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誕節之後,我從阿方索那裡得知,皮諾奇婭生了一個男孩,取名費爾南多。我去看她,想像著她會躺在床上,非常幸福地給孩子餵奶。但我看到她時,她已經起身了,穿著睡衣和拖鞋,臉色也不好。她母親說:「你在床上躺著吧,別太累了。」但她毫不客氣地讓她別囉嗦。她把我帶到搖籃前,很憂愁地說:「我什麼都做不好,你看看他多醜,我摸到他都覺得受不了,看都看不下去。」儘管這時候瑪麗亞站在門口,低聲說了一句安慰她的話:「你說什麼呀,皮諾奇婭,他很漂亮。」但她還是繼續憤怒地說:「他很醜,比裡諾還要醜,他們家裡所有人都很醜。」她抽泣了一下,眼睛裡全是淚水,她絕望地喊道:「這都是我的錯,我選錯丈夫了!當你是個小姑娘時,你不會想那麼多。現在你看看,我生的這是什麼兒子啊,他的塌鼻子就像莉娜……」然後,就前言不搭後語地罵起了她嫂子。
我從她那裡得知,莉拉那個「婊子」已經在馬爾蒂裡廣場上的店舖裡上了十五天班了,都按照自己的意思折騰。吉耀拉不得不做出讓步,回到索拉拉兄弟的甜品店裡去了,皮諾奇婭自己也不得不做出讓步,因為她現在有了孩子,不知道到什麼時候才能脫身。像通常一樣,所有人都不得不做出讓步,首先是斯特凡諾。現在每天莉拉都要玩一種新花樣:她去上班的時候,穿得像去電視台做節目,簡直和邁克·邦喬爾諾17的嘉賓一樣,假如她丈夫沒開車送她去,那她就讓米凱萊送她去,毫不顧忌什麼。她不知道花了多少錢買了兩幅畫,根本就看不出來畫的什麼,她把那兩幅畫掛在店裡,也不知道是出於什麼目的;她買了很多書,擺在一個書架上,架子上不放鞋子,卻放著那些書。她搞來了一些沙發,把店裡搞得像沙龍一樣,有單人沙發、貴婦椅,還有一個水晶碗裡放著金帝巧克力,誰想拿都可以,免費的。就好像她在店裡不是為了聞顧客的腳臭,而是要做城堡裡的貴婦。
「不僅如此。」她說,「還有一件更加糟糕的事情。」
「什麼事情?」
「你知道馬爾切洛·索拉拉做了什麼嗎?」
「不知道。」
「你記不記得斯特凡諾和裡諾給他的那雙鞋子?」
「就是那雙莉娜自己設計,親手做的鞋子?」
「就是那雙破鞋,裡諾說那雙鞋子一下雨就進水。」
「記得,發生什麼事兒了?」
皮諾奇婭給我講了一件讓我心神不安的事。事情非常混亂,涉及金錢、陰謀、債務,還有背地裡搞的鬼。馬爾切洛對於裡諾和費爾南多做的新款鞋子很不滿意,當然他和米凱萊也是說好了的,他找人加工了莉拉做的那雙鞋,但不是在「賽魯羅」鞋廠加工的,而是在阿芙拉格拉的一個廠子。快到聖誕節的時候,他們貼上了「索拉拉」的標籤在各處的商店裡銷售,尤其是在馬爾蒂裡廣場上的店裡。
「他們能那麼做嗎?」
「他們當然可以那麼做,那雙鞋子是他的。我哥哥和我丈夫,那兩個混蛋把那雙鞋子送給他了,他想幹什麼就幹什麼。」
「後來呢?」
「因此,」她說,「現在在那不勒斯有『賽魯羅』的鞋子,也有『索拉拉』的鞋子,『索拉拉』的鞋子現在賣得很好,比『賽魯羅』的鞋子還好。索拉拉掙了大錢,現在裡諾很惱火,因為他覺得可以接受任何人的競爭,但除了索拉拉——他的合夥人,再加上那雙鞋子是他親手做的,但被他否決了,當時真是太愚蠢了。」
我想起了馬爾切洛,那次莉拉拿著一把裁皮子的刀子威脅他。他比米凱萊要慢一拍,羞澀一些,他做這樣無理的事情,有什麼必要呢?索拉拉家倒騰的東西已經夠多了,有些是光明正大的,有些不是,他們的勢力一天天在增長。他們從他們爺爺輩開始就已經和城裡的權貴有交情,他們支持別人,也獲取別人的支持。他們的母親放高利貸,她有一本紅色的冊子,讓半個城區的人都感到畏懼,可能賽魯羅家和卡拉奇家也從他們家借了錢。對於馬爾切洛來說,也就是對於他和米凱萊來說,馬爾蒂裡廣場上的鞋店不過是他們家裡用來撈錢的眾多「源泉」之一,當然不是最主要的。他有必要這麼做嗎?
