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五年十月的今天,正坐在茶水店趕這份雜誌連載稿的同時,再度面臨被發好人卡的慘況。一時三刻,我與鍵盤之間有太多的話想要傾注。
每次無法親近我最珍視的愛情,都有不同的理由。實話說我無意收集各式各樣自己被拒絕的理由——那種癖好太悲情,也太變態了。
愛情不是人生的全部,卻是我人生的味道。
越是深沉的痛苦,代表我曾經愛得越飽滿。
每嘗過一次愛情,我都能獲得無與倫比的勇氣,在跌倒的時候吹拂傷口,然後重新站起。
總是以祈求著「永遠在一起」的心意追求喜歡的女孩,是我的愛情之道。正因為如此,當我昨晚對女孩告白時,儘管還是被婉轉拒絕了,我依舊能義無反顧信仰著我獨一無二的熱血愛情。
正在當兵的廖英宏打了通電話安慰我,聊著聊著,廖英宏提到了他與喜歡的女孩花蓮、台南兩地相隔的苦境。他們小兩口僅僅靠著書信、網路、電話,小心翼翼築起了彼此喜歡的小小期待,卻因為一直都沒有見過面,感到惶恐與不安。
「柯騰,我現在好煩,遠距離戀愛真的很可怕——我真的很想立刻過去台南找她。我想見她,看著她跟她說說話。」廖英宏的聲音,充滿害怕失去女孩的焦慮。
「該邊,我剛剛突然明白一件事。」我看著剛剛被發好人卡的MSN畫面,鼻子還酸酸的。
「什麼?」
「我們以前在喜歡沈佳儀的時候,可曾因為任何理由退縮過?」
「——沒有。」
「如果我用所有的力氣拜託你不要跟我爭,你會退出嗎?」
「不會。因為是沈佳儀。」
「一點也沒錯。因為是沈佳儀。」
是啊,可曾因為任何理由退縮過?身高?成績?距離?
每個女孩都是我們人生的燭火,照亮了我們每段時期瘋狂追求愛情的動人姿態,幫助我們這些男孩,一步一步,成為像樣的男子漢。
我們所要做的,就是再多喜歡那女孩一點。再多一點,再多一點一點。
只要夠喜歡,就沒有辦不到的等待。
就可以一直靠信仰愛情,堅持下去。
「柯騰,我希望可以給這個女孩幸福。」廖英宏的聲音再度充滿元氣。
「不是盡力,是一定要做到。」我握拳,眼淚還是忍不住落下了。
如果我的愛情回憶在化為一份記錄性書寫時,有任何的意義,那便是希望每個讀著這些故事的男孩女孩,都能從中獲得一點點,相愛的勇氣。
高一下。
我最在意的情敵阿和變瘦了,又近乎作弊般轉到社會組,待在距離沈佳儀只有一面牆的平班,每次下課就隨便尋個理由過去和班找沈佳儀聊天。整件事讓我非常地頭大,也很後悔。如果我他媽的當初沒有聽李小華的話念「男生就應該念的自然組」,我現在篤定跟沈佳儀同班。
小覷命運大魔王的力量,果然會招來厄運。
不只如此,更驚人的是沈佳儀居然還在長高,這點讓只有一百六十四公分的我常常處於迷惘的算盤裡。後來,沈佳儀來到一百六十七公分,高了我三公分。
這短短的三公分,後來成為我不斷努力想要跨越的屏障。實在是有夠累。這種差距讓我想起了漫畫《H2好逑雙物語》中,一開始在身高輸給青梅竹馬雨宮雅玲的國見比呂——
開始莫名其妙處於劣勢的我,其實並沒有特別的勝算。我所能做的,不過就是繼續當好沈佳儀「朋友」的角色,並遵守兩個原則:不逾矩、不刻意討好。而我額外做的,莫過於拚命鼓勵週遭朋友前仆後繼去觸犯這兩大原則。
