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緒被幽禁後為什麼不逃跑?或為情所困?

一、在瀛台幽禁中,光緒有沒有做逃跑的努力?

戊戌政變後,慈禧訓政,光緒被剝奪了一切權力,並被監控起來,失去了人身自由。初被控制,光緒一時不能適應,憤怒、煩躁中伴有恐懼,對此《戊壬錄》有記載:

初七日,有英國某教士,向一內務府御膳茶房某員,詢問光緒之躬安否,某員言已患失心瘋病,屢欲向外逃走雲。蓋光緒自恐不免,因思脫虎口也,乃為西後之黨所發覺,遂幽閉光緒於南海之瀛台。當光緒欲外逃時,聞有內監六人導之行,至是將六監擒獲,於十三日與康廣仁等六烈士一同處斬。而西後別易已所信任之內監十餘人,以監守瀛台。

這一段記載來自於茶房某員的話,其用詞估計欠缺推敲,比如「屢欲向外逃走」中的「逃走」二字,想來光緒不是傻子,逃走是偷偷進行的,在不為人覺察的情況下,經過秘密籌劃,利用某種機會忽然出走,脫離慈禧的掌握,豈有「屢欲逃走」的道理,「欲」者,想逃而未逃,並不是真的逃跑,光緒屢屢將欲逃之念表露出來,並不是為了逃跑,只是一種表達憤怒的方式,想來光緒以帝皇之尊,一朝之間淪落得囚徒般被人看守,其心理上一下子如何能接受了,憤怒、暴躁等情緒中夾雜著對未知命運的恐懼,那茶房官員形容其為「失心瘋」,倒也能反映出光緒當時的狀況。另外,「以內監六人導之行」的話更是荒謬,光緒若真的逃跑,還能這樣子擺排場,讓六名之多的太監前呼後擁著偷偷逃跑?

被幽禁到瀛台之後,光緒也曾用出走來表達憤怒或者反抗,此事很多資料上都有記載,《光緒帝外傳》的記載是:遷上於南海瀛台,三面皆水,隆冬堅冰結。傳聞上常攜小閹踏冰出,為門者所阻,於是有傳匠鑿冰之舉。這個記載也很有意思,「常攜小閹」與上邊引文的「屢欲外逃」其實是一個意思,光緒若真的打算逃,那就不會常常踏冰出,因為這樣只會打草驚蛇,引小閹屢屢踏冰,是他心中煩躁憤懣不平無法發抒,所以明知難出宮門卻硬是要去闖門。

其實光緒要逃跑,在西狩的路上,逃跑的機會十分多。八國聯軍進京,慈禧惶惶如喪家之犬,隨行人員也不多,對光緒的看管自然有所鬆懈,但是光緒此時並沒有任何逃走的跡象,更沒有因逃跑被抓的記載,所以可以肯定,光緒一直沒有逃跑的打算。

二、光緒有無逃跑機會?

即便是在瀛台幽禁時期,光緒也是有逃跑機會的,對他的看守並不像傳說中那樣嚴,究竟他是皇帝,那些看守的太監不至於特別無禮,像對待囚犯那樣對待他。如上述引文中,光緒踏冰而出時,就可以帶小太監隨行,另外,還有資料記載他曾經將外人引入宮內給自己鑲牙,並且是在秘密狀態下引進來的,慈禧毫不知情,事後慈禧才知道了整個過程。此記載出自《述庵秘錄》,原文如下:

昔汪君穰卿與一宮中修電線者相識,此人歷述禁聞。汪君之筆記乃至一大冊子,中有二事,頗駭聽聞。一日,城內某牙醫家,忽有一人以脫齒一枚令其鑲配。醫謂非面見脫齒之人,無法鑲治。此人乃攜以偕往,至宮中一極遠極深之處,見一人服青布抱,獨坐座上、面色慘黑。痛苦之狀,目不忍見。口齒上津津血液溢露,醫乃為之鑲配而出。初意但以為宮中太監,不知其為誰某也。翌日,此導引之人來訪,謂昨鑲牙甚善,今已無苦,命我予君以一荷包及四兩銀於。醫謝而受之。至又翌日,忽另有一人倉皇來訪,謂汝某日曾人宮鑲牙,信乎?導引者我兄也,今已以此獲禍,被撲殺矣,屍駭擲露,無錢買棺,如何如何。言已痛哭。醫乃知牙痛者即為光結皇帝,乃系被西後打脫。後又怒此監私引醫人為之已病,故撲殺之也。

