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蒙住的地方很小,只有一間臥室,但床是雙人的,我可以和她打擠。
北廣幫著我們將行李收拾好,就說店裡還有事要先走,隨即給甘蒙使了一個照顧我的眼色。我是真的夠感激,在這樣的情況下,起碼還不至於只剩我自己,孤立無援。
我洗了個澡,趟下床去,就徹底睡著了。再醒來,已經是凌晨三點。我一醒,甘蒙也跟著醒了。她睡眼惺忪地問我,怎麼了?我說沒事,就突然睡不著了。聽見我的話,她很迅速的強迫自己也清醒,隨即拉著我坐起身。
正好,我們來聊天吧。
我說,聊什麼啊。她說,嗯,就聊一些讓你很難忘的事。我想了想,最後回答她,我能想起的難忘的事情,都和許灼有關。聞言,甘蒙愣了一下道,丫的他是夠讓人難忘的。
在月光灑進來的房間裡,甘蒙也顯得比平常期期艾艾。她說,以前吧,我一直覺得,像許灼那樣的混蛋談愛情,真他媽是扯淡。現在我卻覺得,和那樣的人扯上愛情這東西,才是至死方休啊。
我笑,忽地想起許灼曾經問過我的話,他說,你記不記得奮鬥裡面,瑤瑤對向南說的話?原本看《奮鬥》的時候,我就不喜歡瑤瑤這個角色,所以更不可能對她有印象。但是在這個夜晚,我突然特別好奇地想知道,到底是句什麼話,於是我拖著甘蒙一起,打開了電腦。
在看見向南以為,楊曉芸和華子有什麼,一邊哭一邊開車,撕心裂肺地唱著愛如潮水的時候,甘蒙淚奔了。我猜,她大概是將電視裡的人物定位到了自己和北廣身上。因為,她濕潤著眼睛回過頭來對我說。
我終於明白,在北廣得知我做那些事情的時候,他是什麼感受。
說完,聲音再度哽咽起來。
感同身受。必須是經歷了一樣的事情,才能真的感同身受。結果甘蒙剛歇氣兒沒多久,我又開始了。因為,我終於等到了瑤瑤對向南喊話。
知道什麼是對你好嗎?你不知道。也許你知道了,你就長大了。但也許你知道了,我就不喜歡你了。
許灼想要對我說的,應該是後面一句吧。因為那天,我太過興奮,以至於怕他又趕我走,於是我衝動之下道,如果你不喜歡我不懂事的個性,我可以改啊。而他當時想要回答的是。
因為喜歡的就是那個真實的你,所以你改變了,也許我就不喜歡你了。
那個夜晚,我再無心入眠,甘蒙哭完以後,倒很快的睡過去。
早上九點左右,甘蒙被我弄醒,我一筷子伸進她嘴裡,嚇得她一下從床上翻滾起來,跟演戲似地,口齒不清地吼道。
賤婢!你給哀家吃了什麼!
看她這樣子,我心情有些好的翻了個白眼回答,鍋貼……
那是我第二次踏進陸家大宅。
我從方文的車上下來,一步一步,沿著之前陸輕舟帶我走的方向,往前去。一路有許多下人很有禮貌的同我這個陌生人打招呼,很符合陸家人給我的一切感受。
陸老太太穿了一身老年樣式,卻花紋繁複的盤扣裝,她被人扶著,坐在陸家大廳的正前方,扶她的人,就是衛優瀾。
在長輩面前,衛優瀾又恢復了慣有的大家風範,面對我這個她恨不得拆恥辱福的人,依然可以表現得淡定非常。陸老太嘴裡,也依然是溫婉的言辭。
夏小姐此番前來,有何貴幹?
我忍不住打了一個寒戰,我一直知道,那些家大業大的族群,沒有幾個是善類,只是,相對於那些電視裡經常看見的狠決,這樣輕描淡寫的四兩撥千斤,更讓我望而生畏。明明,她什麼也沒做,連面都沒有露,卻輕而易舉的,迫著我和陸輕舟徹底做了個了斷。
我清了清嗓子,不再與她多做兜轉。
陸老夫人,既然一早就料到我會找上你,不如就開門見山吧。
對方並沒有動怒,反而溫和且瞭然的笑開,似乎很喜歡我的直接。
夏小姐如此明事理,證明我們家輕舟的眼光也不算太差。說吧,你要什麼。
我的呼吸有些不順暢,卻強迫自己將要說的話,一字不漏的複述完。
第一,幫我提前拿到畢業證。第二,許灼在B市的具體下落,和一張去B市的機票。第三,一個在B市的工作。
聽見我的要求,陸老太又笑了,她說夏小姐,真的只有這些要求嗎?輕舟在你眼裡,未免太不值錢了一點。
我默然,沉默了一會兒答。
原本我們就不是什麼多特別的關係。當初之所以會招惹,只不過是想借他來幫我找那個人。
語畢,衛優瀾輕哧了一聲道,我不得不承認,你和許灼,確實很相配。
我知道,她的言下之意,是覺得我和許灼都有病。最初,他追我逃。現在,他逃我追。就像從前有座山,山裡有座廟,這樣永無止境的故事。
我不想再留在這個是非之地,轉身朝外走去,卻在門口,與陸輕舟狹路相逢。他肯定聽見了我之前的話,因為,我看見了那張我以為,再不會在我面前怒氣翻騰的臉。我看他使勁將拳頭收了又握,握了又收,最終咬牙切齒憋出幾個字。
你竟然敢。
我不躲不避。
對,我敢。你不是一直都罵我神經病麼?是的,一沾上許灼這兩個字,我就會變成神經病。其實你早點清楚也好,免得真的對我生出多的掛念。那樣多不好啊,交易最怕的,就是牽扯上人情。
