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城 10月7日,星期二,下午4:00】
該對付查爾斯·司丹諾卜三世了。那幾個仇人都是外人,查爾斯卻曾經是她的情人,是她那未出生的孩子的父親。可他竟把她們都拋棄了。
歐內斯廷和艾裡在新奧爾良機場給特蕾西送行。
「我會想你的,」歐內斯廷說,「你為我們城市除了害,他們應當選你做人民的市長。」
「你去費城想幹什麼?」艾裡問。
她只說出自己打算的一半。「回我原先的銀行去工作。」
歐內斯廷和艾裡互相瞥了一眼。「他們——呃——知道你要回去嗎?」
「不知道。可是副行長挺喜歡我。不會有什麼問題。現在不容易找到很好的電腦操作員。」
「祝你順利。給我們寫信,聽見了嗎?多保重,姑娘。」
三十分鐘後特蕾西坐上了飛往費城的飛機。
她住進希爾頓飯店,在熱水浴缸裡熨好自己唯一的好衣服。第二天上午十一點,她走進銀行,找到克拉倫斯·狄斯蒙的秘書。
「你好,梅伊。」
那女子愣愣地盯著特蕾西,像看見鬼一樣。「特蕾西!」她的眼睛不知該朝哪裡看。「我……你好嗎?」
「還好。狄斯蒙先生在嗎?」
「我……不知道。我去看一看,請等一等。」她站起來,慌慌張張地走進副行長的辦公室。
過了一會她走出來說:「你可以進去了。」特蕾西朝裡間的門走去時,梅伊側著身子悄悄溜走了。
她是怎麼啦,特蕾西感到詫異。
克拉倫斯·狄斯蒙站在他的辦公桌旁。
「你好,狄斯蒙先生,我回來了。」特蕾西笑著說。
「回來幹什麼?」他的語氣相當冷淡。簡直冷若冰霜。
特蕾西沒想到他會是這樣的態度,但她又說:「你說過,我是你見過的電腦操作員中最優秀的,所以我認為……」
「你認為我會讓你恢復原來的職務嗎?」
「是啊,先生。我並沒有忘掉我的技術。我還是能……」
「惠特尼小姐,」這回他不稱呼她特蕾西了,「對不起,你的要求是無法實現的。我想你一定懂得,我們的顧客不希望和因為持槍搶劫,蓄意謀殺而坐過牢的人打交道。那不符合我們銀行純浩正派的形象。我認為,有你這樣背景的人任何銀行都不會僱用。我建議你根據自己的情況去找更適合你做的工作。我希望你懂得,我個人對你並無惡意。」
特蕾西聽到這番話時,起初感到震驚,接著胸中燃起一股怒火。他把她說成了一個被社會拋棄的人,一個誰也不願接觸的麻風病患者。我們不希望你辭掉這兒的工作,你是我們最寶貴的僱員之一。
「還有別的話要說嗎,惠特尼小姐?」這是逐客令。
她還有好多話要說,但她知道說出來也沒有用處。「沒了。該說的你都說了。」
特蕾西轉身走出辦公室,臉漲得通紅。所有的銀行職員似乎都在瞪眼看她。梅伊已經把消息傳了出去:罪犯回來了。特蕾西昂首走出銀行,心中好似翻江倒海。不能讓他們這樣對待我,自尊心是我唯一的財富,誰也奪不走。
特蕾西在房裡待了一整天,心裡很難過。她怎麼這樣天真,以為他們會張開雙臂來歡迎她呢?她已經臭名遠揚了。「你是《費城日報》的頭條新聞。」哼,費城,我不稀罕這個鬼地方,特蕾西想。她還有事情要辦。一旦辦完,她馬上就走。她要去紐約,那兒沒人認識她。作了決定後,她的心情略微寬慰了一些。
當晚特蕾西去皇家咖啡店吃了一頓晚餐。白天與克拉倫斯·狄斯蒙的會面令人沮喪,她需要在柔和的燈光、優雅的環境和悠閒的樂聲中鬆弛一下自己的神經。她要了一杯伏特加雞尾酒。侍者送酒來時,特蕾西抬頭一看,心跳忽然停了一下。在大廳另一端的包廂裡,坐著查爾斯和他妻子。他們沒看見她。特蕾西的第一個念頭是起身離去。她還不打算跟查爾斯見面,那要等到她的計劃付諸實施之後。