這個故事撲朔迷離,讓人幾乎不敢相信,但是仔細想來,這種可能性還是有的。光緒固然無權,宮中的太監宮女大都畏懼慈禧、李蓮英,不敢公開幫助光緒,但是光緒身為皇帝,其悲慘遭遇不但在社會上有很多同情者,在宮內也有不少同情者。這些同情他的太監得知他被慈禧毒打,牙齒掉落、疼痛難忍,出於憐憫或者出於義憤,悄悄地幫助他找醫生醫治,這個可能還是有的。牙醫能被引進宮,肯定有守門太監的配合,光緒如果能利用太監的同情心,施苦肉計,再給自己覺得可靠的太監許以其他誘惑,比如成功脫逃之後怎樣重用、重謝等等,那麼,光緒成功逃出宮門是大有希望的。

在八國聯軍已經進入北京,紫禁城內亂糟糟一片的時候,光緒脫逃的可能性更大一點。當此時,北京一片混亂,《庚子國變記》稱:「是日,百官無入朝者。。。。。。宮中人紛紛竄出。」負責攻打列強使館的董福祥也跑了,帶兵出了城,「縱兵大掠而西」去。在宮內,許多太監宮女偷了宮內的值錢東西就逃走了,宮內已經完全沒了秩序,大家誰也不管誰,猶如末日來臨一般,這時光緒只要胡亂穿一件太監的衣服,就可以乘亂逃走,他不需要跑得很遠,只要跑到東交民巷列強的使館裡,基本上就算擺脫慈禧的控制掌握了。他不跑也行,藏在宮內某一隱秘之處,等慈禧他們逃跑之後再出來,那也是一個效果。慈禧在當時的情況下,她急著逃命,內心惶恐,不可能徹查宮內的每一個角落尋找光緒,即便慈禧想查,太監宮女們都跑的跑、躲的躲,也沒人替他查了,紫禁城內的房屋千間萬間,光緒是自小就在這兒長大的,豈能找不到一處容身的地方?

但是光緒沒有這樣做,光緒不做偷偷摸摸的事,他此時要去列強的使館,並且是明目張膽的告訴慈禧,慈禧不讓去,他是非去不可,除非慈禧強行禁止:

太后之將奔也,皇上求之曰:「無須出走,外人皆友邦,其兵來討拳匪,對我國家非有惡意,臣請自往東交民巷向各國使臣面談,必無事矣。」太后不許。上還宮,著朝服欲自赴使館。小閹奔告太后。大後自來,命褫去朝服,僅留一洋布衫,嚴禁出戶,旋即牽連出狩矣。(王樹楠《德宗遺事》)

想來光緒是皇帝,其觀念究竟與市井小兒和鄉間小兒不同,或許他認為偷偷摸摸的事不是帝王應該干的,所以寧願被囚被殺,也不願違背心中的價值觀念。這樣的一個皇帝,讓人肅然起敬的同時,又有點心酸。如此看來是光緒自己不想逃,從來沒想過逃跑,因為這違背他的價值觀念。

在西狩路上,光緒也有逃跑機會,那是在過洋河時,當時洋河水大漲,波濤滾滾,連橋也沖毀了,慈禧一行不敢貿然就涉水而過,遂到附近找當地人作嚮導抬輿,沿著水淺處才敢緩緩而過。慈禧太后害怕洋人追趕,對那些當地人說抬她過河,到了下一處有重賞,那一干人自然是先抬慈禧的肩輿過河,其他官員太監之輩當然是隨著肩輿以保護慈禧的安全,而把光緒的肩輿仍在河岸邊不予理睬,此刻跟隨皇帝的,只有忠於他的肅親王善耆。《德宗遺事》記載了這段事情:

