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傍晚,阿姨果然沒有回來。
我束手無策,連燈也沒有開,只是怔怔地坐在黑暗的桌邊。窗外呈現一片青色,樹影宛如層層疊疊的黑色剪紙。我饒有興趣地望著那些沙沙作響的搖曳著的剪影,同時神思恍惚地想著長期在這裡獨自生活的阿姨。
我覺得那不是多麼難熬的生活。
但是,難道我在阿姨心底攪起了驚濤駭浪?
我忍受不了那樣的不安,屢次起身走進阿姨的房間,在她的髒桌子上翻找,但每次都沒有發現什麼留言或表示她去向的任何線索,最終失望地回到廚房裡。這時,門鈴響了。
「我進來啦!」
哲生說著走進屋來。他看見我在黑暗的廚房裡坐著,頗感詫異。
「怎麼回事?感覺就像殺了人似的?」
「哪裡!」我說,「阿姨沒有回來,不知去哪裡了。」
一個人迷迷糊糊思考時還沒有感受到的情感,和哲生一交談便頓時湧上心頭。我是感到不安,因而焦慮。
「先把燈打開吧。」
哲生伸出手摸索著找到開關擰亮了電燈,窗外頓時沉沒在深沉的黑暗裡。夜晚重又降臨了,我這麼想著,頭腦裡的思緒怎麼也集中不起來。
穿著制服的哲生把書包放在桌子上,一屁股在我的對面坐下。也許只是我一個人感到他的舉止總是顯得正確而恰當。我一直很羨慕他那沒有迷惘的眼神。和哲生相比,我就好像是一個永遠坐在某個地方、迷惘地呆呆地注視著物換星移的人。
「是遇上什麼事,才銷聲匿跡的?」哲生問。
「嗯,我覺得多半是的。」
「就是說,像舉行葬禮時那樣,是去了什麼地方吧。」哲生說道,「你猜不出來嗎?」
「不知道啊!她一句話也不說就走了。也許馬上就會回來的,但我總覺得她好像去了一個很遠的地方。」
「……是『覺得』?你的感覺很準,所以看來準是那樣了。嗯,阿姨大概想讓你去找她。」
「為什麼?」我很驚訝。
「因為她知道你會在這裡等著她。對嗎?這樣的人一旦要任性起來,就會走極端,一定是的。相反,她如果希望你在家裡等她,就不會不回家了,不是嗎?」
「哦,是嗎?我一點也沒有想到,也許是吧。」
哲生眼中的阿姨比我眼中的阿姨顯得稍稍柔弱些,也更真實。我默默地站起身,準備去沏紅茶。看見如此懶散的阿姨卻對茶葉特別用心,把它們細分之後裝入瓶子,還貼上了標籤,我不禁黯然。她的這個做法一定和我以前居住的那個家是一樣的。標籤上寫有阿姨秀美的字跡。我將杯子加熱,在茶壺中放入適量茶葉,格外細心地將茶水斟入杯子裡。
既然到了現在這個地步,還是把所有的事情都向哲生傾吐一番,讓他也參與進來吧?這樣的衝動在我的腦海裡不停地旋轉著,怎麼也不能抑制。為了克制內心的衝動,我故意慢吞吞地小心翼翼地沏茶。
如果真的那麼做了,我會後悔終生的。
我只是默默地將茶遞給哲生。
「放過糖嗎?」哲生問。
「我不知道糖放在哪裡。」我回答。
「生活很清苦啊。」哲生呷著茶說道,然後打量起房子來,「這個房子,我覺得好像已經很長時間沒人住了。」
哲生這句話,忽然讓我陷入了一種悲傷的錯覺中:也許阿姨原本就沒有住在這裡,車禍發生時,大家全死了,只有我一個人來到這裡,另外三個人不知從什麼地方注視著我。
那天夜裡,看到我抱著碩大的行李感到可憐而接納我的是姐姐的幽靈,是溫馨家庭的幽靈們。
「我想她會在那裡。你想想。」哲生說。
我沉溺在自己無關痛癢的妄想裡,感到眼前一片漆黑的時候,他卻在認真進行思考。
「是我們親戚那邊的別墅。就是有西武百貨的地方呀。」哲生說道。
「你說什麼?」
「你看。像超市那樣在山裡突然冒出來的單層的西武……在什麼地方?」
「哦,你是說輕井澤[4]?」
「對了對了,我聽什麼人說起過,說雪野阿姨最喜歡那個地方,她常常去那裡。如果是那裡,那地方很近,想去馬上就能去啊。」
「也許真是那樣。」
我頓時心生希望。我有一種直覺,阿姨肯定在那裡。那是一幢坐落在深山裡的別墅,我在孩提時也去過幾次。去看看吧!我在心裡拿定了主意。可是,再怎麼說是童年的記憶,那灑在林子裡的夕陽、穿過高原的風兒,哲生難道都沒有印象了嗎?他首先想到的是單層的西武?真是個奇怪的孩子!我這麼邊想邊望著他,冷不防他直愣愣地回望著我問道:
「你要去?」
「嗯,想去那裡看看。再晚兩三天回家,你好好地瞞著父母。阿姨不見了這件事決不能提起。」我說道。不料哲生馬上就說:「我也去。」
他說得十分平靜,因此我一時無言以對。
「不行啊!」我說道。
「有什麼不行啊!」哲生斷然答道。他怔怔地直視我。他眼眸中帶著愛戀的色彩,我感到很困惑。
「對父母該怎麼說?還有旅行的準備呢?換洗的內褲和牙刷之類都帶了嗎?」
「這個……」哲生歎了一口氣,「你這個人很懶惰,我和你不一樣。這種事,我已經習慣了呀!這些東西,那裡的超市裡要多少有多少,而且要找借口隨便就可以找一個。沒有人會把我和你,還有阿姨三個人聯繫在一起的呀!」
我緘默無語。我想了想。好吧,只要心情愉快、精神振奮地去做,就沒有什麼好怕的。
「那麼,你陪我一起去吧,哲生。」
「好,現在馬上就走。越快越好。因為阿姨那樣的人雖然不像是會自殺的樣子,但還是挺讓人擔心的。」
儘管沒有可能,但這話還是讓我嚇了一跳。
「那麼,走吧。我們一起走。」我說道,哲生默默地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