我還想要繼續往下說,陸輕舟卻抬手,重重揮了我一個耳光。是真的很重,因為我在瞬間感覺到,耳朵嗡嗡作響。我很想跳起來和他拼了,罵他有什麼資格打我,卻連張牙舞爪的力氣都沒有了。方文好心的上前來要送我離開,陸輕舟卻怒喝著要他滾。
彼時的陸輕舟,就像一頭被激怒的獅子,要保護自己的領地,而我就是那只不小心越過了他的地盤,還在上面肆意撒野的動物。他更靠近了,拇指與食指緊緊握住我的下頜骨,逼得我吃痛地抬頭。我似乎瞥見了他眼裡,漫天飛舞的塵埃。
這樣的姿勢只維持了一會兒,陸輕舟終於放開對我的鉗制,將我的腦袋扭向一邊。
我真想掐死你。
但是,你不配。
那天,明明沒有風,我卻覺得心裡一陣呼嘯的難過。
最後是方文將我送回甘蒙那裡,下車的時候,他叫住我,少了以往的咄咄逼人,他盯著我臉頰上還未消下去的紅暈道。
謝謝。
我裂開嘴笑。
不要謝我。我不是聖母,如果有多餘的選擇,我一定不會這樣做。
我給甘蒙說,已經準備好了要去B市,甘蒙揚言要跟隨我一起。我說別別,不要因為我的原因,而打亂你原本的生活。她啪地給了我腦袋一下。
你傻X啊。我在這裡又沒有正式工作,什麼生活不生活的?再說,我現在一上街,就生怕碰見老熟人。你知道的,畢竟我不是真的想要錯過北廣。我說對,你走了,北廣呢?她很得意的hi一聲。
早就私下商量過了,我們早就覺得,望城不是一塊風水寶地。
我特別感動,其實自己一個人獨自闖到另個完全不熟悉的城市,我真的有些忐忑和害怕。而如果有甘蒙河北廣的陪伴,前路再黑,我想,我也能夠抵擋。
沒幾天,方文就給我打了電話,告訴我畢業證寄到甘蒙家了,連帶著機票一起,是下個月中旬的,正巧是聖誕。
離開的前一晚,我去找了陸輕舟。
我知道他不會再接我電話,於是找了方文帶話,我說,怎麼他也對我好過,禮貌道別,還是有必要的。方文沒有多問,只承諾一定帶到。
望城的冬天原不太冷,但站在時苑總部頂樓,大概因為太高,所以冷空氣有加倍。彼時我還在想,所謂高處不勝寒,是不是就這麼個意思?
其實,我也不知道陸輕舟會不會來,從之前我和他對峙時候,言語之間,我知道,他再也不想與我扯上任何瓜葛。但我就是想等,即便等來了,也說不了什麼,卻還是想在走之前,再見一面。
我趴在頂樓欄杆上,俯瞻整個望城。我驚訝的發現,站在這個位置,能隱隱看見海平面。燈光散落一片碎屑,卻有殘缺的美。
方文打來電話叫我走。
今晚陸氏有發佈會,他趕不回來的。
而我清楚,他是在變相好心地要我走。但我從來就固執。已經有一千個一萬個人,包括我爸媽都討論過我的固執,但我從未真正改變過。但我還是緩兵之計地回答。
好,我等會兒就回家。
我耳朵裡塞著MP3,愜意此刻沒有任何人來打擾,於是找了個靠近欄杆處,稍高的平台坐。寒風貼面刮過,卻讓我從心底歡喜起來。快樂與疼痛總是如影隨形,在那一刻,我尤其相信這句話。
我在時苑大樓等了三個小時,陸輕舟最終都沒有來,卻讓我從心底鬆了一口氣。
在機場等待登機的時候,甘蒙差遣北廣去買水。我之前告訴甘蒙說,在此之前從來沒有坐過飛機,好土啊,有點兒小忐忑。所以她以為我處於極度的緊張當中,於是安慰道。
沒事,坐飛機就跟做無痛人流似的,剛開始你就問,親,開始了嗎?空姐會回答你,親,已經結束了。你就當是在坐雲霄飛車,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麼!
北廣回來,將水遞到我和甘蒙手裡,看了看時間道,可以進去了。我起身,掃了全場大廳一眼,終於提步向前。
就在進關口的時候,忽聽得背後有人叫我的名字,轉身,發現是裴明珠。
我沒有告訴裴明珠離開的消息,我害怕那樣陌生的離別場面。看甘蒙心虛地將頭轉向一邊,我知道,她出賣了我。
長大以後,已經很少見裴明珠穿平底鞋,以及素顏的樣子。她風風火火地朝著我奔跑,恍然讓我找到了從前的一些蛛絲馬跡。
她一到我面前,沒多久,就開始無聲地解耳環,戒指,項鏈,以及從前,她一切引以為傲的東西。我看她默不做聲地將它們扔到垃圾桶,然後回轉身對我說話,依然是牙尖嘴利。
夏平安,我不想當明珠了。以後,你要叫我的名字。聽到了嗎?!
裴一思。你給我牢牢記住。我叫裴一思。
只有我明白,她的話中有話。
裴一思,陪你死。
終於,我更是無話可說,唯有眼淚長流。可還是沒有開口說出一句原諒。只是那一瞬間,我更加確定,我的決定是正確的,毫無懸念。
對不起,明珠。我不想傷害你,所以我不能原諒你。
要進關的時候,她似乎想起什麼,從包裡掏出一盒東西遞給我。
那天,陸輕舟落下的。我覺得,這對你而言,應該也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