「您現在點菜嗎?」侍者領班問。
「我再等一會,謝謝。」我必須決定去還是留。
她朝查爾斯那邊望過去,發生了一件令人吃驚的事情:在她眼裡,他似乎成了個陌生人。她看到一個生著張菜色長臉的中年男子,頭上已經謝頂,駝著背,滿臉空虛與厭煩。她簡直無法相信自己愛過這個人,曾和他同床共眠,並打算伴他度過一生。特蕾西打量著他的妻子。她臉上的神情與查爾斯一樣厭倦。他們看起來像是兩個合不來的人被命運拴在一起,再也無法擺脫。他們坐在那裡,誰也不說話。特蕾西可以想像,他們還要在一起熬過那乏味的、漫無止境的歲月。沒有愛。沒有樂趣。這就是查爾斯受到的懲罰,特蕾西想。她忽然感到了解脫,那束縛過她的陰鬱沉重的感情鎖鏈終於崩斷了。
特蕾西向侍者領班打了個手勢:「我現在點菜。」
完結了。過去已經最後被埋葬了。
那天晚上回到旅館之後特蕾西才想起來,銀行的僱員基金裡還有她的一筆錢,應當還給她。特蕾西坐下來算了一下,總數為一千三百七十五點六五美元。
她給克拉倫斯·狄斯蒙寫了一封信,兩天後收到梅伊的回信。
【親愛的惠特尼小姐:
關於你來信提出的要求,狄斯蒙先生囑我作如下答覆:鑒於本銀行僱員財經制度中有關操行的規定,你在僱員基金中的份額已歸總基金之中。他要向你說明,他個人對你絕無惡意。
副行長秘書
梅伊·特蘭頓】
特蕾西簡直不能相信這封信是真的。他們公然劫奪她的錢財,還用什麼銀行的操行規定做幌子!決不能讓他們這樣詐騙我,她暗中發誓。我再也不會輕易受騙了。
特蕾西站在她熟悉的費城信託銀行大門外。她戴著很長的黑色假髮,用油彩將皮膚抹得相當黑,下巴上還有一道鮮紅的嫩疤。如果出了什麼事,他們會記得她下巴上這塊疤。儘管已經化妝,特蕾西還是感到自己跟沒穿衣服似的,因為她在這家銀行幹過五年,這裡全是她的熟人。她得加倍小心才不會被人認出來。
她從手提包裡取出一個瓶蓋,放進鞋裡,然後一瘸一拐地走進銀行大門。銀行裡擠滿了顧客,因為她特地挑選了這段營業高峰時間。她拱著腿走到一個櫃檯前。坐在裡邊的男子剛打完電話,轉過來問她:「什麼事?」
他是喬恩克·雷登,銀行裡的保守分子。他恨猶太人、黑人、波多黎各人,當然不一定按照這樣的次序來排列。特蕾西在銀行工作時很不喜歡他。現在他一點也沒有認出她來。
「你好,先生。我想開一個支票戶頭。」特蕾西說。她說話帶墨西哥口音。在牢房的幾個月裡她的室友波莉塔就是這樣講話的。
克雷登臉上露出鄙夷的神情。「叫什麼?」
「莉達·岡薩雷斯。」
「存多少錢?」
「十一元。」
他用挖苦的腔調問:「你付支票還是現錢?」
「現錢。」
她小心翼翼地從手提包裡摸出一張破舊的、皺巴巴的十元鈔票遞過去。克雷登捅給她一張表格。
「填上——」
特蕾西不想留下自己的筆跡。她皺起眉頭說:「對不起,先生。我的手出事故時受傷了。請你幫我填一下,行嗎?」
克雷登憤憤地哼了一聲。這些愚昧的偷渡犯!「你叫莉達·岡薩雷斯,是嗎?」
「是。」
「地址?」
她說出旅館的地址和電話。
「你母親的娘家姓什麼?」
「岡薩雷斯。我媽嫁給她自己的叔叔了。」
「你的出生日期?」
「1958年12月20日。」
「出生地?」
「墨西哥城。」
「在這兒簽名。」
「我只好用左手啦。」特蕾西說。她拿起筆來笨拙地簽上一個難以辨認的名字。喬恩克·雷登給她填了張存款單。
「先給你一個臨時支票本。三到四個星期之內會寄給正式印好的支票本。」
「很好。謝謝,先生。」
「嗯。」
他望著她離去的背影。臭墨西哥佬!
