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沛在自己的辦公室裡發脾氣,因為他買了個新的複印機,自己卻老不會用。司徒末端著茶在座位上哼著小曲兒,她對於觀賞傅沛抓狂這事,總是顯得特別享受。
最近是淡季,大家都閒得發慌,每天的工作內容就是打發時間,但是為了照顧老闆傅沛的自尊心,我們常常得裝出一付很忙很忙的樣子,這實在是讓人身心俱疲呀。
傅沛乒乒乓乓的摔完東西,然後就說他要出去談生意了。他前腳一走,司徒末就拉著椅子坐到我身旁,賊兮兮地笑,「昨天那個小帥哥是誰?」
「哪個?」
司徒末說:「昨天我下班時在樓下被一個小帥哥攔住了,一開始我以為他是看上了我的美貌想對我劫色……好啦,你別這個表情,我老公一直都覺得我貌美如花的,總之昨天那個帥哥問了我你家的地址,他後來有沒有去找你?」
我收起那個忍吐的表情,氣憤地說:「你不認識他就把我家地址給他,萬一他是變態呢?」
「少大驚小怪了,他一嘴一個小美女小美女地叫我,別說把你家的地址給他了,他讓我幫忙給你下迷魂藥我都幫。」
我說:「你主要高興的是美女前的那個『小』字吧?」
司徒末嘿嘿地笑,「你真聰明,他是誰啊?」
「江辰同事的弟弟。」
我大致把情況說了一下,由於司徒末一直覺得自己已婚婦女的身份給她降低了不少魅力分數,我為了不刺激到她那條已婚婦女的羨慕嫉妒恨神經,還特地貶低了一下自己,我說我覺得奇怪,我這麼普通的一個人,也不知道祖國的大花朵到底看上我什麼。
她安慰我說:「這個你不用妄自菲薄,越年輕的人思想越難以捉摸,我兒子還覺得這世界上最美的女性是美羊羊。」
我怎麼就覺得這話中有話呢……
她還說:「其實我覺得他也不錯,老牛吃嫩草,對牙齒好。」
我瞪她:「去死吧你。」
她說:「總好過你一天瞄手機十幾二十次,老等不到你家男人的電話吧。」
我當著她的面再掏了一次出來確定手機是否正常工作,然後囂張地說:「我就願意。」
她笑著睨我,然後突然又一本正經地說:「我在想一件事,就是啊,如果你們結婚了,我讓我兒子去給你們當花童,這樣我可不可以不包紅包?」
你看這人,開口閉口都是錢,我覺得寂寞,我和她沒有共同話題。
我義正言辭地怒斥她:「就算你的老公變成我的新郎,你也別想少了紅包!」
直到下午,傅沛都沒有回來,所以在下班前一個小時我和司徒末就分頭偷溜了,為了怕傅沛臨時查崗,我們還把辦公室電話都轉移到手機上,別看我們逃班的行為這麼熟練,其實我們還真的……很常逃班。
以前逃班後我常常早早地坐到家附近的地鐵站,到站後我就坐在候車椅上,聽著MP3,看下班高峰期的地鐵載著擠得面目全非的上班族,就像是工廠的傳輸帶,運輸著一個一個人類罐頭去到各個地方。
我在一旁看著我就樂,我就覺得我少擠了這麼一回我實在就是賺了。
但是現在我是有男朋友的人了,我必須得拋棄這個下三濫的興趣愛好,我提前下班了我就得上醫院去和他耳鬢斯磨去。
由於我在處男朋友這事上荒廢了三年,所以我心裡總有點虛,那點心虛大概屬於業務不熟悉的一種。
到了醫院大堂,我給江辰打電話,電話一通我們同時說了一句話「你在哪兒?」
我說:「我在醫院大堂。」
他說:「我在去你公司的路上。」
我說:「啊!那怎麼辦?」
他說:「出了醫院門口右轉有一家飲品店,你去那裡喝點東西等我。」
我想了想說:「我還是在大堂等你吧。」
主要是傅沛已經拖了我兩個月的工資了,而醫院附近的消費一定比別的地方貴,上次在這兒附近買茶葉蛋,就比別的地方貴了五毛……看我窮得……
「那你待在大堂別亂跑,我很快到。」江辰說。
「好,你開車小心。」
半個小時後,江辰在醫院門口找到我的時候,我坐在路旁一棵樹的陰影裡瑟瑟發抖。
生老病死,這個世界很莫測,而醫院算是莫測的高發地段,我在醫院大堂這三十分鐘,就被莫測了一回。
時間撥回半個小時前,我掛了江辰的電話,臉上帶著戀愛中人特有的噁心微笑找了個位置坐下。
大概十分鐘後,樓上突然傳來女人的尖叫聲,伴隨著乒乒乓乓凌亂急促的腳步聲,然後在我反應過來之前,一個披頭散髮的女人從二樓翻了下來,重重地砸在我面前,距離我大概五步之遙。
我看著她驚恐的雙眼滿是淚水。
我看著她在地上像垂死的魚一樣抽搐了一下,然後靜止。
我看著她嘴角緩緩地流下白沫。
我看著一群醫護人員從樓上衝下來,嚷嚷著「快點快點給她打鎮定劑。」
我看著那個粗大的針頭扎進她的手臂。
我想說你們他媽的是瘋了嗎!她都一動不動了你們打什麼鎮定劑!你們他媽的有那麼愛扎針嗎!你們他媽的是醫生不是馬蜂!
