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已經失去了意義。地牢裡一點光線也沒有,所以白天和黑夜沒有區別,她也無法知道自己被單獨關押了多久。每過一段時間就有人將冰涼的飯菜從門下一個狹窄的開口塞進來。特蕾西一點胃口也沒有,但她強迫自己把飯吃得一乾二淨。你得吃飯,不然在這兒就活不下去。現在她明白這句話的含義了。特蕾西懂得,她必須積聚每一點滴力量來實現自己的計劃。任何人都會認為,她已經處於無法逆轉的絕境:她被關進監獄,刑期長達十五年,手裡沒有錢,身邊沒有朋友,也沒有任何擺脫厄運的辦法。然而在她的心靈深處,卻蘊藏著取之不盡的力量。我要活下去,特蕾西想。我以裸身向敵人,我的勇氣就是我的盾。她要像她的祖先們那樣,頑強地活下去。她身上混著英格蘭、愛爾蘭和蘇格蘭人的血,她繼承了祖先們品質中的精華——智慧、膽魄和毅力。祖輩們沒有向飢餓、瘟疫和洪水屈服,我也不會在逆境中坐以待斃。在這地獄般的黑牢裡,她的祖先們陪伴著她:那些牧羊人、獵人、農民、店老闆、醫生、教師。列祖列宗的幽魂都聚集在她的身上。在一片黑暗之中,特蕾西輕聲說道:我決不讓你們失望。
她開始計劃越獄。
特蕾西知道,她必須做的第一件事是恢復體力。地牢太狹窄,無法跑跑跳跳,但打太極拳的空間還是有的。太極拳有千百年的歷史,是武士們戰前練兵的運動。打這種拳不需要很大的地方,卻能活動全身每一塊肌肉。特蕾西站起來做開頭的幾個動作。每個動作都有名字,代表一種象徵的含義。她先做了一個勇武的「降妖伏魔」,然後是柔軟的「懷中抱月」。一招一式都很流暢、優雅,而且,相當緩慢。每個動作都發自丹田,即心靈的中樞,所有動作都呈循環之圓形。特蕾西似乎聽見師傅在指教:提氣,氣就是體內的元氣,氣初來時重如泰山,逐漸變得輕如鴻毛。特蕾西能感覺到氣在手指中流動,她努力屏除雜念,直至全部精神都凝聚在循著那永恆的招式運動著的軀體上。
手攬雀尾,白鶴亮翅,倒攆猿猴,以身迎虎,雲手徐運,白蛇下行,退步跨虎,彎弓射虎,收勢聚氣,氣還丹田。
整套拳打下來需要一個小時。練完拳,特蕾西已是精疲力竭。每天上午下午她都要練一遍拳,她的身體終於變得靈敏強健起來。
特蕾西不練拳的時候,就練心。她坐在黑暗中,心算複雜的數學方程式,模擬操作銀行的計算機,背詩,默誦大學時期扮演過的角色的台詞。她做事極為認真,分給她的若是說話帶某種口音的角色,她就會在參加演出前好幾個星期就去學習這種口音。有一次,一個物色明星的人曾主動邀她去好萊塢試鏡頭。「謝謝。可是我不想有舞台生涯,那不是我的志向。」特蕾西告訴那人。
查爾斯說:你成了《費城日報》今天早晨的頭條新聞。
特蕾西決定不去想查爾斯。現在必須把心靈中的某幾扇門關死。
她獨自玩當教師的遊戲,找出三個絕對無法理喻的學生。
教媽蟻區別天主教徒與新教徒。
教蜜蜂懂得,是地球在繞著太陽轉。
教小貓區分某種主義與西方民主。
然而她想得最多的還是怎樣逐一消滅她的仇敵。她記得小時候玩過一種遊戲:朝天空舉起一隻手,就可以遮擋住日頭。特蕾西的仇敵們曾用這種辦法來對付她。他們舉起一隻手來,把特蕾西的命運遮擋得漆黑一片。
特蕾西不知道這地牢制服過多少犯人。這和她沒有多大關係。
到了第七天,牢門打開的時候,突然射入的光線炫得她的眼睛什麼也看不見了。一個警衛站在門外。「起來。帶你回樓上去。」
他伸手想拉她一把,卻驚異地看到特蕾西竟毫不費力地站起身來,不用攙扶就走出了牢房。先前,當他把犯人從單獨監禁的地牢放出時,她們不是萎靡頹喪便是滿腹憤懣。這個女犯卻與眾不同。她有一種尊嚴的氣度,一種囚徒中罕見的自信。特蕾西站在光亮裡,讓自己的眼睛逐漸適應過來。這妞兒長得真俊,警衛想。給她渾身洗洗乾淨,帶到哪兒都有派頭。賞她點甜頭,一定是讓她幹什麼地就幹什麼。
他大聲說:「像你這樣標緻的姑娘真不該受這種罪。跟我交個朋友,你就再也不會吃這種苦頭了。」
特蕾西轉身面對著他。等他看到了特蕾西的眼神,便立即打消了剛才的主意。
警衛把特蕾西押上樓去,交給一名女看守。
女看守用鼻子一嗅:「老天,你真臭,去沖個澡。這身衣裳得燒掉。」
用涼水淋浴真舒服。特蕾西用洗髮劑洗了頭,又抹上鹼性很強的粗肥皂,渾身上下仔細搓洗了一遍。
等她擦乾身子,換好衣服,女看守正等著她。「獄長要見你。」