要想進入一個電腦系統,有多種非法手段可以採用,特蕾西是懂行的專家。她幫助費城信託銀行設立了一套防竊系統,現在她要設法繞過它的阻礙。
第一步是要找到家計算機商店,她將利用店裡的電腦終端接通銀行的電腦。離銀行僅有幾條街的這家電腦商店幾乎空無一人。
一位店員急切地走到特蕾西身邊。「您買什麼,小姐?」
「現在不買。我先看一看。」
店員發現一個少年在玩電子遊戲,便道了聲歉,匆匆地離開了她。
特蕾西走到一台與電話機相連接的台式計算機跟前。進入那個電腦系統並不難,但如果不知道存取密碼,她也束手無策。存取密碼每天都在變。特蕾西參加過確定基本密碼的會議。
「密碼必須經常變換,」克拉倫斯·狄斯蒙說,「這樣才不容易被人識破,但又不能過於複雜,這樣有權使用密碼的人才記得住。」
最後決定用四季的名稱和當天的日期組成密碼。
特蕾西打開電腦終端的開關,打出費城信託銀行的代號。她聽到一聲尖鳴,便將電話接進電腦終端的調製解調器。小小的熒屏上顯示出一行字:請打出存取密碼。
今天是10號。
特蕾西打出:F-A-L-L(秋)
密碼不符。熒屏上的字消失了。
他們改變了密碼?特蕾西從眼角瞥見那店員又朝她走來。她走向另一台計算機,漫不經心地瞥了一眼,又沿著過道信步走去。店員停下了腳步。她只是隨便看看,他想。看見一對衣著闊綽的夫婦來到門口,店員趕緊過去打招呼。特蕾西又回到台式計算機前。
她揣摩著克拉倫斯·狄斯蒙的思路。他是個不願改變習慣的人,特蕾西可以肯定,他不會將密碼作大的更改。也許他保留了季節與日期結合這個基本方式,但他作了些什麼改動呢?將數字顛倒過來?那太複雜了,也許他只變動下季節。
特蕾西重新嘗試。
請打出存取密碼。
W-I-N-T-E-R(冬)
密碼不符。熒屏上的字又消失了。
特蕾西失望地想:這辦法不行。再試一次吧。
請打出存取密碼。
S-P-R-I-N-C(春)
熒屏上的字消失了一會,又顯出一句話:請繼續進行。
可見狄斯蒙的確改動了季節。她趕忙打出:國內匯兌。
屏幕上立刻顯出銀行的匯兌服務項目表:
【您是否要
A.存款
B.劃款
C.從現金戶頭取款
D.分行間劃款
E.從支票戶頭取款
請選擇】
特蕾西選擇「B」項。屏幕出現空白,很快又顯出幾行字:
【劃款之款數?
劃往何處?
劃自何處?】
她鍵入:從總基金劃歸莉達·岡薩雷斯。在打出款數之前,她躊躇了一下。太誘人了,她想。既然已經接入電腦系統,不論她打出多少錢,馴服的計算機都會如數付出。她可以撈它幾百萬。但特蕾西不是賊。她只要討回她有權獲得的那筆錢。
特蕾西打:1,375,65,然後加上莉達·岡薩雷斯的賬號。
熒屏上顯出:匯兌完成。需要其他服務嗎?
