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來人們對臉就很重視。重視到什麼程度呢?說了可能好多人不相信,明朝皇族見人,也是要化妝的。《茶香室續鈔》援引明朝文獻說:原以為皇帝的帽子,都用珠寶,但不用翠。可是也見過藩王家裡有喜事,王爺頭上簪花兩枝的,還都是翠做的,所謂翠花。一問內侍,才知道皇帝在後宮中也簪花。《萬曆野獲編》的作者沈德符說,他到都城,和太監們聊天,談到皇帝上朝前一定要在臉和脖子上撲粉,這樣顯得更加嚴肅。撲粉和嚴肅沾得上邊嗎?人家沒解釋。也許,是因為朱元璋長得不好看,子孫們試圖洗白,也未可知。
不過也真有不在乎自己臉黑的。這位是名人,王安石。有一天他哥們兒呂惠卿跟他說:「你臉上長黑斑了啊,告訴你個偏方,用芫荽洗洗,就能洗掉。」王安石說:「我臉長得黑而已,不是黑斑。」呂惠卿道:「芫荽也能把黑洗掉。」王安石笑了:「我黑是天生的啊,芫荽有啥用呢?」
男人臉黑點兒不是大問題,要是坑坑窪窪就有點兒麻煩。古人把出了水痘在臉上留下的疤痕叫「痘疤」,文雅一點的名字叫「天黥」。明朝有個文人叫徐渭,給一幅人物畫像寫贊,畫上這位是天黥。臉長成了這樣還得誇,真夠難為徐渭的。徐渭還真有轍,直接寫道:瓜啊瓠子啊又白又肥,只能做醃菜;松柏樹幹多鱗片,卻是棟樑。看您的長相,必須得不是瓜瓠,是松柏……有這麼誇人的嗎?
黥是一種刑罰,在犯人臉上刺字。尤其是在宋朝,運用得比較普遍,《水滸傳》裡的宋江、林沖等人,都刺過。魏泰《東軒筆錄》講了個臉上刺字的段子:有個叫陸東的,通判蘇州,並且代理知府行事。他判了一個罪犯,需要流放,就在人家臉上刺了幾個字:「特刺配某州牢城」。
字刺完了,手下人提出不同意見:「領導啊,不對啊。這個『特』字,意思是本不該這麼幹,但因為某種原因,破例這麼幹。你這不是說,他罪不至此,但迫於朝廷規矩只好發配嗎?這不是事實啊。這人本來就該發配,又來個『特』,講不通,回頭上面該追究了。」
陸東一聽,嚇壞了,立刻把犯人叫來,重新刺字,把「特刺」二字,給改成「條准」了。倒霉的犯人,受了二茬罪。
後來,有人向上級推薦陸東昇官,上級一聽他的名字,就說:「陸東啊,知道知道,是不是蘇州那位在犯人臉上打草稿的?」
關於臉,還有一個挺有名的寓言。這個寓言的原創是唐朝人顧況。《唐語林》說,顧況這個人總是和同事鬧彆扭。有一次和領導吵完架,氣哼哼地講:「我做夢夢見嘴和鼻子爭功,嘴說:『我談論古今是非,你個鼻子不出聲,為啥在我之上?』鼻子說:『咋了?飲食非我不能辨!』眼睛對鼻子說:『我近能看毫端,遠能看天際,唯我當先,必須在更上面。』接著問眉毛:『你有啥用啊,還在我上面?』眉毛道:『怎麼了?我是沒用,就好比主人養的賓客。可沒有賓客,就不體現實力,沒有眉毛,以何面目見人啊?』」
顧況說這話,是擠對那些高高在上的、毫無用處的傢伙,跟眉毛一樣,純屬撐門面。有個群口相聲叫《五官爭功》,最早的出處,也許就是這個。
還好,顧況一番話讓領導覺得有道理,對他又好起來了。
唐玄宗時期,有一位安西衙將劉文樹,口才極佳,特別善於奏對,唐玄宗挺喜歡他。就一樣,劉文樹長了一臉黃毛鬍子,特別像猴子。唐玄宗呢,還就老拿這事兒擠對他。唐書《開元傳信記》說,有一次劉文樹又要見皇帝了,事先唐玄宗叫來身邊的諧謔高手黃幡綽,叮囑道:「明天見了劉文樹,你給我好好奚落他。」劉文樹早知道皇帝憋著壞呢,也找到黃幡綽,送了他好多禮物:「最煩別人叫我猴子了。你明天再怎麼說,也別說我像猴子哈。」
第二天,當著皇帝和劉文樹的面,黃幡綽是這麼說的:「可憐好個劉文樹,髭鬚共頦頤別住。文樹面孔,不似猢猻,猢猻面孔,強似文樹。」就是你不像猴子,是猴子硬要像你。
唐玄宗大笑,心裡也知道黃幡綽肯定收了劉文樹的好處。可還是開心了呀,就沒再追究。
將軍的臉是如此重要,若是長得不給力,上陣殺敵,可能效果就要打折扣。《教坊記》和《樂府雜錄》都說到了臉的故事,綜合一下,是這樣的:南北朝北齊的時候,皇帝高歡之孫、蘭陵王高長恭「性格膽勇」,上陣殺敵,總是最先突入敵陣。就一樣不好,長得有點娘,臉孔女裡女氣的,這多影響打仗的效果啊。高長恭想了個辦法,做了個大面具,臨陣戴在臉上,這回真是威風八面,百戰百勝。這就是面具的開始——後來,在一些需要雄壯之氣的音樂裡,就出現了面具人。比如擊鼓,唐朝宮廷裡的鼓手,都戴著面具,拎著鼓槌出場。
類似的事情現在還有。英超切爾西隊守門員切赫就是一位。2006年,切赫在比賽中被對手踢得顱骨骨折。傷癒後,每當比賽,切赫必戴面具。一種說法,這是醫囑,必須保護切赫面部;另一種說法,切赫必須戴著面具心裡才感到踏實,要不老有陰影。不管怎麼說,切赫這面具就算永遠戴著了,除非他退役。而面具,也成了切赫的標誌。
拿面具遮住自己,不要臉,其實也是為了要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