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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開始的時候,最大的問題不是流言蜚語,而是那個她深愛的男孩。他不顧一切抓住她,吻她,撕咬她,進入她,好像他渴望一輩子都這樣,嘴唇吻著她,進入她的身體。他無法忍受分開的時候,他覺得很害怕,害怕她又一次消失,因此他靠酒精麻醉自己,他不再學習,不停地抽煙。好像對於他來說,除了他們倆,這個世界上已經不存在其他任何問題,假如他要說話,也是些充滿醋意的話,他說他無法容忍她繼續和丈夫生活在一起。

「我已經放棄了一切。」他精疲力盡地嘀咕說,「你呢?什麼都不想放棄嗎。」

「你打算做什麼?」她問。

尼諾一言不發,好像不知道她問的什麼意思,或者他會發火,就好像這個問題讓他很生氣。他絕望地說:

「你不想要我了!」

但是莉拉想要他,她想要,要了之後還想要。但她希望他繼續學習,她希望他依然能點燃她的思想,就像在伊斯基亞島時那樣。小學時那個天分滿滿的女童,那個讓奧利維耶羅老師著迷的小姑娘,那個寫了《藍色仙女》的女孩,又一次表現出新的活力。是尼諾,在一個黑暗的角落裡找到了那個小姑娘,並且把她拽了出來。那個小姑娘現在希望他能振作起來,恢復到之前的樣子——一個年輕的學者,幫助她成長,讓她甩掉卡拉奇太太的身份。漸漸地,她做到了。

我不知道事情是怎樣發生轉變的,但尼諾一定是意識到了這一點,為了不失去莉拉,他不能只做一個瘋狂的戀人。或者,事情並非如此,也許他只是意識到激情已經掏空了他的腦子。但無論因為什麼,他又開始學習了。莉拉對此感到很滿意:他慢慢恢復了正常,他又成了她在伊斯基亞島認識的那個男孩,這對於尼諾來說也很重要。她不僅又一次擁有了尼諾,還再度擁有了尼諾的話語、思想。但他們難得見面。尼諾買了很多書看,他讀亞當·斯密斯,讀喬伊斯,但都覺得興味索然,他想讓莉拉一起讀,見面的時候他想談論那些書,但一直都沒辦法實現。

卡門現在越來越迷惑了,她不明白莉拉到底有什麼急事,她總是找這樣或者那樣的借口,消失幾個小時。此刻,她正皺著眉頭看著莉拉。即便在肉食店最忙碌時,莉拉也總是讓她一個人去接待顧客,自己似乎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聽不見,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書裡,全神貫注地在筆記本上寫東西。只有你叫她:莉娜!拜託了,幫我一下吧,她的目光才會從書上移開,一隻手指尖掠過嘴唇,說,好的!

至於斯特凡諾,他一直處於非常惱火和默默忍受的狀態之間。每次他的大舅子、丈人還有索拉拉兄弟詢問他時,他都覺得心裡很苦——海水浴也泡了,可孩子還是沒有懷上。另外,他的妻子還常拿鞋子的事情刺激他,她閱讀的愛好也回來了,總是大半個晚上都沉浸在小說、雜誌和報紙裡,好像對真實生活已經失去了興趣。對斯特凡諾,莉拉有時候是拒絕,有時候是心平氣和,但完全心不在焉。斯特凡諾審視著莉拉,他不明白發生了什麼,或者他沒時間,也沒願望去瞭解她。離開伊斯基亞島之後,他的一部分——最暴力的那部分,總是推動他要大吵一場,做出最後的了斷;但他的另一面——那個慎重或者說怯懦的自我,又在克制著那個暴力的自我,假裝什麼事兒也沒有。他想:這總比她不斷找茬兒好。至於莉拉呢,她似乎對斯特凡諾瞭如指掌,她盡量讓丈夫保持這種狀態。晚上,他們倆都下班回到家裡,她對丈夫很溫和,但在晚飯和聊天之後,她就會專心進入到閱讀的世界,那是一個丈夫無法進入,只屬於她和尼諾的世界。

在那個階段,對於她來說,尼諾代表什麼呢?一種性的狂熱?讓她處於一種長時間的性幻想之中。一種思想的迸發?她想和他一樣,達到他思想的高度。這使得他們就像是一種比較抽像的秘密伴侶——他們處於一個封閉的空間,那裡既是他們的心靈寓所,又是他們思想的熔爐,他們思考這個世界的複雜性。他是在場的、活躍的,而她是一個影子,緊緊跟隨著他,是一個慎重的建議者,一個忠心耿耿的合作者。

僅有的幾次,他們見面不是短短的幾分鐘,而是一個小時,這一個小時就成了他們滔滔不絕的言語和性的交流,他們在各個方面都那麼投契,那麼激昂,這使得分開後的時刻,使得她回到肉食店,回到斯特凡諾的床上變得難以忍受。

「我受不了了。」

「我也受不了了。」

「那我們怎麼辦呢?」

「我不知道。」

「我想一直和你在一起。」

「或者至少每天可以在一起幾個小時。」她接著說。

但她怎麼能每天都抽出這些時間呢?尤其是還要保證安全。在家裡和尼諾見面是非常危險的,在街上和他見面就更不用說了。而且,如果斯特凡諾萬一打電話到肉食店裡,假如她不在,還要找一個說得過去的理由,這也是要冒風險的。就這樣,一方面是尼諾的不耐煩,另一方面是丈夫的不滿,簡直讓她沒法應付,確切地講,她走投無路,根本想不出辦法。但莉拉並沒有坐以待斃,對於她來說,世界就好像一盤棋,只要移開一道繪製的背景,移動一下棋子,就可以別開生面。這是遊戲,重要的是,這是她的遊戲,是他們倆的遊戲,可以繼續玩下去的遊戲。至於未來,未來是明天,是後天,是大後天,那些殘殺和流血的場面,經常會出現在她的筆記裡。她從來都不寫自己會被殺死,但她會記下社會上發生的一些暴力事件,有時候她還會虛構一些故事,虛構一些女人被殺死的故事,她會側重描寫兇手的殘忍,四處潑濺的血。她會寫出一些報紙上不會提到的細節眼睛、脖子、乳房、肚子和下身都是恐怖的傷口。好像她要把那種可能出現的暴力死亡落在紙上,使這種結局成為可控的。

《新名字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