不。
服務結束。謝謝。
這筆款項將被「票據交換所行際匯兌系統」自動劃撥,這個系統跟蹤著每天在各家銀行間流動的二千二百億美元。
店員皺著眉頭又朝特蕾西走來。特蕾西連忙按動一個鍵,熒屏上的字消失了。
「您打算買這台計算機嗎,小姐?」
「不,謝謝,」特蕾西抱歉地說,「我搞不懂這種玩意兒。」
她在一家僻靜的雜貨店給銀行的財務主任打電話。
「喂,我叫莉達·岡薩雷斯。我想把支票戶頭轉到紐約市第一漢諾成銀行總行。」
「請告訴我您的賬號,岡薩雷斯小姐。」
特蕾西告訴了她。
一小時後特蕾西結賬離開了希爾頓飯店,啟程去紐約。
第二天上午十點紐約第一漢諾威銀行剛開門,莉達·岡薩雷斯就去取錢。她要取出支票戶頭中的全部存款。
「一共有多少錢?」她問。
出納員查了下。「一千二百七十五元六角五。」
「對。」
「開保付支票行嗎,岡薩雷斯小姐?」
「不,謝謝,」特蕾西說,「我不信任銀行,我要現款。」
特蕾西出獄時按規定領到一百美元,看管艾米掙了一點點錢,即使再加上從銀行取到的錢,她在經濟上仍是毫無保障。她必須盡快找到工作。
她搬進萊辛頓大街一家便宜旅店,並且開始向紐約各銀行申請電腦操作方面的職務。但她發現電腦忽然變成了她的仇敵。特蕾西的私人生活再無秘密可言。電腦數據庫裡藏著她的履歷,誰只要按對了鍵盤就可以把她瞭解得一清二楚。只要她的犯罪記錄一出現,她的申請就會立即遭到拒絕。
有你這樣背景的人任何銀行都不會僱用。克拉倫斯·狄斯蒙說得對。
特蕾西又向保險公司和其他幾十家與電腦有關的企業提出申請。它們的回答都是否定的。
很好,特蕾西想,我總可以找別的事做。她買了一份《紐約時報》,開始找尋招聘廣告。
一家出口公司要聘請一名秘書。
特蕾西剛走進那家公司,管人事的經理就說:「咦,我在電視上見過你。你在監獄裡救過一個孩子,是嗎?」
特蕾西轉身逃走了。
第二天她在第五大道薩克斯百貨公司兒童部當了售貨員。工資比她先前的低得多,但至少她可以養活自己了。
上班第二天,一個歇斯底里的顧客認出了特蕾西,就跑到那層樓的營業經理跟前吵嚷,說她不願意從一個淹死過小孩的女殺人犯手裡買東西。特蕾西連聲辯的機會都沒有。她立即被解雇了。
特蕾西感到,她用擅自取款的方法報復過的那個人算是給她下了結論。她成了公眾眼中的罪犯,成了社會的棄兒。她遭受的冤屈具有一種腐蝕性。她不知道該怎麼活下去,頭一次產生了走投無路的絕望感。當晚她清點錢包裡剩下的錢,發現了在監獄時貝蒂·弗朗西斯克斯留給她的那張紙條。康拉德·摩根,珠寶商,紐約市第五大道640號,他對犯人自新的問題很感興趣,願意幫助蹲過監獄的人。
康拉德·摩根珠寶行是一個雅致的店舖,門口有一個穿制服的看門人,門裡有一名武裝警衛。商店本身裝飾得趣味淡雅,毫無俗氣的渲染,但店內的珠寶卻十精美絕倫,而且價格昂貴。
特蕾西對店裡的接待員說:「我想見康拉德·摩根先生。」
「您預約過嗎?」
「沒有。一個共同的朋友建議我來見他。」
「您是?……」
「特蕾西·惠特尼。」
「請等一會兒。」
接待員拿起電話,用輕得特蕾西聽不見的聲音說了些什麼,然後放下了電話。「摩根先生現在很忙。他說請您六點鐘再來。」
「好的,謝謝。」特蕾西說。
她走出商店,站在人行道上,心裡拿不定主意。到紐約來這一步走錯了。康拉德·摩根也許根本幫不了她的忙。他憑什麼要幫一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呢?「也許他會教訓我一通,再給我一點錢。我既不想聽任何人說教,也不想要任何人施捨。我是經歷過大難的人,我要憑自己的力量度過難關。康拉德·摩根算什麼東西?我再也不去找他了。」
