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姐妹三人在歌舞伎劇院看戲,當壓軸戲《吃又》[107]快要開幕時,從舞台的擴音器中不斷傳出找人的聲音,如「本所綠町某某」「青山南町某某」「西宮某某」「下關某某」,最後還呼叫「菲律賓的某某」。大家都讚歎不已,不愧是歌舞伎劇院,不僅有全國各地的,連南洋的遊客都給吸引來了。忽然,妙子說:「聽聽!」她制止了她倆的談話豎耳聽著。
「蘆屋的蒔岡小姐!」擴音器果然是這樣呼喚的,「兵庫縣蘆屋的蒔岡小姐!」第三次改成這樣喊了。
「不知道是什麼事,小妹,你去看看吧!」聽幸子一說,妙子就出去了,不一會就返回來了,拿了自己座位上的小提包和絲網披巾。
「二姐,你來一下!」說著把幸子帶到走廊上。
「什麼事呀?」
「剛才,濱屋旅館的女傭到劇場門口來了。」
妙子說是這樣的——
劇院方面說在門外來了位客人要見蒔岡小姐。她走出正門入口,只見台階上站著一位濱屋旅館的女傭。那女傭說:「剛才從蘆屋的府上打電話來了(這位女傭也是大阪口音),要老闆娘把這件事轉告給太太。但是,往歌舞伎劇院打了好多遍電話,都占線打不通,老闆娘才叫我來跑一趟。」
妙子問她電話的內容,女傭說:「電話是老闆娘接的,不是我接的,不過,似乎是說病人的病情很嚴重。不過,據說病人的名字不是府上的小姐……前些日子聽說府上的小姐得了猩紅熱,躺在床上了。但是,這個病人不是小姐,是一位住進耳鼻喉科的病人,老闆娘反覆囑咐我說,小妹很清楚,請太太不要搞錯了。老闆娘還在電話裡對府上的人說,現在太太和小妹都在歌舞伎劇院看戲,她馬上去轉告。老闆娘還問府上還有沒有別的事情。府上的人說,哪怕小妹一個人也好,盡可能趕今天晚上的夜車回去。如果有時間,出發前最好打個電話回去。」
「那麼說來是板倉了?」在來東京的火車上,幸子略微聽見妙子說了,板倉要做一次耳科手術。
當時妙子說,四五天前,板倉因患中耳炎、內耳積膿,到神戶的中山手附近的磯貝耳鼻喉科醫院治療。醫生前天說,引起了急性乳突炎,必須做手術,昨天入院做了手術,幸而手術經過良好,本人非常精神。他叫妙子不用管他,儘管去東京好了。妙子覺得既然好不容易做好了去東京的準備,再加上板倉平素身體健壯,像是殺也殺不死的鐵漢子,所以不用擔心,才決定如期動身。
看來板倉的病情發生了什麼突然變化。據濱屋旅館女傭說,打電話來的似乎是另外一個小妹,所以多半是板倉的妹妹或者是誰從醫院裡通知了雪子,雪子也沒敢耽擱立即向這邊掛電話來了。急性乳突炎只要做了手術也就不用怎麼擔心了,但是手術如果遲了,往往病菌會侵入大腦,也是性命交關的事情。總之,雪子特地打電話來通知,他的病情一定不樂觀了。
「怎麼辦呢?」
「我這就回濱屋,馬上動身回去!」妙子臉色未變,還是平常那樣鎮靜自若。
「我怎麼辦呢?」
「二姐,你只管看完吧,把姐姐一個人丟在這裡可不好。」
「怎麼對姐姐說呢?」
「隨便你怎麼說吧。」
「你這次跟姐姐提到板倉的事了嗎?」
「沒有說,」妙子在大門口把奶油色的絲網披巾披在肩上,「……不過,你告訴她也不要緊。」一邊說著一邊走下台階去了。
幸子回到座位上時,《吃又》已經開幕了。姐姐全神貫注地看著舞台一言不發,這正合幸子的心意,直到散戲時,姐妹倆被擠擠攘攘的人群推出大門後,姐姐才問道:
「小妹呢?」
「剛才有一位朋友來找她,像是一起走了。」
幸子匆忙間這樣搪塞著。幸子把姐姐送到銀座大街,在尾張町分了手,就折回旅館來了。老闆娘說:「小妹剛走沒幾步。」接著說,「因為是這麼個電話,所以我先叫人給她買了一張今天晚上的臥鋪票。票剛買回來,她就從劇院趕回來了。她說那就坐這趟車回去,心急火燎地走了。臨走前,好像還給蘆屋的府上掛了電話。詳細情況我沒有問她,電話裡也說不清楚。不過,小妹對我講,似乎是病人手術過程中感染了惡性細菌,非常痛苦。她叫我轉告您,她坐這趟車直達三宮,明天早晨從車站直接趕往醫院。另外,在澀谷放著一個提包,請您回去的時候給她帶回去。」聽老闆娘的口氣似乎她已察覺了病人和妙子的關係。
