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爾南多和農齊亞已經在廚房裡等了我們很長時間了。他們早就準備好了,我從來沒見過他們收拾得那麼用心。那時候,莉拉的父母、我的父母,以及所有人的父母,在我看來都很老。我覺得他們和祖父祖母、外公外婆都沒有太大差別。在我眼裡,他們都背負著一種冷冰冰的生活,他們的生活和我、莉拉、斯特凡諾、安東尼奧還有帕斯卡萊的生活沒有共同之處。我們這些人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激情裡,充滿思想,熱情洋溢。在我寫下這些文字時,我才想到:費爾南多那時候應該不到四十五歲,農齊亞應該比他年輕一些。那天早上,他們一起在廚房等著,他穿著白襯衣、黑西裝,長得像美國演員蘭道夫·斯科特,農齊亞穿著一身天藍色的衣服,頭上戴著一頂天藍色的帽子,一張藍色的面紗,他們都看起來很體面。我的父母也一樣,我清楚記得他們那時的年齡:我父親三十九歲,我母親三十五歲。在教堂裡,我長時間地看著他們,感覺很苦惱,因為在那天,我在學校的優異成績根本就不能安慰他們;相反,他們——尤其是我母親——覺得我上學是白費時間,是沒用的。莉拉穿著那件光潔耀眼的婚紗,在一道輕紗後面,她光彩照人,她挽著鞋匠的胳膊向聖家教堂走去,在那裡和斯特凡諾會合。斯特凡諾那天也英氣逼人,他站在擺滿鮮花的祭台上——花匠提供的鮮花可真充分。我的母親——儘管她的斜眼好像在看別的地方,其實是看著我——讓我覺得壓力很大,讓我覺得自己戴著眼鏡,不受人關注,而我的壞朋友卻找到了一個有錢的丈夫,擁有家族企業還有一套屬於自己的房子,房子裡有大浴缸、電冰箱,還有電視和電話。
婚禮儀式非常漫長,主持的神父很囉嗦,沒完沒了。在教堂裡,新郎的親戚朋友都聚在一起,站在一邊,新娘的親戚朋友站在另一邊。攝影師不停地在照相,閃光燈、反光板很耀眼,一個年輕的助理在旁邊攝像,錄下那些重要的環節。
安東尼奧一直坐在我旁邊,他穿著在裁縫那裡定做的衣服。他讓妹妹艾達照顧母親,艾達非常不耐煩,因為作為新郎的肉食店售貨員,她本可以待在另一個位置,但她不得不待在梅麗娜身邊看護著她,和幾個弟弟妹妹待在一起。安東尼奧有一兩次在我耳邊低聲說了些什麼,但我沒有回答他。他的任務就是待在我身邊,但不要表現得那麼親密,免得別人說閒話。我的目光掠過擁擠的教堂,我看到人們都有些不耐煩了,都像我一樣在四處張望。空氣中瀰漫著鮮花的香氣,還有新衣服的味道。吉耀拉非常美,卡梅拉·佩盧索也非常漂亮。那些小伙子也不遜色。恩佐,尤其是帕斯卡萊,穿得很闊氣,好像要顯示在祭台上,他們要比斯特凡諾還要體面、更配得上莉拉。
泥瓦匠帕斯卡萊和賣水果蔬菜的恩佐站在教堂最後面,就像兩個哨兵一樣,在確保婚禮的順利舉辦。裡諾呢,作為新娘的哥哥,他打破了規矩,沒有和新娘的親戚待在一起,而是待在皮諾奇婭身邊,和新郎的親戚朋友在一起。他身上也穿著一套全新的衣服,腳上穿著「賽魯羅」鞋子,亮珵珵的,很氣派,頭髮也油光可鑒。很明顯,所有接到邀請的人都來參加婚禮了,都穿得很體面。就我所知,花費不是小數目,這也是當時大家有目共睹的。首先是坐在我旁邊的安東尼奧——他的衣服應該是借錢做的。我看到了西爾維奧·索拉拉,他體格強壯,穿著黑色的衣服,站在新郎旁邊,手腕上金光閃閃。我看到了他的妻子曼努埃拉,她穿金戴銀,一身粉色的衣服,站在新娘身邊。大家用來裝扮的錢,都是從索拉拉夫婦那裡借的,堂·阿奇勒死了之後,整個城區的人要借錢,他們都要找這個男人——他的臉是青紫色的,藍色眼睛,鬢角很禿;還有那個消瘦的女人,她鼻子很長,嘴唇很薄(說得更具體一點,是曼努埃拉在進行具體的操作,她有一個紅皮的登記本,上面寫著借錢的數目、到期的時間,那是大家都熟知、害怕的賬本)。莉拉的婚禮,不僅僅對於花店老闆、攝影師是一樁好事,對於這對夫婦來說,尤其是一件好事,除了放債之外,他們還供應了蛋糕和喜糖。
我發現,莉拉從來都不用正眼瞧他們。她也不看斯特凡諾,只是盯著神父。我想,從背後來看,他們不是很登對。莉拉個子很高,斯特凡諾沒莉拉高;莉拉光芒四射,引人注目,但他好像一個黯淡的小人兒;莉拉非常專注,就好像要努力搞清楚那個儀式的深層含義,而斯特凡諾時不時轉身看著他母親,或者對西爾維奧·索拉拉微笑一下,輕輕撓一下腦袋。我忽然非常擔心,斯特凡諾本質上是不是和他表現出來的不一樣?但出於兩個原因我沒有細想:首先,新娘新郎兩個人都非常堅決乾脆地說了「我願意」。他們都表現得很激動,他們交換了戒指,接吻。莉拉真的結婚了,我必須接受這個事實;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我不再關注新郎新娘,我忽然發現自己看到了所有人,唯獨沒看到阿方索,我用目光在新郎和新娘的親戚隊伍裡搜尋他,最後我看到他在教堂最後面、在一根柱子後面。我給他做了個手勢,他看到我,就向我走了過來,身後跟著盛裝的瑪麗莎·薩拉托雷,很快尼諾也出現了,他又瘦又高,手放在口袋裡,頭髮亂蓬蓬的,身上穿著上學時穿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