文武官校及內侍等全班隨太后輿過河,僅剩皇上一輿,支杵留於此岸,輿夫之外,尚有一個臣,則肅親王善耆也。肅王心以為諸人送過太后,必分班渡回助抬乘輿,久之,望彼岸全班擁護遠去無影矣。上在輿中忿極,向肅王大發雷霆。肅王奏曰:「臣是皇上的人,臣知皇上生平因好著急,吃虧多矣。事已至此,臣勸皇上以後莫輕著急。」上不語。肅王乃往村中求村人助抬而過,直至追及太后輿,末見諸臣有一人回迎。可見若輩平時之習慣矣。

那些人只顧巴結慈禧,此時哪有心思理睬光緒。肅親王善耆無奈下,到附近村上又求人幫忙,這才將光緒抬過了河,趕上了慈禧一行。由此事看,光緒在西狩路上逃跑的機會不是沒有,但問題是光緒壓根兒就沒想過逃跑,他是不屑於做逃跑這類事的,寧願公開向慈禧說要回北京。這件事是肅親王善耆親口告訴王照的,王照還怪怨肅親王失策,說當時為何不抬了皇上直接回北京復政?

三、光緒為何不逃?

1.個性、閱歷等原因

光緒從四歲起就被接入深宮,此後一直在宮中長大,既無親友,又無朋友夥伴。寇連材的《宮中日記》說:「中國數百兆人中遭遇最苦者,莫如我皇上。凡人當幼時,無不有父母以親愛之,顧復其出入,料理其飲食,體慰其寒燠。雖在孤兒,亦必有親友以托之也。獨皇上無人敢親愛之,雖醇邸之福晉(醇親王奕譞之妻,光緒帝的生母),亦不許親近,蓋限於名分也。名分可以親愛皇上者,惟西太后一人。然西太后驕奢淫逸,絕不以為念。故皇上伶訂異常,醇邸福晉每言及,輒涕泣雲。」「西後待皇上無不疾聲厲色。少年時每日呵斥之聲不絕,稍不如意,常加鞭撻,或罰今長跪;故威積久,皇上見西後如對獅虎,戰戰兢兢,因此膽為之破。至今每聞鑼鼓之聲,或聞呵喝之聲,或聞雷輒變色雲。」

寇連材的日記出自梁啟超的《戊戌政變記》,近來多有人對之提出詬病,認為言過其實,將慈禧說得太殘酷了,不符合事實。但我覺得該日記內容有一定的合理性,因為慈禧不管怎麼說也是個女強人,在光緒幼小之時,慈禧對他有所關愛不庸置疑,但到了少年時期,慈禧對他嚴加要求,應該是可信的,至少應該有可信的成分。光緒長大後事要做皇帝的,自然不能像其他富貴人家的孩子那樣嬌慣溺愛,而慈禧本身也不是那種母愛橫溢的人,她是個剛猛狠毒的婦人,對光緒嚴要求、多呵責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而光緒究竟也不是她的親生兒子,中間少了親子間的那種紐帶。但慈禧對光緒並不是不管,不是置之不理,她的管以嚴厲為主,比如給光緒定家規:每日必須向她下跪問安,不命之起身,就不能起來。如果犯錯或者逗惹慈禧生氣了,就要罰他常跪,等等,慈禧的管理溫情的成分不能說絕對沒有,但是比較少,母愛的成分很少,而嚴厲訓斥的成分多,這顯然不利於光緒的正常成長,不利於他健康性格的形成。

