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裡諾和米凱萊都認為這場火災是吉耀拉引起的,因為她有時候會偷偷吸煙,她有一個小打火機。按照裡諾的話,吉耀拉是故意這麼做的:其他人都忙著吵架,她把畫板點著了,畫板上全是紙、膠和顏料,一下子就燒著了。米凱萊要慎重些:大家都知道吉耀拉不停地玩她的小打火機,可能在他們吵得不可開交的時候,她無意間把畫板點著了。但無論是哪種說法,吉耀拉都受不了,她用一種挑釁的語氣說,那是莉拉自己的錯,那張支離破碎的照片是自己燒起來的,就像魔鬼為了引誘聖人走上邪道,化身成為女人的模樣去引誘他們,而那些聖人呼喚上帝的時候,魔鬼會化身成火焰一樣。為了證實她的說法,她還說,皮諾奇婭也說她嫂子有本事不讓自己懷孕,假如她失手了的話,她也有本事拒絕上帝的饋贈——讓孩子流產。

米凱萊·索拉拉開始頻繁地出入新城區的肉食店,這些閒話愈演愈烈。他通常會在肉食店裡待很長時間,總是和莉拉還有卡門開玩笑。卡門覺得米凱萊是來找她的,她很擔心有人會告訴恩佐,他現在正在皮埃蒙特當兵呢,但同時她又覺得很得意,變得越發風騷起來。莉拉卻一直在開米凱萊的玩笑,她也聽說了米凱萊的女朋友傳出來的流言,她說:

「你最好別在這兒待著了,我們都是巫婆,很危險的。」

但那段時間,我去找莉拉的時候,我從來都沒見她開心過。每次她都用虛偽的語調,用諷刺的口吻談論所有事情。她的手臂上有一道青痕?那是斯特凡諾的撫摸太激烈了。她的眼睛哭得紅腫?那是因為她高興得哭了,而不是傷心地哭。小心米凱萊?他喜歡傷害別人?她說,才不是!假如他碰我一下都會燒起來,我本來就是會傷害別人。

在最後一點上,大家都比較認同。吉耀拉已經深信不疑:莉拉是一個有魔法的婊子,已經把她的男朋友迷住了,這就是為什麼他要讓莉拉去經營馬爾蒂裡廣場上的商店。有好幾天,她去上班時,都感到又嫉妒又絕望。她決心和皮諾奇婭談談,最後她們聯合起來了,開始反擊。皮諾奇婭針對她哥哥,她對斯特凡諾又叫又喊,說他戴了綠帽子還那麼高興,她還攻擊裡諾——她的男朋友,說他根本就不是老闆,而是米凱萊的狗腿子。終於有一天晚上,斯特凡諾和裡諾在酒吧下面等米凱萊,他們看似潦草地聊了幾句,主題思想就是:別再去煩擾莉拉了,你這是浪費她的時間,她得工作。米凱萊馬上懂得了話裡的意思,他冷冰冰地說:

「你們他媽想說什麼?」

「假如你不懂的話,那是你不願意懂。」

「不,我的朋友,是你們自己沒有搞清楚我們生意需求。假如你們不願意懂,那我不得不另想辦法。」

「也就是說?」斯特凡諾問。

「你太太在肉食店裡浪費了。」

「這話是什麼意思?」

「她在馬爾蒂裡廣場一個月能做的事情,你妹妹和吉耀拉加起來一百年都做不到。」

「說得清楚一點。」

「莉娜應該做決斷,斯特!她應該擔起重任,應該去設計產品,應該馬上著手設計新款鞋子。」

他們就這樣討論著,最後終於理清了千絲萬縷的關係,達成了一致。斯特凡諾堅決排除了妻子在馬爾蒂裡廣場上工作的可能,新肉食店現在生意很好,把莉拉從那裡調開實在不是什麼好主意,但他同意要讓莉拉盡快設計出一些新款鞋子,至少先設計出冬季的款式。米凱萊說,不讓莉拉經營市中心的鞋店簡直愚蠢,他說在夏天結束的時候,她務必開始設計新款鞋子,語氣裡帶著威脅,談話就這樣結束了。

「款式一定要非常別緻,」米凱萊強調說,「你要向她強調這一點。」

「她會像往常一樣,做她自己喜歡的東西。」

「假如她能聽我的話,我倒是可以給她提一些建議。」米凱萊說。

「不需要的。」

談話結束後沒多久,有一天我從學校出來,天氣已經很熱了,我覺得很累,就去找莉拉,這些是她親口告訴我的。肉食店裡只有她一個人,我當時鬆了一口氣。她說她什麼也不會設計的,連一雙涼鞋,或者說拖鞋都不會設計。

