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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佐陪莉拉回家的那個晚上,他真的在莉拉和斯特凡諾的窗子底下等著,假如斯特凡諾動手打她的話,他極有可能會上去把斯特凡諾殺了。但斯特凡諾沒有打她,事情正好相反,等著她的是一套乾淨整潔、舒適的房子。他的反應就好像妻子真的去了比薩,和我待了一陣子,儘管沒有任何證據證明事情真的是這樣。莉拉呢,她沒有說這個借口,也沒有找別的借口。第二天早上起床時,她很不情願地對斯特凡諾說:「我懷孕了。」斯特凡諾非常高興,在她說出第二句話——「孩子不是你的」時,他笑了起來,好像是一種發自內心的快樂。她用越來越憤怒的聲音,把那句話重複了兩三遍,她還握緊了拳頭打斯特凡諾,他過來愛撫她,吻她,小聲說:「別這樣,莉娜!別這樣,別這樣,我太高興了。我知道我對你不好,我們現在別吵了,不要跟我說這些話了。」他的眼睛裡充滿了幸福的眼淚。

一直以來,莉拉都知道,人們說謊是為了保護自己,避免受到事實真相的傷害,但讓她詫異的是,她丈夫居然能用那麼歡快的心情欺騙自己。但她已經不在乎了,不在乎斯特凡諾,也不在乎自己,在她毫無感情地重複了幾次「孩子不是你的」之後,她沉浸在孕期的那種麻木和遲鈍之中。她想,斯特凡諾不願意現在痛苦,好吧!他想怎麼覺得就怎麼覺得吧,他不想現在痛苦,那就以後痛苦吧。

她開始說自己想做什麼,不想做什麼。她不想繼續在馬爾蒂裡廣場上的商店裡工作了,也不想在肉食店裡工作了;她誰都不想見,親戚朋友,尤其是索拉拉兄弟;她想在家裡做一個專職的妻子和母親。他同意了,他確信用不了幾天,莉拉就會改變主意。但實際上,莉拉後來一直待在家裡,她對斯特凡諾的買賣一點兒都不關心,對她哥哥和父親的鞋廠也一樣,對於她丈夫和她自己的親戚們發生了什麼,也毫不過問。

有兩次皮諾奇婭帶著兒子來了,她兒子叫費爾南多,小名迪諾,但她沒有開門。

有一次裡諾來了,他非常焦慮不安,莉拉接待了他,她聽哥哥說了索拉拉兄弟的所作所為,怎麼讓他氣憤,賽魯羅的鞋子慢慢從店裡撤出,現在鞋子作坊陷入困境,斯特凡諾總是想著自己的事兒,再也不投資了。當他終於沉默下來了,莉拉對他說:「裡諾,你是哥哥,你比我大,你有妻子和兒子,拜託了!你過你自己的日子,不要老來找我了。」裡諾聽了這話非常難過,他沮喪地走了,走之前說,所有人都越來越有錢了,只有他,因為他妹妹不管娘家人,不管賽魯羅家的人,她現在只為卡拉奇家打算,他現在正在失去好不容易才得到的一切。

甚至米凱萊·索拉拉也放下架子來看她,在剛開始,一天來兩次,他只在確信斯特凡諾不在家的時候才來。但她從來都不開門,她默默坐在廚房裡,屏著呼吸,後來有一次,他實在受不了這種待遇,在離開之前,他從街上吼道:「你以為你是誰啊?婊子!我們倆有協議的,你沒有遵守協議。」

莉拉只接受農齊亞和斯特凡諾母親瑪麗亞的拜訪,她們都很關心她懷孕的事情。她不再嘔吐了,但臉色有些發灰。她感覺自己身體內部變大、腫脹了,內部的變化比外表還明顯,就好像身體裡的每個器官都在發胖。她的肚子好像是一個肉球,孩子在裡面吹氣。這種膨脹讓她很害怕,她擔心會發生一直以來她最害怕的事:她會破裂,四處蔓延。最後,她忽然覺得她肚子裡的孩子,那個荒謬的生命存在,那個正在擴張的肉疙瘩,最後會從她身體下面出來,就像一個帶著繩子的玩偶,她愛他,通過他,莉拉才能找到自己。她擔心因為不瞭解,因為無知,她會犯錯,她開始讀所有那些能找到的資料,想搞清楚懷孕是怎麼回事兒,她的肚子裡在發生什麼,應該怎樣面對分娩。在那幾個月裡,她很少出去,她不再買衣服,也不買家裡用的東西,每次她母親或者阿方索來看她時,她都讓他們捎幾份報紙,這是她唯一花錢的地方。有一次卡門來了,向她要錢,她說她沒有錢,讓卡門去找斯特凡諾,卡門沮喪地走了。除了她肚子裡的孩子,她什麼事、什麼人都不在乎了。