某天放學後,我們一群朋友在許志彰家後院打籃球。
打累了,我跟廖英宏坐在一旁滿身大汗瞎聊天。
「廖英宏,我覺得沈佳儀是個好女孩,坦白說,我覺得你跟她很配。」我灌著運動飲料,背靠著院子牆壁。
「啊?然後呢?」
「快追她啊!」
「——那你自己怎麼不追?」廖英宏擦著汗,用很古怪的表情看著我。
是啊,我跟沈佳儀密切的「課業交流」,一定引起不少的懷疑。
「說得好,要不是沈佳儀突然長高,加上阿和實在是太厲害的競爭對手,我還真的會追沈佳儀。」我笑笑,看著阿和快步上籃,球進。
混帳啊,這傢伙甩掉一身肥肉後,上籃的速度真不錯——我絕對不在沈佳儀面前跟阿和挑籃球,哼哼。
「阿和?阿和真的在喜歡沈佳儀?」廖英宏稍感訝異,聲音壓低。
「怎麼可能看不出來?阿和甚至還轉去社會組!」我歪著頭。
「哇,你知道好多。真羨慕你總是跟沈佳儀有那麼多話聊。」廖英宏說。他一旦認真說起話來,可真是噁心巴拉的。
「有話聊有什麼用?就只是普通朋友。」我拍拍廖英宏的肩膀,誠懇地笑笑:「反正啦,如果你要追沈佳儀的話,我可以幫你提供情報,當你的眼睛。」
我站起,看著李豐名越過眾人防守鑽入禁區,將球離奇地放進籃筐。
「五比三,OVER!」上一組人敗下陣來。
我站在罰球線上,阿和氣喘吁吁將球丟給我,我輕輕鬆鬆轉丟給等候在三分線外的廖英宏。
「加油,別輸了。」我抖抖眉毛,低著腰。
「哈,開始!」廖英宏運球衝進,瞥眼看著阿和。
就這樣,只要一有機會,我就卯起來鼓勵身邊的朋友別辜負大好青春,一個接一個給我去追沈佳儀,為我製造替沈佳儀「處理情緒困擾」的機會。
例如每次到了家政課,大家分組煮東西吃,總不忘為沈佳儀多準備一個塑膠碗,一有新菜出爐,就將那道菜塞進碗裡,準備送去給沈佳儀品嚐。
超扯,每個人在獻殷懃的時候都在比快,深怕落後別人一步就表現不出對沈佳儀的關心——或者說,遲了一步,就來不及用自己親手炒的菜餵飽沈佳儀的胃。
「今天平班也是家政課,阿和一定會——」我經過廖英宏等人的旁邊時,幽靈般丟下這麼一句。
有人一下課就捧著菜盤以跑百米的速度衝去和班教室,看著沈佳儀當大家的面,把菜吃光光才肯離去。還有人在課堂間假裝要上廁所,結果抱著一堆菜跑到和班,躡手躡腳蹲在牆壁後面,誠惶誠恐地將菜從窗戶邊角遞進教室,過程非常像警方特勤小組攻堅。
「我才不要跟你們一樣咧。」我在肚子裡暗笑。
雖然,有時我也忍不住,將自己亂搞的親手菜漫不在乎地送到沈佳儀面前——
八點半,夜裡的學校教室,又到了兩小無猜時間。
天花板電風扇的嗡嗡聲中,沈佳儀跟我一起吃著夾心餅乾。
「我真的不懂,我有這麼好嗎?為什麼這個時候應該好好唸書,卻要分心在感情的事上?」沈佳儀皺眉,語氣很無奈。
「喂,人家是喜歡你,這有什麼不對?喜歡哪有在分什麼時間適不適合的?」我大剌剌地說,某種程度也算是在為自己說話。
「可是張家訓,他幾、乎、每、天、都打電話到我家,也不知道要跟我說什麼,我又不好意思掛他電話,非常困擾!」
「哈,張家訓是有一點點怪怪的啦,不過說真的,難道你喜歡被討厭嗎?」
