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此時溥儀已經退位13年了,但按照《清室優待條例》,還仍舊住在紫禁城裡,依舊保持著晚清舊制,還是可以給予其任命的一些官吏或差役,發一點「年終獎」的。王國維於1923年4月經溥儀聘任為「南書房行走」,自然也領到了這份獎金。
1924年2月5日,是舊歷新年。這一天,王國維在寫給羅振玉的信中提到,「節賞已下,明晨須入內謝恩」——這裡的「節賞」,是指遜帝溥儀在過年時照例發給的賞金。雖然此時溥儀已經退位13年了,但按照《清室優待條例》,還仍舊住在紫禁城裡,依舊保持著晚清舊制,還是可以給予其任命的一些官吏或差役,發一點「年終獎」的。王國維於1923年4月經溥儀聘任為「南書房行走」,自然也領到了這份獎金。
大年初二,王國維入宮叩拜溥儀,行「入內謝恩」之禮。除了叩謝皇恩之外,他還連夜修書一封,感謝遠在上海的蔣汝藻。原來,就在除夕當天,他收到了由蔣氏托興業銀行送來的一份非常及時也非常重要的「賀禮」——黃綾裱《觀堂集林》一部(這是專門給皇上特製的)、連史紙大開本特製《觀堂集林》四部(這是送給宮內同僚大臣們的)、普通竹紙《觀堂集林》三十部(這是可送人也可銷售的);共計三十五部剛剛印製完畢的樣書。他鄭重地挑出那唯一的一部「進呈本」,用於大年初二的「入內謝恩」,誠惶誠恐的敬獻給溥儀去了。
事實上,由蔣汝藻監印的《觀堂集林》20卷本,是唯一一種王國維生前親自審校過的版本,學術界通稱為「蔣本」;它有別於在王國維逝世後,經羅振玉、趙萬里編校的《觀堂集林》24卷本。這部「蔣本」的版本價值自不待言,關鍵是在1927年就投湖自殺的王國維生前,能親眼目睹這部集大成之作的問世,本身也是一樁令其終生難忘的書緣。試想在新春佳節之際,能看到自己的著作以三種不同裝幀方式印製完畢,此時此刻的王氏心情,一定是激動到想哭了罷。
過年得皇帝節賞,入宮獻黃綾新書——王國維的這個新年過得既氣派,又有品位,自然毋庸多言。溥儀的心情也頗佳,御筆一揮,畫了一幅牡丹圖,讓王氏為這御筆畫題上幾首喜慶讚頌詩。他一口氣寫了九首《題御筆牡丹詩》,雖是純為御用而定制,卻在「普天頌聖」的同時,也看得出他自己的「春風得意」。
接下來,君臣互動,氣氛熱烈。溥儀又一下子畫了四幅花卉,有碧桃、牡丹、籐蘿和桂菊海棠。南書房裡,王國維也一一為御筆畫題了四首詩。接下來,他又為同僚、王爺們題詩多首,甚至還為南書房的太監朱義方也題了詩,忙得不亦樂乎。這儼然已不再是「人間詞話」裡的氣象,而是頗有些「天子門生」的意氣了;此刻,他從金石甲骨的古學堆裡鑽了出來,在這遍是御筆奇葩的南書房中,活得格外春風得意了。
在給蔣汝藻的感謝兼賀年的信中,除了開篇即送上「獻歲發春,敬維起居多勝」的吉祥祝語之外,王國維還迅即表示,他將與友人、書商們接洽,投入到新書的銷售工作中去。信中稱「待與森玉、叔平接洽後,能銷若干……再交富晉可也」。這裡的「森玉」,是指徐森玉(1881—1971),浙江吳興人,是版本學家,目錄學家;時任北京大學圖書館館長。「叔平」,則是指馬衡(1881—1955),浙江鄞縣人,字叔平,是西泠印社第二任社長,金石考古學家;時任北京大學研究所國學門考古學研究室主任。徐、馬二人皆與王國維有過學術交流與交往,《觀堂集林》請二人在學術圈子裡、大學師生中予以推薦,也是順理成章的事。而信中提到的「富晉」,則是指北京著名的富晉書社,冀州人王富晉(1889—1956)開辦的這個書社,活躍在京滬兩地,不但收購各類古籍,也兼營各類書籍的代銷。這位書商與蔣氏有過交道,也曾登門拜訪過王國維,托其代銷事,蔣、王二人之前也早有商議。
由此可見,王國維對資助其出書的蔣氏不但心存感激,而且更要以實際行動來支持該書的銷售,以期盡可能多、盡可能快地回款給蔣氏,以沖抵印製成本。即使在春節期間,這位大學者也沒有只顧著居家歡度佳節,或者埋首於學術研究;他一方面要忙不迭地「入內謝恩」與訪友賀年,另一方面還是要將自己新書的銷售渠道進一步落實。
看來,1924年的春節,這樣一個90年前的春節,王國維不但有得到皇帝「節賞」之喜,更有自己新書出版之喜,可謂雙喜臨門,大吉大利。一面要在宮裡張羅著,題詩寫字,給皇上過個有文化味的年;一面還得給出版商、書商和文化人們拜年,雖沒搞讀者見面會和新書發佈會,可還得商議著來年的新書碼洋怎麼運作。忙雖是忙了一點,但確也忙得不亦樂乎哩。王國維的這個春節,過得挺帶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