這件事情傷害了卡門,她變得比之前更加充滿敵意。她首先不能原諒莉拉的是,她中斷了她們在新肉食店裡的聯盟,其次是她不能原諒莉拉不再給她錢,但她尤其不能原諒的是莉拉的做法。就像外面傳的那樣,莉拉走了,消失了又回來了,還能繼續扮演闊太太的角色,擁有一套漂亮的房子,很快還要生一個孩子。她憤憤地想,真是越不要臉,得到的越多,而她從早忙到晚,不僅沒有任何讓她高興的事,糟糕的事情卻一件接一件地發生了。先是父親死在了監獄裡,母親通過那種決絕的方式結束了生命,她都不願意再提這事兒。現在是恩佐,有一天他在肉食店前面等她,他說他覺得他們沒有必要再繼續下去了。就這些,他還是像往常一樣寡言,沒有任何解釋。她跑到哥哥和帕斯卡萊跟前去哭訴。他們去找恩佐,讓他解釋一下,但恩佐也沒有跟他們解釋,現在他們也不說話了。

狂歡節放假的時候,我從比薩回到那不勒斯,我在小花園裡遇到了卡門,她向我訴苦。「我真蠢,」她哭著說,「他當兵的時候,我一直在等他。我太傻了,我從早到晚一直拚命幹活,就為了幾個小錢。」她說這一切都讓她很厭煩,沒有任何過渡,她忽然就罵起了莉拉。最後她甚至說,莉拉和米凱萊·索拉拉有一腿,因為有人看到他在卡拉奇家的房子周圍轉悠。「戴綠帽子,大把的票子,」她很氣憤地說,「她就是靠這個過活。」

關於尼諾,她沒有說任何一個字。城區的人居然不知道她和尼諾的事,這簡直是一個奇跡。安東尼奧在那幾天跟我講了他打了尼諾,還有他讓恩佐去接莉拉的事,但他只跟我說了,我確信,他一輩子除了對我說過這件事,沒有對其他任何人講過。其餘的事情,我是從阿方索那兒聽到的。在我不斷的盤問下,他跟我說,聽瑪麗莎說,尼諾去米蘭上學了。通過他們,星期六做彌撒時,我在大路邊上偶然遇到了莉拉,讓我覺得有一絲欣喜的是:關於她的生活,我知道的比她還要多些。通過我知道的這些事實,很容易推測出她把尼諾從我這裡搶走之後,並沒有得到什麼好處。

她的肚子已經很明顯了,在她消瘦的身體上,簡直像一個腫瘤。她的臉也不像其他孕期的女人那樣充滿光彩,而是臉色發青,顴骨上的皮膚有些緊繃發亮,她變醜了。我們倆都假裝什麼事兒也沒有。

「你怎麼樣了?」

「很好。」

「我能摸摸你的肚子嗎?」

「摸吧。」

「那件事情呢?」

「哪件?」

「伊斯基亞島的事。」

「已經結束了。」

「真遺憾。」

「你在做什麼?」

「上學,現在我有一個自己的房間、所有我需要的書,還有一個類似於男朋友的人。」

「類似於?」

「是的。」

「他叫什麼名字?」

「弗朗科·馬裡。」

「做什麼的?」

「他也在學習。」

「你戴的這副眼鏡真好看。」

「這是弗朗科給我買的。」

「這件衣服呢?」

「也是他買的。」

「他很有錢?」

「是的。」

「我為你感到高興。你學習怎麼樣?」

「拚命學呢,假如學習不好的話,會被開除的。」

「你要當心一點兒。」

「我很當心。」

「你命好。」

「哎。」

她說她七月會生產,有一個醫生給她定期做檢查,就是那個建議她去海邊的醫生,一個醫生,而不是城區的一個接生婆。「我很害怕孩子,」她說,「我不想在家裡生孩子。」我看書上說,最好在醫院裡分娩。她微笑著,撫摸了一下肚子,說了一句不是很明確的話:

「我還在這裡,只是為這個。」

「懷著孩子,感覺很幸福吧?」

「不,我覺得很討厭,但我樂意。」

「斯特凡諾很生氣嗎?」

「他想相信對他有利的事情。」

「也就是說?」

「也就是說,有段時間我發瘋了,我去比薩找你去了。」

我假裝什麼也不知道,很驚異地說:

「在比薩?我和你?」

「是的。」

「假如他問我,我就這樣說?」

「你想怎麼說都可以。」

我們告別了,說我們會通信,但我們從來都沒有通過信,我也沒有打聽她生孩子的事。我時不時會冒出一種邪惡的念頭:我希望會發生一些什麼意外,讓那個孩子沒法被生下來。但我馬上就會打消這種念頭。

《新名字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