在慈禧的刻意安排下,光緒皇帝身邊的人都是經過嚴格挑選的,「所有左右近侍,止宜老成質樸數人,幾年少輕桃者,概不准其服役」,這些老成質樸之人,規規矩矩,老老實實,不敢亂說亂動是肯定的,他們做光緒的傭人保姆,是很稱職的,但他們絕不可能成為光緒的玩伴。所以光緒皇帝不只難以享受正常家庭的那種溫馨,人生中最寶貴的閱歷他也沒有。尋常市井小兒玩的那些遊戲,鄉間少年之間的追逐戲耍,光緒都沒有經歷過,他的人生閱歷簡單貧乏得難以想像,雖然他從小就有帝師翁同和教導讀書,但翁同和是個讀書人出身,他教給光緒的,只能是聖賢之論以及治國管理天下的學問,其他學問光緒是學不到的。

光緒從小長到大,不但從來沒有逃跑過,亦且從來沒有想過逃跑這個詞,恐怕也沒有人在他面前提過這個詞。雖然當初在宮中他只是一個小孩子,可他的名份是皇帝,即便有宮女太監陪他玩耍,在玩耍中必定會顧及他的身份,決不敢玩到瘋狂的程度。光緒或許願意那樣,但有嚴厲的慈禧在,那個宮女太監敢引誘皇上瘋狂玩耍?人生的很多體驗、經驗,都是在童年少年時候形成的,市井小兒鄉間少年有足夠多的機會體驗「逃跑」,學習如何逃跑,以及懂得在何種情況下必須逃跑,他們的這些體驗和經驗,或許是他們一輩子的財富,但是光緒沒有這種體驗和經驗,光緒的腦子裡也就沒有「逃跑」這個概念。

鄉間的小兒,在孩提時,隨了夥伴們去偷梨偷棗,或者嘴饞了,晚上相約去偷西瓜,這類活動是他們的遊戲內容之一,當然,也可以看作是他們的惡作劇,在這類遊戲或惡作劇裡,小兒們學會了躡手躡腳悄悄地行走,學會了用樹木的陰影、瓜曼瓜葉等物來掩護,學會了被發覺時如何拚命逃跑,學會了被抓住時怎樣大說好話討饒,市井間的小兒於鄉間小兒的惡作劇也差不多,不同的是環境由鄉間換到市井而已,但是可憐的光緒欠缺這個。因為慈禧對他太嚴厲了,嚴厲到了殘酷的程度,光緒的童年、少年時代,別說沒有這個時代應有的遊戲和快樂,身為皇帝,他竟然在很多時候連吃飽肚子也成問題。

寇連材《宮中日記》又說:「皇上每食三膳,其饌有數十品,羅列滿案。然離御座稍遠之饌,半已臭腐,盞連日以原饌供也。近御座之饌,雖不臭腐,然大率久熟干冷,不能可口,皇上每食不能飽。有時敬命御膳房易一饌品,御膳房必奏明西太后,西太后輒以儉德責之,故皇上競不敢言。」

身為皇上,竟然吃不飽飯,這實在駭人聽聞,但是寇連材當時是宮中太監,負責給慈禧太后梳頭,是慈禧喜愛的太監之一,他的日記所寫,應該都是他的親見,所以可信程度極大。其實慈禧對光緒的嚴酷,在許多資料上都有透露,這種嚴酷,造成了光緒的膽小性格,看見慈禧,就猶如老鼠看見貓一樣,條件反射般的就害怕得發抖。《光緒帝外傳》上說光緒「畏太后甚,上本口吃,遇責問,益戰慄不能發語。」遇到慈禧責問,就害怕得戰慄不止,連話也說不出來,可見慈禧從小就在光緒心中印上了惡魔般的形象。德玲女士的《清禁宮二年記》也說光緒與她談話時,有笑,有戲謔,「但一至太后前,則立嚴肅,若甚懼其將死者然,有時似甚愚蒙。」「宮中法律,其母子間,嚴厲之甚,豈若吾徒對於父母者耶。」

當然,慈禧對於光緒,也教育他好好學習,但慈禧是個強悍的女人,她不是個和言善語的女人,更不是個循循善誘的教師。《稗海拾趣》記載有慈禧教育光緒寫字的事:

