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確聽到了阿姨離開家時關房門的聲音。我看著窗外。天已開始發亮,朝霞染紅了天邊。在神秘的粉紅色天空中,迴響著阿姨遠去的腳步聲。我睡在二樓,房間底下恰好是玄關,所以聽得非常清晰。我異常清楚地記得阿姨那遠去的腳步聲。
我迷迷糊糊地猜想她要去哪裡,不久又沉入了夢鄉。
接著醒來的時候,已經過了十點。我睡得軟軟的,實在起不來,就默默地躺著,仰望著窗外。晴朗的天空被散發著微光的雲層淺淺地遮擋著,樹木的清香藉著風兒從遠處隱隱滲入窗來。一陣舒適的睡意襲來,我又悠悠然地閉上眼睛,感覺光線淡淡地照在眼瞼上。
這時,門鈴響了。
我悄悄從窗口向門外窺探,心想如果是要求募捐錢款的人或推銷員的話,就不去搭理他。透過茂密的綠葉的縫隙,我看見一個人頭。那白色襯衫的肩膀和頭頂旋兒的形狀,都是我十分熟悉的,我大感意外。
「哲生!」
我從樓上喊他。弟弟那張令人懷念的臉緩緩地抬起來望著我。在與那明朗的目光相碰撞的一瞬間,我感覺我們雖然只是一個星期不見,卻彷彿已經分別了很久很久。
「你真是會享清福啊,還在睡覺嗎?」
哲生說著笑了。他在密密匝匝的枝葉底下神采奕奕地朝這邊望。我的心迅速集中在他的身上。所有的雜音頓時消失殆盡,就連風兒和陽光也都躲得遠遠的。
「你怎麼了?上來呀!」我一臉燦爛地笑著。
「阿姨呢?」
「好像出去了。」
「我現在要去學校,順便過來看看。我沒時間了。」
「……是嗎?真沒勁啊。」
「我放學以後再過來吧。」哲生說。
「當然。」
我粲然一笑。我覺得自己的微笑自然而明快,就像花兒將要盛開一樣。哲生好像放下心來,原本那怔怔的目光變得和緩。
「那麼,我放學後來。」
弟弟說著,穿過院子裡的小徑,推開院門出去了。他那挺得筆直的脊樑、破破爛爛的書包,都是來自那個充滿陽光的家庭。如今我能感覺到我對他的愛和我對往事的愛,是同一種性質的情感。而且我們兩人和以前截然不同。我們是朦朦朧朧愛戀著對方的陌生男女。
回家吧?
我以平靜而愉快的心情這樣想著。
傍晚如果哲生來的話,就讓他提著我的大行李,一起回到父母那裡去,先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過一段平穩的生活吧。然後,再偶爾到這裡來玩玩。
心裡拿定了主意,突然覺得肚子很餓。於是我下樓去找東西吃。阿姨一不在家,房子裡頓時就一片死寂,像幽暗的墳墓一樣。傢俱、小擺設、散亂的雜誌,全都乖乖地待在固定的位置上,像是屏住了呼吸。廚房的水槽裡,昨晚的酒杯和碗碟靜悄悄地泡在水裡。我將它們洗了一遍。在這靜謐中就連水聲都顯得特別響亮。手接觸到冰涼的水,感覺非常舒服。熾白的陽光從窗戶湧入,照亮了地板一角。我坐在灑滿陽光的窗邊嚼麵包,喝橙汁,吃著剩下的美國櫻桃,簡直如同在盛夏的海濱野餐。腳底能感覺到地板的冰涼和粗糙。窗外的世界被光與影清晰地分割開來,初夏的枝葉織就的斑駁而透亮的花紋在不停搖曳著。過了中午,陽光變得更加強烈。我就這樣全身心地接受著夏天臨近此地的氣息。
當我意識到不妙時,已經是下午了。
阿姨久久沒有回來。我這時才意識到對阿姨的私生活一無所知。她現在有沒有戀人?有沒有能夠一起長住的朋友?她喜歡去哪條街上購物?這些我根本猜都猜不出。阿姨的生活裡,也絲毫沒有可供推導的「蛛絲馬跡」。
不管怎麼說,房子裡的氣氛是完全變了。在這個平時能感覺到時間的濃度非常之大的房子裡,現在完全是一片虛空。環顧佈滿灰塵的屋子,我甚至覺得這一切恍若一場夢。
我試著打開了阿姨那間房的房門。
這房間無論什麼時候看,始終都髒得可以。什麼東西都隨手亂扔,抽屜也開著,滿屋子扔著衣服,就好像小偷闖進來過一樣。桌子上撒滿小件物品,簡直就像將手提包裡的東西一股腦兒倒了個底朝天一樣。窗欞上積滿塵垢,牆上的鏡子像是剛剛出土的文物似的模糊不清。從這樣的房間裡穿戴那麼整潔地出門去上班,這是一種欺詐啊!我這麼想著,走出了房間。隨手把房門關上時,儘管沒有什麼明顯的跡象,然而我卻忽然感覺到,阿姨也許暫時不打算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