上次聽到這句話時,她還以為自己即將獲釋。如今她再也不會那樣天真了。
特蕾西走進辦公室的時候,布蘭尼根獄長正站在窗前。他轉身對她說:「請坐。」特蕾西坐下了。「我到華盛頓開會去了,今天早晨剛剛回來,看到關於這件事的報告。不應該將你單獨關押。」
她坐在那裡望著他,臉上冷冷的,沒有任何表情。
獄長朝桌上的文件瞥了一眼。「根據這份報告,你的室友對你施行了性暴力。」
「沒有,先生。」
布蘭尼根獄長體諒地點點頭。「我知道你很害怕,可是我不能容許犯人在這所監獄裡稱王稱霸。我要懲罰欺侮過你的人,但是我需要你作證。我保證你不會受到傷害。你現在告訴我,到底出了什麼事,應該由誰來負責。」
特蕾西盯著他的眼睛。「應該由我自己負責。我從床上掉下來了。」
監獄長端詳了她好一陣。特蕾西看得出他臉上失望的神情。「真是這樣嗎?」
「是的,先生。」
「你不會改變看法嗎?」
「不會,先生。」
布蘭尼根獄長歎了口氣。「好吧,既然你拿定了主意。我要把你換到另一間囚室,那裡……」
「我不想換地方。」
獄長驚愕地望著她。「你是說,你想回到原來的囚室?」
「是的,先生。」
他大惑不解。也許他看錯了她這個人,也許是她自己惹禍上身。天知道這些女犯人在想些什麼,幹些什麼。他希望調到容易管理的、關押心智健全的男犯人的監獄去工作,可是他的妻子及小女兒艾米喜歡這兒。他們一家住在一幢別緻的小屋裡,監獄四周是美麗的田野。妻子和女兒覺得像是住在鄉間別墅,他自己卻一天二十四個小時都要跟那些瘋女人打交道。
獄長望著坐在眼前的年輕女人,尷尬地說:「那好吧。以後小心點兒。」
「是的,先生。」
返回原來的囚室需要最大的毅力。一踏進囚室,那恐怖的一幕便浮現在眼前,使她心驚肉跳。同室的女犯都幹活去了。特蕾西躺在鋪上,盯著天花板想主意。她把手伸到床鋪底下,從床架上撬下一根鐵條。她把鐵條藏在床墊底下。上午十一點午餐鈴敲響的時候,她第一個去走廊裡排隊。
食堂裡,波莉塔和洛拉坐在靠近門口的餐桌旁。歐內斯廷·利特柴普不在。
特蕾西挑了一張全是生人的桌子,坐下來吃光了盤中的所有倒胃口的飯菜。下午她一人待在囚室。兩點四十五分,她的三個室友都回來了。
看到特蕾西,波莉塔驚奇地咧嘴一笑。「又回我們這兒來了,小美人兒?挺喜歡我們像上次那樣侍候你,是吧?」
「行,好戲還在後頭呢。」洛拉說。
她們的一番奚落,特蕾西似乎根本沒聽見。她心裡想著那個黑女人。
特蕾西回到這間囚室,為的就是歐內斯廷·利特柴普。特蕾西並不信任她,絕對不會,但特蕾西需要她。
我得教教你,親愛的。歐內斯廷·利特柴普是咱們的頭兒……
當晚,熄燈前十五分鐘預備鈴響的時候,特蕾西從床上爬起來脫衣服。這次她再也不遮遮掩掩了。她把衣服脫得精光。墨西哥女人輕聲打了一個長長的忽哨,一邊欣賞著特蕾西那圓實的乳房,修長的小腿和粉嫩的大腿。洛拉呼吸急促起來。特蕾西穿上睡袍,睡在床鋪上。燈滅了,囚室黑了下來。
過了三十分鐘。特蕾西躺在黑暗中,聆聽著室友們的呼吸聲。
囚室另一端,波莉塔輕聲說:「今晚上老娘讓你嘗點真格的。扒掉睡衣,寶貝。」
「我們要教你點本事,教到你學會為止。」洛拉格格笑著。
黑女人仍然一句話也沒說。洛拉和波莉塔跑過來的時候,特蕾西感到了她們帶起的一股風。特蕾西早有準備。她舉起藏在手頭的鐵條,奮力揮舞,擊中了一個同屋的臉。某人疼得驚叫了一聲。特蕾西朝另一個人影踢了一腳,看見她倒在地上。
「再敢過來我就宰了你們。」特蕾西說。
「臭婊子!」
特蕾西聽見她們又走了過來,便舉起手中的鐵條。
黑暗中驀地傳來歐內斯廷的聲音。「夠了,別去招惹她了。」
「歐內,我流血了。我得教訓她。」
「照我說的辦!」屋裡沉默了好久。特蕾西聽見那兩個女人氣喘吁吁地回到自己的鋪上。特蕾西緊張地躺著,等待她們的再次進攻。
歐內斯廷·利特柴普說:「你很有膽量,寶貝。」
特蕾西沒說話。
「你沒向獄長告狀。」歐內斯廷在黑暗中輕輕笑了一聲。「要是告了狀,你就活不到現在了。」
特蕾西相信她的話。
「你怎麼不讓獄長把你換到別的牢房?」
看來她連這樣的細節都知道。「我想回到這兒來。」
「哦?為什麼?」歐內斯廷·利特柴普疑惑地問。
這正是特蕾西一直在等待的時機。「你會幫助我越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