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妃「在西安,我們住在北衙(南衙是總督衙門,北衙是巡撫衙門。老太后先住南衙,後搬到北衙)時,因為地方窄小,皇后和皇上住在一間大房子裡,中間用隔扇隔開,兩屋通聯。這可能是老太后的巧安排吧,但光緒從來不理皇后,而皇后呢?也從來不服氣!
「有人說,自從珍妃死了以後,光緒把愛珍妃的感情移到瑾妃身上了,那也是無中生有的話,根本沒這回事。光緒是個性格孤僻而又多疑的人,如橫下一條心,九牛也拽不回來的
。他早就認定瑾妃並不忠心耿耿和他一條心,珍妃的打入冷宮,受隆裕打嘴巴的凌辱,他清楚地知道,瑾妃也曾經順水推舟地說過些不合情理的壞話。所以光緒對瑾妃也是冷冷清清,在西安看不出對她有任何和顏悅色的表現。
「辛丑年迴鑾以後,為了掩蓋老太后的殘暴,為了緩和國內外的輿論,說珍妃擔心自己受辱,在洋人進宮前,投井殉節,特命珍妃的娘家,下井打撈。按規矩,嬪妃的家屬,根本不許進宮,除非嬪妃生孩子。平常家屬要買通大太監,才能和嬪妃通消息,這也是太監們的一筆收入。現在讓她家裡人撈屍,這是天大的恩典。
「珍妃生於光緒二年(1876年),姓他他拉氏,屬正紅旗,在娘家瑾妃大,排行第四,珍妃行五(她的家族民國後改姓唐)。光緒十四年進宮,13歲,曾住東六宮之一的景仁宮,光緒二十年(1894年)冊封為珍妃。貌美、聰慧、喜書畫,頗得光緒鍾愛。曾因觸犯隆裕,在太后的支持下遭到拷打,降為貴人,後又復妃位。光緒二十四年戊戌變法,被慈禧幽禁在宮內東北三所。二年後,光緒二十六年(1900年),八國聯軍進北京,被慈禧投入井裡。死時年僅25歲。我們可以說是同時代人,她僅比我大5歲,一切經過差不多都是我親眼看到的,所以我對她知道得比較清楚。
「打撈屍體的時間,記不太清了,大約是迴鑾以後第二年春末開始打撈的。天還冷,自然和推下井的情形不同了。由貞順門裡到樂壽堂,劃為一個禁區。先焚香做佛事,徹夜唸經;由薩滿跳神,引魂到景仁宮。娘家的人羅拜在地,瑾妃致祭,因亡人為大,瑾妃行叩拜禮。貞順門裡偏東的北牆上,露天的有一木龕釘在牆上,是祭奠珍妃的,正面對井口;兩邊有黃布簾掛在木龕內,木龕外的兩邊像輓聯似的掛著兩豎幅黃布,像對聯貼在牆上;龕中間上邊掛著一橫幅黃布,像橫批一樣,也貼在牆上。奇怪的是都沒有字。據說龕裡頭也沒有字。那時我已離宮了,都是老劉對我講的(1946年秋,我們和老宮女一起逛故宮時,木龕還在)。
「先打撈上來的是一領破竹蓆子,據說當初裹珍妃用的。據打撈的人講,屍體面目浮腫,已經辨認不出五官了。因為井口很小,容不下兩個人,是把井口拆開打撈的。
「不說這些了,說起來幾車話也說不完。
「主要的一句話,打撈珍妃時光緒並沒露面。這也是老劉告訴我的。
「後來光緒要來了珍妃在東北三所掛過的一頂舊帳子,常常對這頂帳子出神。
「從此他再也沒接近過任何女人,直到賓天,可以說對珍妃是情至義盡的了。」
我們聽完老宮女的敘說,不禁撫幾長歎,無論是皇上還是庶民,對愛情堅貞,百折而不變的,總是被人們敬佩的,而皇帝更是難得。說句唐突的話,賈寶玉賭咒發誓地對林黛玉說,「任它弱水三千,我只取這一瓢而飲」,但他沒有做到。他既愛俊襲人的「肉」,更愛病瀟湘的情,是二者兼顧的。光緒並不是這樣,在花好月圓的時候,只是一心熱愛著珍妃。在同遭患難的時候,正像漢末樂府所描寫的那樣,一隻孔雀,一雌一雄,雌病雄傷,莫可奈何。於是雄的唱了「吾欲負汝去,毛羽何摧頹;吾欲汝去,口噤不能開」的字句。說白了,我想背著你走哇,可惜羽毛全被打零落了;我願意叼著你走哇,可惜我的嘴又被人捆住了。戊戌以後,兩人又何嘗不是如此。等到「金井哀蟬一葉秋」的變故發生以後,那就立誓不近女人。用句大鼓書上的詞:「一心無二隻有你,若有別意天不容。」此心此身,誓不與他人,從此恨恨而死。真是:涵元殿裡含冤去,一片癡情付愛珍。我們佩服光緒就佩服在這裡。是真情,不是假意;是事實,不是夢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