特蕾西在街上閒逛,經過了第五大道華美的大沙龍,也經過了帕克大街那些有警衛把守的公寓大樓,以及萊辛頓和第三街之間那些人群熙攘的商店。她漫無目的地躑躅在紐約街頭,對一切都視而不見,沮喪和愁悶沉沉地壓在心頭。
六點鐘的時候她不知小覺又走回第五大道,到了康拉德·摩根珠寶行門前。看門人不在了,門也鎖了。特蕾西抗議般地在門上捶了幾下,轉身正要離擊。奇怪的是,門忽然開了。
一個有長者風度的男子站在門口望著她。這人已經謝頂,耳朵上方蓬著灰髮,快活紅潤的臉上生著一雙亮晶晶的藍眼。他真像一個守護財寶的土地神。「你就是惠特尼小姐了?」
「是的……」
「我是康拉德·摩根。請進來,好嗎?」
特蕾西走進已經空無一人的店舖。
「我一直在等你。」康拉德·摩根說。「到我的辦公室去談吧。」
他領著她穿過店堂,走到一扇鎖著的門前。他用鑰匙打開門。他的辦公室佈置得很雅致,不大像辦公的地方,倒像一間公寓房。房間裡沒有寫字檯,只有幾張長沙發、幾把椅子和幾張桌子,擺設得十分得體。牆上掛了好些古代大師的名畫。
「你想喝點什麼嗎?」康拉德·摩根問。「喝威士忌、白蘭地還是雪利酒?」
「都不喝,謝謝。」
特蕾西忽然緊張起來。她本已不再指望得到這個人的幫助,同時卻又極希望他能幫她一點忙。
「貝蒂·弗朗西斯克斯建議我找你,摩根先生。她說你——你曾經幫過那些……出過事的人。」她無法說出坐牢兩個字。
康拉德·摩根把兩隻手握在一起。特蕾西注意到他的指甲修剪得真美。
「可憐的貝蒂。多好的姑娘。她太不走運了。」
「不走運?」
「是啊,她被抓到了。」
「我——不明白。」
「非常簡單,惠特尼小姐。貝蒂原先在我手下工作。我把她保護得很好。後來這個可憐的孩子愛上了新奧爾良來的一個司機,就不辭而別了。再後來……他們就抓到了她。」
特蕾西糊塗了。「她在你這兒當售貨員?」
康拉德·摩根往後一仰,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不,姑娘,」他擦去眼淚,「貝蒂顯然沒有跟你講清楚。」他往椅上一靠,指尖對指尖,頂成塔形。「我經營了一個很賺錢的副業,惠特尼小姐。我很樂意和我的同事們分享這筆收益。我極為成功地僱用了你這樣的——請原諒——坐過牢的人。」
特蕾西望著他的臉,更加不懂他在說些什麼。
「我處在種獨特的地位。我有一些特別有錢的顧客,他們都成了我的朋友,有事從不瞞我。」他的手指相互輕輕敲打著。「我知道我的顧客們什麼時候出門。如今世道不太平,很少有人帶著珠寶旅行,所以他們總把首飾鎖在家裡。我向他們推薦合適的警衛措施。他們有些什麼珠寶我知道得一清二楚,因為就是從我手裡買的。他們……」
特蕾西站了起來。「謝謝,我該走了,摩根先生。」
「現在就走?」
「知果我沒有誤解你這番話的意思……」
「是的,我就是那個意思。」
她覺得兩頰發燒。「我不是罪犯。我到這兒來是想找工作。」
「我正在向你提供工作機會呀,親愛的。只要花上一兩個小時,包你可以淨賺兩萬五千美元,」他調皮地一笑,「還不用交稅。」
特蕾西竭力克制自己的惱怒。「我不感興趣。請你讓我出去,好嗎?」
「當然,只要你真想走。」他站起來把她送到門口。「你應該明白,惠特尼小姐,如果給我做事的人會有一丁點被捉住的可能,我就決不會插手。我得保護自己的聲譽。」
「你放心,我不會出去說什麼。」特蕾西冷冷地說。
他咧嘴笑了。「其實,姑娘,你又能說什麼呢?我是說,誰會信你的話呢?我是康拉德·摩根。」
走到商店門口,摩根說:「你要是改變了主意就告訴我,好嗎?給我打電話最好在晚上六點以後。我等著你的電話。」
