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於對小裡諾的愛,莉拉開始出門了。她給孩子穿一身天藍色或者白色的衣服。她讓孩子躺在小推車裡,那小推車是她哥哥花了一大筆錢買的,她一個人在新城區散步。孩子稍微一哭,她就會馬上跑到肉食店裡,在婆婆感動的目光裡,還有顧客的恭維聲中給孩子餵奶。這時候,卡門會埋頭幹活,一個字也不說。孩子一哼唧,她就給孩子餵奶,她愛給孩子餵奶,喜歡那種感覺,奶水從她身上出來,餵飽孩子,使她胸脯越來越小。這是她寫在筆記本裡,唯一讓她覺得幸福的時刻,她害怕孩子斷奶的那天。
新城區裡只有水泥路,還有一片小小的叢林,和一些可憐的小樹,所以天氣好的時候,莉拉開始把孩子推到教堂前面的公園裡去。經過那裡的人都會停下來看看孩子,誇孩子幾句,這讓她很高興。假如需要給孩子換尿布,她就走到舊肉食店裡去,她一進去,買東西的人就都會去逗小裡諾。艾達穿著乾乾淨淨的圍裙,她薄薄的嘴唇上塗著口紅,臉色蒼白,頭髮整整齊齊,她在斯特凡諾面前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她越來越放肆,像主子一樣,表現得非常忙碌。她想展示出,那個孩子還有小推車來到這裡,讓她覺得很麻煩。但莉拉不太在意這事,她丈夫奇怪的態度倒是讓她很迷惑,在私下裡,他對孩子雖然沒有敵意,但是漫不經心,但在公開場合,那些顧客會用一種非常幼稚的聲音,柔情蜜意地對孩子說話,要把孩子抱在懷裡、親吻他時,當著那些顧客的面,斯特凡諾連看都不看一眼孩子,表現得很冷漠。莉拉到肉食店的後面,洗乾淨小裡諾,很快給他穿好衣服,馬上就回到小公園裡。在公園裡,她仔細地端詳著兒子,在他臉上尋找尼諾的痕跡,她在想,是不是斯特凡諾看到了她沒有看到的特徵。
但很快,她就不再糾結此事。日子一天天過去,她一點感覺也沒有。她全身心地照顧著孩子,她讀一本書要花好幾個星期的時間,她一天只看兩三頁。假如孩子睡著的話,在小公園那裡,她會看著頭頂上長出新葉的樹枝,在皺巴巴的筆記本上寫幾行。
有一次,她發現在距離幾步遠的教堂裡,正在舉行一場葬禮,她就推著孩子過去看了,她發現那是恩佐母親的葬禮。她看到恩佐了,他挺著胸脯,臉色非常蒼白,但她沒有過去安慰他,向他弔唁。還有一次,她坐在長椅上,旁邊放著孩子的推車,她在看一本綠色書脊的大書,她面前出現了一個非常消瘦的老太太,拄著枴杖,臉頰凹陷,好像被吸進去了一樣。
「猜猜我是誰。」
莉拉很難認出她來,但最後通過那雙眼睛,她忽然認出那是奧利維耶羅嚴厲的目光。她很激動地站了起來,要過去擁抱她,但奧利維耶羅老師很嫌棄地躲開了。莉拉給她看了看小車裡的孩子,很自豪地說:「他叫裡諾。」她看到所有人都讚美她的孩子,她也期望老師能說句好聽的話。但奧利維耶羅老師根本就無視那個小孩,她好像只對這位以前的學生手上拿的那本大厚書感興趣。莉拉的手指夾在她正在看的那頁。
「這是什麼?」
莉拉馬上感覺到很不悅,老師的外表整個都變了,她的聲音也變了,但是她的目光和那種不客氣的語氣沒有變,還是像在課堂上提問一樣說話。她不動聲色,有些不耐煩地回答說:
「《尤利西斯》。」
「講的是《奧德賽》裡的事兒嗎?」
「不,講的是我們現在的生活有多麼低俗。」
「然後呢?」
「就這些。說我們的腦子裡全是愚蠢的東西。我們都是由骨頭和血肉組成,每個人都差不多,我們只想著吃,喝,干。」
老師在聽到最後一個字時,就像在學校裡一樣批評了她。但莉拉卻毫不在意,跟她頂嘴,她笑了。老師有些生氣,問她那本書怎麼樣。她說那本書很難,她也不能完全看懂。
「看不懂你還看?」
「因為有一個我認識的人看了這本書,但他不喜歡。」
「那你呢?」
「我很喜歡。」
「儘管很難懂,你也喜歡?」
「是的。」
「你不要看那些看不懂的書,對你沒好處,只有壞處。」
「有很多東西都有害。」
「你不高興嗎?」
「一般。」
「你注定要做些大事兒。」
「我已經做了:我結婚了,生了一個兒子。」
「這每個人都能做到。」
「我跟所有人都一樣。」
「你錯了。」
「不,是您搞錯了,您一直搞錯了。」
「你小時候沒有教養,到現在還是沒有教養。」
「這說明,您沒有把我教好。」
奧利維耶羅老師仔細地看著莉拉,莉拉在她的臉上看到了不安。老師想在她的眼睛裡找到她小時候的聰慧,想確信自己並沒有看走眼。此時的莉拉心裡想著:我要從臉上抹去所有讓她覺得自己沒有錯的痕跡,我不想聽她說我可惜了,浪費了自己的才華。但同時,她覺得自己像是在面對一場考試,她內心很矛盾,等著結果出來。她會發現我是一個笨蛋——她想著這些,感覺到心在怦怦跳,她會看到我全家人都很愚蠢,我的祖先都很愚蠢,我的後代也會一樣愚蠢,小裡諾也會是一個笨蛋。她覺得有些惱怒,她把書放在了包裡,抓住了小車把手,低聲地嘀咕了一句,她要走了。這個老瘋子!她覺得自己可以對別人指手畫腳。她把老太太一個人丟在小花園裡,老師那麼瘦小,她用手抓著枴杖的把手,她已經病入膏肓,但還硬撐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