但是原諒我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陳小希?陳小希?」江辰蹲在我面前,他的手在我眼前揮動著,他看起來憂心忡忡,「你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我驚恐地看著他,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
江辰伸手過來拉住我的手,看著我的眼睛,語調出奇的冷靜:「小希你看著我的眼睛,不要怕,我現在問你問題,你只要點頭和搖頭就可以,知道了嗎?」
我點頭。
他說:「你有受傷嗎?」
我搖頭。
他捏了捏我手,「你看到了讓你很害怕的場面?」
我點頭。
他停頓了一下,低聲地問:「車禍傷患?」
我搖頭。
他又說:「那人……」
他遲遲沒有把話問出來,只是抱住了我,輕輕地拍著我的背說:「這是醫院,無論你看到什麼,不要覺得害怕,他們只是生病了或者受傷了,或者……」
或者時候到了。
七月炎夏,江辰抱我抱得很緊,感動之餘,我其實覺得很熱。
他抱了我一會兒,大概也覺得熱,就把我從地上拉了起來,牽著我到他車裡坐著,他說:「我出去打個電話,很快回來。」
我點了點頭,我其實已經冷靜了不少,只是前面表現得太過驚恐,突然恢復正常也有點下不了台,於是只好繼續扮著惶恐的嬌弱模樣。
江辰回來時候臉色輕鬆了不少,他說:「我知道發生什麼事了,那個病人沒事了,只是骨折了和腦震盪,沒生命危險。」
我吁了口氣,我想醫生的人生真的很淡定,只要死不了人的都不是大事。
我點點頭表示明白。
江辰沒有發動車子,側坐過來看著我:「還怕嗎?」
我搖搖頭,我有點迷上這種不用出聲的表達方式。
他伸手揉揉我的頭髮,「她失戀了,在前男友面前吞洗衣粉自殺,前男友送她到醫院洗胃,她鬧死鬧活不肯,掙扎間失足從樓上翻了下來。」
江辰還是很瞭解我的,知道我有一顆八卦心,用八卦來勾起我的好奇心,分散我的注意力,恐懼多少會減少幾分的。
我眨了眨眼睛,說:「那她前男友的反應呢?」
江辰捏一捏我的臉,「我怎麼知道,你現在會講話了啊。」
「我之前嚇到了嘛。」我略帶撒嬌地說,「誰讓你把我一個人丟在醫院裡。」
他沒有辯解說我讓你出去等是你自己要留在醫院的,他只是說:「下次不會了,過兩天我帶去你探望那個病人。」
我說:「我短期內都不想靠近醫院了。」
江辰說:「害怕就逃避不是個好習慣。」
我想表演一下著名的跺腳撒嬌,但因為是坐著的不便施展,所以我改嘟起嘴說:「可是我真的不敢。」
他說:「以後都不來也隨便你。」
我沉下臉,心裡又委屈又氣憤,他總是這樣,那時高三,他給我補習數學,十道大題我錯九道半,對的半道一般是最簡單的解一元二次方程。有次我寫得火大,丟了筆說我不寫了,數學老師說數學不好的做好選擇題和填空題就行了。
江辰說隨便你,但是你以後別說什麼要和我考同一個大學的話,我們等級不同。
那麼傷人的話,我那麼幼小的心靈,當然是要埋頭在書桌上哭一場的,哭夠了抬頭,江辰還在旁邊,埋頭改著我做的卷子。
我湊過頭去看,密密麻麻五顏六色的小字,黑色的是正確解法,藍色的是解題思路,紅色的是數學公式,黃色螢光筆加亮標示了解法一解法二解法三……
我擦乾了眼淚說:「你把我的卷子塗成這樣子我怎麼看?還有太多種解法我記不住。」
後來我的每張數學試卷都有很多同學來借去複印,我才發現它的珍貴,在考慮要不要向來借的人收費的同時我也考慮了要報答江辰。最後我在他的數學課本上畫了一個美若天仙的美女,美女在第一頁穿著棉襖,每翻一頁就脫一件衣服,從髮飾首飾衣服鞋子襪子,最後考慮到尺度問題我給她留了件肚兜和熱褲,而且為了證明我其實是很有內涵的,我偶爾還會結合教學內容,比如勾股定理的旁邊我會畫美女露股溝……我覺得這件事體現了我是一個知恩圖報的人,這在這個普遍忘恩負義的世界,很不容易。
江辰發動了車子,我在一旁鼓著臉生悶氣,我想跟他吵架,想罵他王八蛋,但我不敢……
我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