「他們會生氣的。」

「我有什麼辦法呢?」

「那都是錢啊,莉拉。」

「他們的錢已經夠多了。」

她還是像往常一樣固執,她就是這樣,一有人要求她專心做某事,她馬上就會失去興趣。但我很快明白,那不是性格問題,甚至不是因為她對丈夫、裡諾以及索拉拉兄弟的嫌棄,或者說是因為她和帕斯卡萊、卡門談論的政治問題,而是更深層次的問題。她神情嚴肅,緩緩地說:

「我現在腦子裡什麼也沒有。」

「你試過了嗎?」

「試過了,我現在已經不是十二歲時候的我了。」

我明白了,在她的腦子裡,鞋子只冒出來過一次,後面再也沒有了,那個遊戲已經結束了,她沒有辦法重新開始。她甚至覺得皮革的味道很噁心,她以前會做的事情,現在已經忘記了。而且一切都變了,費爾南多以前的那個小作坊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現在裡面放了三個工作台、三台機器。她父親好像變小了一樣,他甚至已經不和大兒子吵架了,只是埋頭幹活。好像她的情感也慢慢淡漠了,以前她母親經過肉食店時,莉拉還是會在她的籃子裡裝滿東西,給幾個弟弟一些禮物,就好像他們還在受窮挨餓,現在,她已經感受不到和裡諾之間的聯繫。他們的感情遭到了破壞,斷了聯繫,她不再覺得他需要她的幫助和保護。那些激發她想像力的動機沒有了,那塊產生鞋子的土壤變得乾枯了。她忽然說,即使再也不上學了,她也能做好多事情,那就好像是為了向我炫耀一樣。最後她有些神經質地笑了,瞥了我一眼,想看我的反應。

我沒有回答她,我非常激動,我說不出話來。莉拉就是這樣嗎?她不會像我一樣埋頭學習嗎?她腦子裡產生的思想、鞋樣、寫下來和說出來的話、非常複雜的計劃、瘋狂的創意,就是為了向我炫耀自己?她失去了這個動機,所以她現在很迷茫?包括她對自己那張婚紗照的藝術處理,她現在也沒有辦法重複了?她身上的所有一切都是機緣巧合,是混亂的產物?

我感覺到我緊繃的內心鬆弛下來了,她亮晶晶的眼睛和脆弱的微笑讓我心軟。但這種狀態持續的時間很短,她用手指撫摸了一下自己的前額,那是她經常做的一個動作,有些懊悔地說:「我一直都要證明自己是最棒的。」她有些陰鬱,接著說:「我們這個地方剛開張的時候,斯特凡諾教我怎麼在秤上耍手腕,我對他說,你是個騙子!小偷!這就是你賺錢的方法,但結果是我沒能抵抗住誘惑,我不僅馬上學會了他的手段,而且還找到了一種更好的辦法,甚至還展示給他看,我腦子裡總是會出現各種新的想法:我欺騙了你們所有人,我在秤上耍手段,還在其他很多事情上耍心機,我欺騙了整個城區,不要相信我,萊農!你不要相信我對你說的和我所做的。」

我覺得很不自在,僅僅短短的幾秒鐘,我已經不知道她到底要什麼。為什麼現在她要跟我說這些?我不明白。她是故意這麼說的?還是那些話不由自主從她的嘴裡冒出來了?是為了增進我們的友誼——這是她的真實意圖——才衝動地說了那些話?她很快就否認了這份感情,她覺得有必要這樣做:「你看,我在斯特凡諾面前和在你面前一樣,我對誰都這樣,我好事也做,壞事也幹。」她把修長的手指交叉起來,握緊了問我:「你聽說了吧?吉耀拉說我的那張照片是自己燒起來的。」

「那是她說的傻話,吉耀拉生你的氣呢。」

她笑了一下,聽起來有些神經質,她忽然情緒大變。

「我這裡疼,在眼睛後面有什麼東西很脹。你看到那些刀子了嗎?那些刀子都太鋒利了,我剛磨過的。切香腸的時候我總是想:一個人身體裡有多少血呢。假如你在一個容器裡放太多東西,容器就會裂開,或者會產生火花,然後燒掉。我很高興那張婚紗照被燒掉了。這段婚姻、商店、鞋子、索拉拉兄弟,所有一切都燒掉才好。」

我明白了,無論她怎麼掙扎,怎麼反抗,怎麼做,她都無法從那種處境裡掙脫出來。從她結婚那天起,她就陷入一種不幸之中,而且越來越沉重,讓她窒息,這讓我為她感到痛苦。我讓她安靜下來,她點了點頭。

「你應該盡量安靜下來。」

「你要幫助我。」

「怎麼幫你?」

「你要在我身邊。」

「我在你身邊啊。」

「這不是真的。我告訴你我所有的秘密,包括那些最糟糕的事情,你卻什麼都不對我講。」

「你錯了。你是唯一一個我開誠佈公的人。」

她非常用力地搖了搖頭,然後說:

「即使你比我好,比我懂得多,也別離開我,好嗎?」

《新名字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