆明湖之間有長廊相連,這條長廊實為神來之筆。它東起邀月門,西止石丈亭,全長七百多米,如一條綵帶橫跨於萬壽山前,連結著東面前山建築群。長廊的地基隨萬壽山的地勢高低而起伏,廊身以昆明湖北岸的彎曲而變化,在地勢高低和變向的連接點上,還建有四個亭子代表春、夏、秋、冬,設計十分巧妙。這座長廊是中國皇家園林中最長的遊廊,長廊中共有蘇式彩繪一萬四千多幅,因此也稱畫廊。長廊畫作題材豐富,很少雷同。其中有關於西湖風光的數百幅彩畫,是乾隆十五年(1750年)建造長廊時,命人到杭州臨摹回來,再一一畫於長廊之上。長廊人物畫則多採用古典文學名著,如《西遊記》、《三國演義》、《紅樓夢》等等,所設計的內容時間跨度非常大,從三皇五帝到清朝,宛如中國歷史、文化的縮影,曾被《吉尼斯世界紀錄大全》評為全球畫廊之最。

清漪園全園有各式建築三千餘間,人工景觀與自然景觀的美妙天然巧成,向人們展示了一幅精妙絕倫的中國山水畫卷。自落成之初,這裡就成為京師最重要的行宮花園之一。清漪園是乾隆皇帝送給母親崇慶皇太后的禮物,最終,時代的變遷讓它屬於所有喜愛它的人。

《乾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