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賢皇后去世以後,乾隆帝的心好像永遠缺了一塊,不管是瘋狂地投入政務,還是去別的溫柔鄉里尋求慰藉,都無法填補那種空虛感。腦海中總是浮現出孝賢皇后的影子,不管走到哪裡,都會勾起往昔的回憶。
又是一年初夏,小荷才露尖尖角,乾隆帝來到圓明園,看到物是人非,不由得感慨「榭柳台花依舊榮,觸懷無處不傷情」。雨後來到瀛台,想起曾經和孝賢皇后一起聽雨觀景的情形,不覺悲從中來,又發出「孑然或暫來,愴爾獨延佇」的歎息。連舉頭望明月,都會萌生出「同觀人去遙,玉輪依舊朗」的悵惘。故地重遊,最能勾起人的感傷,不論走到哪裡,他始終都會看到昨日的歡愉,想起今天的寂寞。
每逢佳節倍思親,一旦到了節日,別人家夫妻雙雙還家團聚,享受家的溫馨,而乾隆帝只有獨自佇立,黯然神傷,回想起七月十八日這一喜結連理的日子,由不得嗟歎「嫌人稱結髮,嗟我失齊眉」。由於憂思過度,剛到壯年的乾隆帝就開始滿頭生華發了,看到青絲轉眼間變為白髮,他不由得生出一股浮生若夢的感覺,彷彿從相遇到相愛再到訣別都是一場春夢而已。為了感受往日的氣息,乾隆帝特地在長春宮,即孝賢皇后生前的寢宮保留了皇后在世時的陳設。這樣,每當思念皇后的時候,乾隆帝便會信步踱回這個熟悉的房間,靜靜地佇立其中,用手撫過一件件傢俱,感受著上面殘留的皇后的氣息。
孝賢皇后是死在一條青雀舫上的,為了留住她最後的氣息,乾隆帝曾經命人將這艘大船運到北京城來。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任務,因為這艘青雀舫體積非常龐大,根本無法從城門穿過。大家都知道乾隆帝太過傷心,恐怕有點喪失理智,便開導他,結果他執拗地說:「既然城門擋住了,那就把城門拆掉。」最後,禮部尚書海望急中生智,便命人搭起木架從城牆垛口通過,上設木軌,木軌上鋪滿鮮菜葉,使之潤滑,千餘名人工推扶拉拽,費盡力氣,終於將青雀舫運進了城內。
睹物思人非但不能緩解心中的痛苦,反而更加加劇了乾隆帝對死去皇后的思念。於是,他一遍遍地責問自己,到底是什麼奪取了自己心愛的皇后?他一度責怪自己不夠體貼,對她缺乏呵護,才導致了她的早夭。一度又將罪責歸於孩子身上,認為是接連生子導致了她的身體受損,為此,他曾寫下詩句「早知失子兼亡母,何必當初盼夢熊」、「一紓憤懣酹金卮,柳行將發引時。此去想應兄待弟,都來何致母隨兒。」表示寧願不要兒子,也要留住自己的愛妻。
生死大限,即便是帝王也無法越過,所以在傷心之餘,乾隆帝也嘗試過開導自己,放下悲痛,一切向前看,寫下了「達人應盡知,有生孰免逝。況年近不惑,亦豈為夭厲」的句子。但這些都是自欺欺人,他的心中始終無法釋懷,尤其是對她的韶華早逝,常常感歎「猶惜窈窕質,忽作朝雲翳」。
乾隆帝在孝賢皇后死後還孤獨地度過了漫長的歲月,但是任時間匆匆流逝,孝賢皇后的一顰一笑依然在他心中清晰生動。其實,在他的意識裡,孝賢皇后並沒有離去。每當發生什麼重要的事情,或者遇到一些特殊的日子,他總會去靜安莊說給地下的她聽。
國家無後不行,乾隆帝儘管沉湎在傷心之中,依然不得不為大局考慮,另立新皇后,但在冊封之前,他特意去靜安莊奠酒告知亡妻,以求得她的諒解,顯示自己對她生死不渝的忠誠。在自己的四十大壽時,乾隆帝在皇太后的多次催促下,立那拉氏為皇后。看到大家歡喜的慶祝,他不得不強顏歡笑,回去之後卻寫下了緬懷亡妻的詩句:「淨斂緗雲碧宇寬,宜嚦嘉興物皆歡。中宮初正名偕位,萬壽齊朝衣與冠。有憶那忘桃花節,無言閒倚桂風寒。晚來家慶乾清宴,艦眼三年此重看。」
乾隆三十年(1765),乾隆帝第四次南巡,往事浮上心頭,他寫了一首《四依皇祖南巡過濟南韻》:「四度濟南不入城,恐防一入百悲生。春三月莫分偏劇,十七年過恨未平。」即使再過十七年,乾隆帝喪妻的悵恨也無法平息,所以他從來不入濟南那個傷心的訣別地。
在乾隆帝七十三歲高齡的時候,他還是堅持去孝賢皇后的陵墓祭拜,對於二十多年共同生活的往事仍念念不忘:「事遠重提處,能忘獨旦歌。」他常常感慨:「齊年率歸室,喬壽有何歡?」就是說你那麼早就走了,我一個人活得再長,又有什麼意思呢?
嘉慶元年(1796)三月初九,八十六歲高齡的乾隆帝帶著新即位的嘉慶皇帝一起來到了孝賢皇后的墳前,這是他最後一次來祭奠妻子了,此時的他已經與孝賢皇后陰陽相隔長達半個世紀。看著墳前亭亭如蓋的松樹,他寫下「吉地臨旋蹕,種松茂入雲。暮春中浣憶,四十八年分」的詩句,並在「四十八年分」一句下註釋道:「孝賢皇后於戊辰大故,偕老願虛,不堪追憶!」
孝賢皇后雖然英年早逝,但是能夠在死後四十八年內時時刻刻為自己所愛的人思念,如果死後有靈,應該也很幸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