幸子也覺得坐立不安,又往蘆屋掛了個加急電話給雪子。但雪子說話很難聽清楚,完全不知說些什麼。這並非通話距離太遠,而是雪子聲音太小,儘管她聲嘶力竭地喊,但是她的聲音用「微茫」來形容頗為貼切,微細得渺茫難辨,實在聽不清楚。幸子平素覺得沒有比跟雪子通電話更令人惱火的事,雪子自己也怕接電話,總是請人代勞。可是,今天事關板倉,雪子不便吩咐阿春,也不好拜託貞之助,無奈只得自己出馬。只講了幾句話,雪子的聲音細得像蚊子在哼,幸子覺得「喂喂」喊話的時間比通話的時間還多,好不容易才斷斷續續聽清楚了一些。大意是今天下午四點左右,自稱是板倉妹妹的人打來電話說,板倉因耳科手術住院,經過良好,但從昨夜開始,病情突然惡化。幸子問雪子,病情惡化是不是影響到大腦了。雪子說,她也擔心這一點,但板倉的妹妹回答說大腦沒什麼,是腳出了事。幸子問腳到底是怎麼樣了?雪子說她也搞不清。據板倉妹妹說他痛得厲害,稍微碰一下就痛得直跳,不停地扭著身子哼。他妹妹說,他只是喊痛呀、痛呀,並沒說叫小妹回來。但他妹妹覺得那樣痛苦不是一般的毛病,恐怕已經不是耳鼻喉科的事兒了,她想找其他科的大夫來看看,但是她一個人做不了主,她也實在想不出別的辦法,想來想去才給蘆屋打電話。幸子問雪子知不知道後來的情況,雪子回答說,剛才她接了小妹電話說是今晚趕回來,就打電話通知了板倉的妹妹。現在他病情越來越嚴重,像發狂一樣拚命掙扎,她已經給老家打了電報,估計明天早晨父母親也會趕來。幸子說,妙子現在已經動身走了,自己留在這裡也沒有用,準備明天回去。最後快掛斷電話時,幸子又問了悅子的情況。雪子說她已完全恢復健康,不肯老老實實待在病室裡,只想跑出去溜躂,真不好對付,瘡痂也幾乎掉光了,只有腳心還剩了一點點。
幸子自己也要匆匆離去,不知該怎樣去和姐姐辭行。她煞費苦心也編不出一個能自圓其說的借口,所以做好了心理準備,即使姐姐感到奇怪也沒有辦法。第二天早晨,她在電話中告訴姐姐說,妙子因為有急事昨天晚上回關西去了,自己今天也回去。很想在哪兒和你再見一面。當幸子提出自己到澀谷去時,姐姐說:「既然這樣,我去旅館看你吧。」不多久,她就拎著妙子的提包來到濱屋旅館。在姐妹之中,只有姐姐最為沉穩,無怪乎讓妹妹們說她「反應遲鈍」,妙子到底有何急事,她竟連問也不問。幸子揣測,也許是這位帶著難題來的小妹,不待答覆就回去了,姐姐暗中鬆了一口氣。她嘴上說我馬上就要回去,卻和幸子在旅館裡吃起午餐來。
「小妹近來還和啟少爺來往嗎?」姐姐突然問。
「嗯,好像還有些來往。」
「除了啟少爺以外,還有個什麼人,是嗎?」
「你聽誰說的?」
「最近,有一個人想娶雪子做媳婦,調查了我們家的情況。不過,那事兒後來沒談成,我也就沒對雪子講。」
姐姐還說:「那位做媒的人出於好意才告訴了我們,我也沒有仔細向他打聽。這位媒人說:『據說小妹和一個比啟少爺身份低得多的青年關係親密。您聽說過那些奇怪的風聲嗎?當然,那不過是一些風言風語。我只是提請您稍微注意一下。』因此,我總覺得,這門親事沒談成,雪子本身無可挑剔,是不是小妹的那些風聲連累了她呢?不過,我是相信你和小妹的,那事情究竟有多少真實性?那個青年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這我不打算問。不過,說實在的,姐夫和我現在最希望小妹和啟少爺結婚。什麼時候等雪子的事兒定下來了,我想去和對方談談。所以,這次有關錢的問題,像我曾經在信中說過的那樣,不準備答應小妹的要求。但是,看小妹那個架勢,弄不好又會和你姐夫吵起來,所以我跟她說了,我要好好考慮後再答覆她,最好是讓小妹平平和和地先回去。這幾天我一直在傷腦筋,不知道用什麼辦法說服她。」聽那口氣,姐姐像是鬆了一口氣似的。
「真的,如果能和啟少爺結合是最好不過的,我和雪子都是這樣想的,也經常這樣勸小妹。」
也許鶴子認為,幸子的這番話像是為自己辯解,所以她並不搭腔,在吃飯過程中,只顧說她自己想說的話。
「叨擾了!」姐姐放下筷子馬上就準備起身,「那麼,我回去了。也許今天晚上不能來送你了。」飯後也沒休息一下就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