一日,太后在暖宮寫字,召光緒帝進屋,仰視著光緒的臉,問:「你能寫這樣嗎?」當時光緒正看旁的東西,不知問的什麼,悄然不知所措。太后不悅地問:「外面有鴻鴿嗎?」光緒說:「沒看到。」又問:「你也曾讀過大清掌故,知道祖先創業的艱難嗎?」光緒沉默不語。李蓮英跪奏道:「祖宗締造國家的艱難,皇帝曾給奴才講過,現在因懾於老佛爺的聖威,不敢啟齒而已。」

惡魔般的慈禧雖然命光緒叫她「親爸爸」,但他對光緒沒有半點愛,在慈禧的冰冷與嚴酷的陰影裡,光緒簡直膽小得不像個男孩子,連雷聲也怕,打雷時,他不但要人趕緊關上門窗,而且要太監來摀住自己的耳朵。如此膽小的孩子,長大以後,就變成了一個內向而且靦腆的人。德齡女士在宮中見到光緒時,看到的就是一個靦腆內向、帶點羞怯的的大孩子:

與太后語時,見一人立其側,相去咫尺間。太后旋言曰:「余且導爾一見光緒帝,但爾必呼之萬歲爺,而呼余老祖宗也。」帝與余等握手,有扭捏態,高約五尺七寸,甚瘦,但舉止英挺,隆準廣額,睛黑,奕奕有光,口大齒白,神采甚佳。余察帝,雖時時露笑容,然中含憂色。(德玲《清禁宮二年記》)

美國人K。A。卡爾著的《和中國太后在一起》,其中有一處說到光緒,可以印證德齡女士對光緒內向羞怯的印象,說的是光緒與慈禧在公眾觀看馬戲表演時的情景:「一個太監為太后和皇帝捧著看戲用的小望遠鏡,鏡上鑲著光彩奪目的珠寶。皇上不喜歡人們注視他,大部分時間裡,他都把望遠鏡放在臉前,我覺得他似乎是想用望遠鏡來遮住自己。」

性格上的膽小,閱歷上的欠缺,又加上幾十年來一直在慈禧的淫威下長大,對慈禧的恐懼已成為一種心理障礙,這樣的光緒皇帝,他被幽禁時,自然就難以逃跑了。

2.珍妃的原因

在光緒被幽禁的同時,光緒最愛的妃子珍妃,也被慈禧痛打一頓,摘掉首飾簪環,關到了鍾粹宮後的北三所,這兒是後宮的一個單獨院落,十分偏僻荒涼,難得見人,慈禧還下令,永遠不許珍妃再見光緒,這樣,珍妃也變成一個囚犯了。

珍妃的待遇卻比光緒更差,據《故宮週刊》第三十期白姓宮女的記憶:

光緒二十四年戊戌之變,慈禧乃幽妃(珍妃)於建福宮,繼徙北五所,令二宮女侍,門自外鎖,飲食自檻下送進。

這是完全將珍妃當囚犯對待了,這還不算,慈禧還嚴命珍妃不許同下人交談,在遇到節日、忌日、初一、十五,慈禧還要派人去申斥她。在這種情況下,光緒很難狠下心一個人逃出去,那樣的話,慈禧為了報復,必定會更加殘忍的折磨珍妃。

對光緒來說,他從沒有感受過正常家庭的溫暖,在感情生活上,光緒是十分貧瘠的,即便是身為帝王,能給他以愛情撫慰的,也只有珍妃一人,而珍妃被關押受折磨,顯然和光緒有關,因為她是光緒的死黨,一直與光緒同進退。所以光緒被幽禁後,對珍妃的處境極為憂心,德齡女士在《光緒皇帝血淚秘史》中,也認為光緒最放心不下的就是珍妃。別的消息他還暫時並不急於知道,他所最放心不下的,就是珍妃的下落。前幾天,太后派人來招珍妃去的一回事,他是知道的,而且還知道她去了之後,已有好幾天不曾回來,他不由深深的為她的安全憂慮著,甚至食不甘味、寢不安枕。他想在從前她和自己在一起的時候,太后即使要責處她,但有他在那裡,多少總還可以解勸解勸,現在自己也犯罪了,珍妃還有誰保護呢?

