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一起參加了小學畢業考試。當莉拉看到我還要參加中學入學考試,就馬上失去了勁頭。這時候,發生了一件讓所有人都驚異的事情:在這兩場考試中,我所有課程都是滿分十分;而莉拉的小學畢業考試,其他課程都是九分,算術得了八分。
她沒有對我說任何不滿或者憤怒的話。她開始和卡梅拉·佩盧索來往甚密,卡梅拉是那個賭錢的木匠的女兒,就好像對她來說,有我做朋友還不夠。我們迅速結成了三人團體,在這個團體裡,我在學校考試是第一名;但三人在一起時,我的位子很靠後,幾乎總是排在第三位。她們倆一直在說話,開玩笑,說得準確一點,是莉拉在說話、開玩笑,卡梅拉在興致勃勃地聽。我們在教堂和大路中間散步時,莉拉總是走在中間,我們走在兩邊。如果我察覺到莉拉距離卡梅拉近一點,我會很痛苦,想馬上回家。
在最後一個階段,莉拉看起來很茫然,像是中暑了。天氣很熱,我們時不時用噴泉把頭髮打濕。我記得她的頭髮濕漉漉的,臉上全是水,她還是不停地說第二年我們一起上中學的事情。那是她最愛談論的話題,她談論這些時,就好像在談論她要寫書發財一樣。當她談論中學時,一般都是對著卡梅拉·佩盧索說的,卡梅拉小學畢業考試每門課程都得了七分,她沒參加升中學的考試。
莉拉特別擅長講話,好像一切都是真的:我們將來的學校和老師。這讓我覺得很好笑,也讓我很擔憂。一天早上,我打斷了她:
「莉拉,你不能去上中學,你沒參加考試。你和佩盧索都上不了中學。」
她生氣了,她說無論考不考試,她都會去的。
「卡梅拉也去嗎?」
「她也去。」
「不可能。」
「你就等著瞧吧!」
我的話可能讓她很受震撼,從那時候開始,她不再談論我們將來一起上學的事,變得沉默了。最後她忽然又下定了決心,開始折騰她的家人,說她想學拉丁語,就像我和吉耀拉·斯帕紐洛一樣。她尤其是生裡諾的氣,因為他答應幫助她,卻沒有做到。跟她說什麼也沒用,她變得很不講理,很蠻橫。
夏天來了,她開始用一種很難形容的態度對待我。我看得出她很焦慮,和以前一樣有攻擊性,我很高興,因為我瞭解她,同時我也感覺到,在她那種慣用的方式背後隱藏著痛苦,這讓我很難受。她很痛苦,我不喜歡她痛苦。我更喜歡那個和我不一樣的她,那個不會有焦慮的莉拉。我發現她的脆弱之處,這讓我覺得很不舒服,這種不舒服暗地裡轉化成了一種優越感。一有機會,尤其是卡梅拉·佩盧索沒和我們在一起時,我就小心翼翼地提醒她:我的成績比她好,我要去上中學了,她卻不能去。我不再跟在她後面,而是超越了她。我覺得這是我人生中的第一次成功。我能察覺到她比之前更刻薄,不僅僅對我,而且是對她的家人。
有時候,我在院子裡等她,聽見她的叫喊聲從窗口傳了出來。她在罵人,比罵街還難聽,還傷人。我聽到她那樣罵人,想到了規矩和尊敬,我覺得她不應該那樣和大人說話,包括和她哥哥。她的父親費爾南多只有五分鐘耐心,之後會發怒,就像其他父親一樣。如果莉拉不惹他的話,他是一個熱情、客氣的人,一個了不起的鞋匠。他長得像一個叫蘭道夫·斯科特的美國演員,但毫不精緻,要比那個演員粗糙得多,他不會穿淺色衣服。他留著大鬍子,黑色的鬍子一直長到眼睛下面;他的手很寬大,指甲裡全是黑色的污;他很愛開玩笑,有時候我去莉拉家裡,他用食指和中指捏住我的鼻子,假裝把我的鼻子揪下來了,他想讓我相信他偷走了我的鼻子,鼻子在他的手裡掙扎,想回到我臉上,我覺得非常好玩。但假如裡諾、莉拉,或者其他孩子讓他發火了,從路上都能聽見他怒吼的聲音,這讓我也很害怕。
在炎熱的季節,我們在外面一直待到吃晚飯的時間。一天下午,不知發生了什麼,那次莉拉沒出現,我在窗下叫她,他們家住在一樓。我大喊著:「莉拉!莉!莉」我的聲音和費爾南多,還有他妻子的叫喊聲融為一體,中間還夾雜著我的朋友莉拉倔強的喊聲。我聽得非常清楚,正在發生一件我非常害怕的事情,從窗口傳出撕心裂肺的那不勒斯方言,還有東西摔碎的聲音。表面上聽起來,這和我們家發生的爭吵沒什麼差別,我母親因為錢不夠用而發火,我父親因為母親已經把他的工資花了大半而憤怒。我父親發火時會控制自己,那是一種悄無聲息的怒火,他會壓抑自己的聲音,儘管他氣得脖子上青筋暴露,眼睛發紅。費爾南多則會大聲嚷嚷,摔東西,憤怒會越燒越旺,停不下來,如果他妻子嘗試阻止他,只能讓他更加憤怒,儘管和妻子無關,他也可能會動手打她。實際上,他們家的爭吵和我們家的沒什麼本質差別。我還是在叫莉拉,我想把她從那場充斥著叫喊、咒罵和破壞的暴風雨中拉出來。我大聲喊道:莉拉!莉拉!但她沒聽到,還在和她父親爭吵。
我們當時十歲,已經快過十一歲生日了。我變得越來越豐滿,莉拉還是小個子,非常瘦弱、輕盈。忽然間,爭吵聲停了下來,過了幾秒鐘,我看到我的朋友從窗子飛了出來,經過我的頭頂,落在了我身後的地上。
我頓時目瞪口呆。費爾南多從窗子探出頭來,還繼續在痛罵女兒,是他把莉拉扔出來的,就像扔一件東西。
我恐懼地看著她,她試著站起來,做了一個近乎開玩笑的鬼臉,說:「我沒事。」
但她在流血,她的一條胳膊摔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