「用小著。」特蕾西不客氣地說。她走進逐漸降臨的夜幕。走進她的旅館房間時,她的身子仍在顫抖。
她打發旅館裡唯一的侍者出去買一個夾肉麵包和一杯咖啡。她不願意見人。和康拉德·摩根見過面之後,她覺得受到了玷污。在南路易斯安那女子監獄時,她身邊全是愁苦、慌亂、頹喪的犯人。摩根把她和她們同等看待。她跟她們不一樣。她是特蕾西·惠特尼,是電腦技師,是一個正派、守法的公民。
但誰也不願雇她。
特蕾西一夜未能入睡,思量著自己的前途。她沒有工作,手頭的錢也快花光了。她作了兩個決定:明早搬到更便宜的旅店;一定要找份工作。不管幹什麼都行。
特蕾西在下東區找到一個更便宜的住處,是一個淒涼的、沒有電梯的旅館,她住四樓的一個單間公寓。從特蕾西的房間裡,透過紙一般薄的牆壁,傳來隔壁房客用外國話相互罵嚷的聲音。街道兩旁的小店舖,門窗上裝著很密的鐵條,特蕾西懂得其中的緣故。附近住的似乎全是醉鬼、娼妓和壞女人。
在去市場的路上,三次碰到企圖勾引她的人——兩次是男人,一次是女人。
我能忍受。我不會在這兒往很久的,特蕾西安慰自己。
她到離住處幾條街遠的一個小型職業介紹所去。負責人是墨菲太太,一個管家婆模樣的胖女人。她放下特蕾西的履歷,疑惑地看著她。「我不知道你來找我幹什麼。好多公司都會搶著雇你這樣的人。」
特蕾西深吸了一口氣。「我有一個難題。」她說。墨菲太太靜靜地坐著聽她解釋,特蕾西說完之後,墨菲太太直截了當地說:「我勸你不要找操作電腦的職業了。」
「你你剛才不是說……」
「現往各家公司最害怕電腦犯罪。他們決不會僱有過犯罪記錄的人。」
「可是我必須工作。我……」
「除了電腦還有別的工作。你考慮過當售貨員嗎?」
特蕾西記得在百貨公司的那件事。她可再也不願意受那樣的侮辱了。
「別的工作還有嗎?」
那女人躊躇了一下。墨菲太太想到的這個工作顯然太委屈特蕾西·惠特尼了。「你看,」她說,「我知道你不習慣做這類工作,不過傑克遜小吃店要找一個女招待。那是上東區的一個漢堡包店。」
「當女招待?」
「是的。你要是想去,我不向你收介紹費。我是偶然聽到這個消息的。」
特蕾西坐在那裡思量著。念大學時她在餐館幹過,不過那是幹著好玩。現在是要靠它活命了。
「我試試看。」她說。
傑克遜小吃店裡亂糟糟的,性急的食客們吵吵嚷嚷,廚子們怨氣沖天,動輒發火。飯不錯,價錢也公道,所以這爿店裡總是擠滿了人。女招待們緊張得連喘口氣的工夫也沒有,第一天下來特蕾西要累癱了。可她總算掙到錢了。
第二天中午,特蕾西給一桌推銷員端菜,其中一個把手伸到她裙子下邊,特蕾西把一碟辣椒醬扣在他頭上。她丟掉了這份工作。
她回到墨菲太太那裡,向她講述了事情的經過。
「我有一個好消息,」墨菲太太說,「威林頓·阿姆斯旅館要一個總務助理。我打算推薦你去。」
帕克街的威林頓·阿姆斯旅館相當漂亮,專為闊人、名流承辦酒宴。總務面試了特蕾西,決定錄用。那裡的工作不累,同事們很友善,工作時間也不長。
一星期之後,特蕾西被叫到總務的辦公室,助理經理也在座。
「你今天檢查過827號套間嗎?」總務問特蕾西。那個套間裡住著好萊塢女明星詹妮芙·馬洛。特蕾西的部分職責是檢查每一套客房,看女侍們是否按旅館的要求收拾好了房間。
「查過了,怎麼啦?」她說。
「什麼時間查的房?」
「兩點。出什麼事了嗎?」
助理經理說話了。「馬洛小姐一點鐘回到房裡,發現一隻昂貴的鑽石戒指不見了。」
特蕾西覺得全身都繃緊了。
「你進臥室了嗎,特蕾西?」
「進了。我查過每一個房間。」
「你在臥室裡看見過什麼首飾嗎?」
「嗯……沒有。我想沒有。」
助理經理趕緊追問:「你想沒有?肯定沒看見嗎?」
「我又沒上那兒去找首飾,」特蕾西說,「我只是去檢查床鋪和毛巾是否整理好了。」