光緒身邊有一個心腹太監叫王商,慈禧太后也很信任他,讓他監視光緒,但王商實際上是光緒的人,他幫忙打聽到了珍妃的情況,說給光緒。光緒思念珍妃情切,王商便聯絡了幾個同情光緒帝的小太監,在夜深人靜後,用小船將光緒接出瀛台,送往北三所,讓他和珍妃相見。德齡描述了這兩人相見的情景:

當光緒悄悄的走近這一所孤寂的冷宮的那個晚上,情景是如何淒涼啊!那三具比人的拳頭還大的鐵鎖,那麼無情的梗橫在兩扇門中間,顯出了它們最大的威力,使光緒只能望著它們發呆,他所能做的,只是攀在窗子外,和他心愛的人說上幾句話。直到月亮快橫過中天,王商害怕有人要察覺的時候,才把他竭力勸回去。

德齡女士的描寫很煽情,她用的是小說的筆法,在可信度上打了折扣,讓人覺得這是德齡想像出來的情景。不過愛新覺羅。溥佐寫的《珍妃的冷宮生活》證明德齡說的沒錯。愛新覺羅。溥佐是末代皇帝溥儀的堂弟,攝政王載灃的侄子,他小時候,常聽載灃講宮中的故事,這其中就講到了光緒和珍妃。按《珍妃的冷宮生活》所說,光緒在同情自己的太監的幫助下,曾不止一次的來到北三所,偷偷的看望囚禁中的珍妃,不過珍妃囚室的門是上了鎖的,窗戶被釘上了鐵條木條,他們倆只能格著門窗說話,相互勉勵要堅持活下去。

漢代的開國君主劉邦,在被楚軍追趕難以逃脫時,就將同車的妃子、兒子都推下去,以便讓馬車的速度更快一點,方便自己逃脫。光緒顯然不是劉邦這樣的人,劉邦被後人稱作流氓皇帝,光緒卻是半點流氓氣質也沒有,是個重情重義的人,讓他拋下珍妃不顧,自己獨自逃跑,的確是不太可能。當光緒偶然間想到逃出去的可能時,估計珍妃的影子就會浮現出來,他就會喟然長歎一聲,說:「同是深宮淪落人,怎忍獨自去逃生。」

光緒對珍妃的摯愛,是唯一的,任何人也代替不了。《宮女談往錄》中記載了當時宮女的話,說光緒在珍妃死後,「從此他再也沒有接近過任何女人,直到賓天(即死亡),可以說對珍妃是情至意盡的了。」

2.對光緒來說,在心理上,宮中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慈禧是個心狠手辣的女人,其狠毒的程度,光緒是最有體會的,光緒之所以認為或者感覺自己逃跑失敗的後果非常嚴重,決不會是毫無根據的猜測,而是基於各種因素的反覆權衡後的判斷。

在當時洋人和地方紳士、重臣反對廢黜光緒的呼聲裡,慈禧雖然不能廢掉光緒,但她要取光緒的性命,還是可能的,例如,餓死光緒皇帝,讓他小病不治甚至加重他的小病從而促使他死亡,等等,下毒害他當然也是其中的一種方法。在慈禧廢黜光緒遭到挫敗後,日本的《時事新報》就刊載北京特派員來書,認為慈禧因怕廢帝引來天下物議,所以要設法讓光緒自然死亡,該文章部分內容如下:

廢立之謀,自攝政(自慈禧政變之後,奪權訓政)時已定計畫,非淬然而起也。自攝政以來,悉廢光緒之新政,帝黨或刑或放或革。帝之愛紀,亦剝奪其首飾,以今之天時,猶穿單衣。此皆以禁制光緒之自由,而使毫無生趣者也。今傳聞政變以來,宮人鹹懷匕首,潛跡宮中,不幸發覺,競被斬戮者甚多,故太后深憂之。滿洲人之意,以為西後既老,光緒方壯,若太后一旦死,恐光緒復政,不利於己,故不如及西後在時,絕其根也。然被輩之所恐者,一旦廢立,國人必有興師問罪,而外國亦必責問之,故尚猶豫,雖然,亦不足為光緒幸也。今托詞光緒有疾,召集名醫,而觀九月三日之病諭,則可為深慮焉。蓋彼輩之意,以為廢病危之帝,而招天下物議,不如俟其自死,今惟設法速其死而已。故光緒今有大病,而求米粥則不得,求雞絲則不得,凡所求食,皆詭詞拒之,故傷其意。而太后競若罔聞,惟數日一招優伶入宮,臨觀取樂而已。(轉引自梁啟超《戊戌政變記》)

囚禁光緒皇帝的瀛台

設法讓光緒自然死亡,或者加速他的自然死亡過程,這慈禧輕而易舉就能做到,慈禧之所以暫時沒讓他死,那是因為他的存在並不影響慈禧的掌權,慈禧自信完全能夠控制住他,當然,考慮天下的物議也是重要原因之一,慈禧需要慢慢考慮對策。此後的義和團運動、八國聯軍的進攻,不得已下的西逃,這些事接踵而來,打亂了慈禧的步伐、計劃,使她不得不重新審視光緒的作用。

對光緒來說也是這樣,在從最初被囚的憤怒焦躁中冷靜下來之後,光緒應該想過今後的出路,或許他會想到出逃,但是,長於深宮的光緒對外面的世界十分陌生,在此之前,他從沒有出過北京,逃出深宮後該怎麼辦,步行還是乘車?怎樣隱匿身份躲避追捕?怎樣獲得食物?這些都是需要考慮的,因為光緒從沒有以非皇帝的身份幹過這類事,對京城之外的江湖世界,他一無所知,沒有最起碼的感性基礎,這會加劇他對出逃的恐懼感。

金庸的《鹿鼎記》中,有一個從小在明代深宮中長大的陶宮女,身懷武功。當明代滅亡,滿清的皇帝搬進紫禁城後,陶宮女還是一直偷偷住在紫禁城裡,她因事與韋小寶結識,韋小寶請她加入天地會,希望她出了深宮,行走江湖,陶宮娥卻說:「我從小在宮裡長大,想來想去,只有在宮裡過日子,才不害怕。外面世界上的事,我什麼也不懂。」韋小寶擔心太后不利於她,陶宮俄說:「皇宮地方大,我找個地方躲了起來,太后找不到我的。」

光緒的情況和陶宮俄極其類似,光緒對外面世界的事,也是一竅不通,他熟悉的,只是深宮,在宮中,他的心理上感覺是妥切的。雖然在宮中時時要面臨慈禧的威脅,但統觀種種情況,暫時還沒有生命安全的問題。在宮中,由於慈禧的虐待,飲食不如意,住處也寒酸,可逃到了外面,景況或許比這兒更差。

很可能光緒在進一步深思熟慮之後,覺得還是逃離深宮,擺脫慈禧的魔爪要更好一些,但此時外面又鬧起了義和團,華北大地上一片喧囂,義和團的人馬來去,高喊著「滅洋」「殺大毛子、二毛子」,而光緒就是他們要殺的目標之一,到此刻,光緒自然更感到只有宮中比較安全了。

3.忍辱偷生與新的希望

光緒被幽禁之後,慈禧費盡周折也沒能廢黜他,宣佈他有病的招術又被外界拆穿,那麼此時最希望的,就是讓他「自然而然」的死亡,因此對他不論是肉體上還是精神上,都進行摧殘折磨,飲食上的發餿發霉食品是折磨的一種,除此而外,就是精神的折磨了。光緒當然知道慈禧的用意,所以他能做的,只有忍辱偷生,只要能活下來,活得比慈禧的時間長,那就是勝利。《德宗遺事》中就有光緒忍辱偷生的記載:

自溥俊入宮,宮中人心目中皆以俊為宗主,視上如贅疣,而俊性驕肆,謂上為瘋為傻,昌言無忌。上佯若不聞。既西巡所至,太后尤故縱之,意因上性剛烈,可以挫辱致死,而上知其意,始終以呆癡應之。

溥俊本是一惡少,粗鄙不文,連宮女的短褲也穿在自己身上,又自以為是大清之主,驕橫無比,用他來折磨光緒,也真虧慈禧會想,但他認為光緒皇帝性格剛烈,確是看得很準,榮祿就曾說過:「皇上性暴,內實忠厚;太后心狠,令人不測。」但是性暴的光緒在幽禁之後懂得保護自己了,假癡假呆,對外事一概不理,也讓慈禧無可奈何。

不過西狩回京之後,慈禧開始對光緒在態度上有所轉變,不像過去那麼惡劣了,慈禧也讓他上朝見大臣。《德宗遺事》記載說:「迴鑾後,上之身體較庚子前稍自由,而監視仍嚴。上每退朝還宮,惟以觀書消遺。所觀皆有用之書,於西學書尤留意。」當然,改善的程度很有限,並時常反覆,但對於光緒來說,這種改善卻是大有深意的。

第一,這種改善伴隨著慈禧對以往守舊的懺悔而來,這很可能預示著慈禧要改變以往的守舊立場,支持國家維新,而光緒以維新自命,認為支持維新應該就是支持自己。而慈禧似乎也有意無意的配合光緒這種想法,不但對光緒在言語上比以往客氣了,而且在一些具體事務上還和他商量,臣下的奏折也開始讓他看,這對光緒來說,無疑是個相當好的信號,預示或者暗示著慈禧的回心轉意,而慈禧的回心轉意則意味著光緒復出的可能性猝然間增大。

第二,清末新政的實施,讓中國在不長的時間內出現了生機勃勃的新景象,辦學堂、開礦山、修鐵路、赴日留學、赴歐留學、籌辦現代化的工廠。。。。。。這給光緒帶來了希望,因為所謂新政,和光緒的維新變法基本相同,不同的是經過義和團運動和庚子事變,中國社會受到了極大的震撼。義和團的「刀槍不入」終於沒能抵擋住洋鬼子的快槍大炮,這讓中國人恍然而悟,終於明白了也承認了中國與列強的差距。站在現在,遙想百年前穿紅裹肚的義和團勇士,想像他們在洋鬼子的槍炮下吶喊衝鋒倒地死去的過程,感覺那就像一個殘酷卻發人深省的童話。這個童話喚醒了從上到下一大批中國人,於是,從朝到野、從官到民,似乎都有了一個共識:必須維新。當然,這和慈禧太后的大力推動也有關係,同時也因為到了此刻,拚命守舊決不肯變革的那些官員大部分都死了。

新政的實施和不斷深化,讓中國人的觀念,當然主要是士紳知識階層的觀念快速的轉變,這些人觀念的轉變又反過來給新政注入活力,同時,日、歐留學生將東、西兩邊的洋風不斷的吹向國內,西風東漸的速度明顯加快,中國社會的開放程度在有清一代達到了高峰。

在這種形勢下,慈禧是無論如何也無法再提廢黜光緒之事了。做為昌導變法維新的先驅,做為因維新變法而遭幽禁的帝王,光緒此刻雖然依舊無權,但他在士紳知識階層的心中,其地位是崇高的,或者換句話說,此刻的光緒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上。庚子時變前,徐桐給光緒擬了個「昏德王」的稱號,這稱號在當時或許有很多人讚成,認為名實相符,可到了新政時期,光緒的名望雖不致達到「先知先覺」的程度,可受士紳知識階層的大力擁戴卻是不爭的事實。

這時候的光緒,感覺自己不需要逃跑了,只需謹慎一點,忍耐一點,慢慢的熬時間,熬到年邁的慈禧倒頭就死,那就是勝利,而已經超過七十的慈禧顯然熬不過年富力強的光緒。

《光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