皮諾奇婭的故事讓我很煩:在金錢之外,我感覺到了一種讓人不堪的東西。馬爾切洛對於莉拉的愛已經結束了,但那個傷口還在,而且已經感染了。他已經不再依賴她了,他感覺到自己要報復之前羞辱過他的那些人。「裡諾,」皮諾奇婭跟我說,「他和斯特凡諾一起去抗議了,但沒有什麼結果。」可以想像索拉拉兄弟是怎麼對待他們的,索拉拉兄弟橫行霸道慣了,因此整個過程都是他們在說話。最後馬爾切洛說,他和他弟弟會做一系列「索拉拉牌」的鞋子,在之前推出的那雙鞋子的基礎上做一些改進。最後他含糊地說:「我們看看你們做的新鞋子市場反饋如何,然後再決定是否繼續保留在市場上。明白嗎?」明白了。馬爾切洛想從市場上抹去「賽魯羅」的牌子,用「索拉拉」的牌子替換「賽魯羅」,這樣會給斯特凡諾帶來很大的經濟損失。我心想,我應該離開這個城區,離開那不勒斯,他們之間的這些糾紛跟我有什麼關係呢?但這時候,我問:
「莉娜是什麼反應?」
皮諾奇婭的眼裡閃出一道惡狠狠的光。
「問題就在她身上。」
莉娜對這件事情一笑而過。裡諾和她丈夫非常氣憤,她是這樣說的:「是你們送給他的,又不是我送的;是你們要和索拉拉兄弟攪在一起,又不是我;是你們兩個混蛋,我能幹什麼呢?」她實在太討厭了,搞不清楚她站在哪一邊,是站在家人一邊,還是站在索拉拉兄弟那邊。米凱萊又一次堅持讓她去馬爾蒂裡廣場的店裡,這是真的,她忽然就答應了,她還一個勁兒地折騰斯特凡諾,讓他同意。
「斯特凡諾為什麼要同意呢?」我問。
皮諾奇婭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滿臉不悅。她說斯特凡諾同意了,是因為他知道米凱萊一直都很在意莉拉,而且馬爾切洛也一直都很喜歡她,她可能會挽回局面。但裡諾不信任他的妹妹,他很害怕,晚上睡不著覺。他和費爾南多拋棄的那雙鞋子被馬爾切洛利用了,大家都很喜歡,賣得很好。假如索拉拉兄弟直接和莉拉交涉,假如她像之前那樣,總是那麼讓人討厭,拒絕給家裡人設計新的鞋子,反倒去給索拉拉設計鞋子,那會發生什麼呢?
「不會發生這種事情的。」我對皮諾奇婭說。
「是她告訴你的嗎?」
「不是,夏天之後我再也沒有見過她。」
「那你為什麼會這麼說?」
「我瞭解她,莉娜對一個東西產生好奇的時候,她會非常努力地去研究。但當她完成之後,會失去所有興趣,就再也不管了。」
「你確信是這樣的?」
「是的。」
瑪麗亞對我說的話感到高興,就趕緊用我的話來讓女兒放心。
「你聽到了吧?」她說,「沒有問題的,萊農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但實際上我一點兒都不知道,一方面我在賣弄口才,但另一方面我很瞭解莉拉的不確定性。我迫不及待地想離開那間屋子。我想,這些齷齪的事情,馬爾切洛·索拉拉的報復,所有人對錢的憂慮和追求,汽車、房子,還有傢俱和假期,我和這件事情有什麼關係呢?莉拉從伊斯基亞島回來,在尼諾之後,怎麼能和這些黑社會分子周旋起來了?我想我會拿到高中畢業證,我會參加應聘,會找到一份工作,我會擺脫這些讓人噁心的現實,我要遠走高飛。但我看到瑪麗亞抱著的孩子,我的心軟了,我說:
「他真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