「馬洛小姐肯定地說,她離開套間時戒指是放在梳妝台上的。」
「那我可不知道。」
「別的人都進不了那個套間。侍女們都是在這兒工作過多年的。」
「我沒有拿戒指。」
助理經理歎了口氣。「我們只好叫警察來偵查了。」
「拿戒指的絕不是我,」特蕾西喊道,「也許是馬洛小姐放錯了地方。」
「根據你先前的行為……」助理經理說。
又把這一條搬出來了。根據你以前的行為……
「我不得不請你到治安辦公室去等候警察來調查。」
特蕾西覺得自己臉紅了。「是,先生。」
一個警衛把她送到治安辦公室,她感到自己好像又回到了監獄。犯人出獄後因有坐牢的經歷而仍在生活上屢遭挫折——她以前讀到過這類報道,卻萬萬沒想到這種事會輪到自己頭上。人們硬是給她貼上一個標籤,然後按標籤的內容來衡量她。就是讓我墮落成他們認為的那種人,特蕾西痛苦地想。
三十分鐘後,助理經理笑著走進治安辦公室。「好啦!」他說。「馬洛小姐找到戒指了。還是她自己放錯了地方。這只是一場小小的誤會。」
「太好了。」特蕾西說。
她走出治安辦公室,朝康拉德·摩根珠寶行走去。
「這再簡單不過了。」康拉德·摩根說。「我的一名顧客——洛伊絲·貝拉米去歐洲了。她的家在長島的海崖鎮。週末時傭人們休假,住宅裡空無一人。一名巡警每四小時巡邏一次。你只需要在屋子裡待幾分鐘。」
他倆坐在康拉德·摩根的辦公室裡。
「我瞭解住宅的警報系統,也知道保險櫃暗鎖的號碼。你要做的事只是走進去,拿到珠寶,再走出來。你把首飾拿來,我把寶石取出框托,把大鑽石切小,再賣出去。」
「既然這麼簡單,你自己怎麼不干呢?」特蕾西直率地問。
他的一雙藍眸閃著光:「因為我要到外地去辦事。每當發生這些小『事件』的時候,我總是在外地辦事。」
「我懂了。」
「你大可不必擔心偷了貝拉米太太的首飾會給她帶來多大損失,其實她是個很可惡的女人,世界各地都有她的房子,裡邊藏著財寶。另外,她為這些珠寶所保的險是珠寶本身價值的兩倍。當然,是我替她估的價。」
特蕾西坐在那裡盯著康拉德·摩根,心想:我怕是發了瘋吧,居然坐在這兒一本正經地和他商量怎樣盜竊珠寶「我不想再回監獄,摩根先生。」
「這件事絕無危險。給我幹事的人從沒被抓到過——在給我工作的時候。呃……你看怎麼樣?」
答案很簡單。特蕾西要拒絕。這件事太荒唐了。
「你說我能賺到兩萬五千美元?」
「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這是一大筆錢,足夠維持到她找到謀生辦法的時候。她想到那個破舊旅館裡的小房間,想到尖聲怪叫的房客們,想到那個大聲吵嚷的顧客(我不願意從女殺人犯手裡買東西),也想到旅店的助理經理(我們只好叫警察來偵查了)。
然而特蕾西仍無法下決心答允這件事。
「我建議這個星期六晚上動手,」康拉德·摩根說,「傭人們星期六中午離開那幢住宅。我給你搞一個駕駛執照和一張信用卡,用假名字。你在曼哈頓租一輛汽車開到長島,十一點到那兒。拿到首飾之後開車回紐約,還掉車……你會開車吧?」
「會。」
「好極了。早晨七點四十有輛火車開往聖路易斯,我給你訂一個包間。我在聖路易斯車站等你。你把首飾交給我,我給你兩萬五千塊錢。」
他把一切說得這麼簡單。
應該表示拒絕,然後站起來走出門去。出了門又到哪兒去呢?
「我需要一頂金色假髮。」特蕾西緩緩地說。
特蕾西離去之後,康拉德·摩根仍坐在辦公室裡,沒有開燈。他想著她。一個漂亮女人。真是漂亮。太可惜了。他剛才也許應當警告特蕾西,他對住宅裡特別設置的防盜系統瞭解得並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