「我又沒有做什麼,怎麼會被討厭?」沈佳儀無法認同。
「是啊,你什麼也沒做,就偏偏會被喜歡咧!」我哼哼。
「——我就只是想安安靜靜地唸書。」
看著沈佳儀煩惱的樣子,真的是一種很古怪的享受。
沈佳儀並不可能找除了我之外的任何人談這些事,因為她會覺得在這個年齡聊「男女之間的感情」非常幼稚,她也難以向其他的女孩啟齒。而幼稚的我對一切狀況都很明瞭,又明擺著對沈佳儀沒有興趣,只是個見鬼了的好朋友——
那些煩惱幾乎都是我一手製造出來的,我「義務」成了謝孟學、謝明和、張家訓、廖英宏、許哲魁、杜信賢的「愛情經紀人」,常常不厭其煩為沈佳儀介紹他們的優點,以及剖析他們追求行為背後種種可愛的動機,希望沈佳儀能夠多多少少認同這些人因對她的喜歡而產生的行動。
但我越熱烈推薦,沈佳儀就越無奈,百分之百都成了反效果。
說實話,若撇開我奮力擔綱月老的內在動機,我還真是那些男孩的好朋友:超有義氣,分文未取。然而我真是壞透了,哈。
餅乾快吃完了,我突然有個怪點子。
「沈佳儀,這麼說起來,你對安安靜靜唸書這一類的事很有把握?」
「什麼意思?」
「沒,我只是想跟你打賭。」
「打賭?」
「沒錯,我們來比國文、英文,跟數學這三科自然組與社會組的共通科目,用下次月考成績三科加總,來打賭誰的分數高,怎麼樣?」
「幼稚歸幼稚,不過既然是比成績——我接受,反正不會改變什麼。不過我們要賭什麼?」
「哼哼,賭一個星期的牛奶!」
「好啊,不過那是做什麼?」沈佳儀罕見地先答應再問細節,可見她對比成績這檔事是多麼的有把握。
「輸的人,每天都要買一盒鮮奶,在第一節課前親自送去對方的教室。期限一個星期。」我不懷好意地看著沈佳儀。
「可是我不喜歡天天喝純鮮奶,我要有時是果汁牛奶,有時是巧克力口味的。」沈佳儀正經八百地說。
「喂——混蛋,你以為你穩贏的啊?」我用鼻孔噴氣。
「我覺得讓你這樣破財,又要每天這樣買牛奶給我喝,我會過意不去。」沈佳儀說到連自己都捂嘴笑了起來。
「有好笑到。沈佳儀,原來你也會講笑話喔?」
可別忘了,現在是誰在跟你一起平起平坐解數學題目啊?英文號稱全年級第一的也是我。至於國文——不好意思,未來將成為小說家的在下,國文在當時也是很厲害哩。賭這三科,真正計較起勝算,恐怕是我贏面較大。
實際上,不論輸贏,只要訂上這個賭約,我就算是大獲全勝。
我贏了,我就可以每天在教室裡看著沈佳儀站在窗戶外,跟我揮揮手。
我輸了,我就可以每天站在窗戶外對著教室裡的沈佳儀,向她揮揮手。
那將會是,多麼有朝氣的一個早晨。
「那麼就說定了。」我伸出手。
「說定了。」兩指勾勾。
月考成績發佈,朝會頒獎。
司令台,沈佳儀略帶靦腆地領取全校第一的獎狀,而我還是只能乖乖站在下面,看著心愛的女孩跟我維持一大段衝刺的距離。
然後,我以些微差距輸了一個星期的牛奶。
早自習前,我背著書包拎著剛買的兩盒果汁牛奶,直接走到和班教室,在窗戶旁朝正在背英文單字的沈佳儀揮揮手。
沈佳儀走出,跟我在走廊邊邊吃早餐。
「謝啦,我就說會很麻煩你。」沈佳儀笑笑接過果汁牛奶,遞給我影印的補習班數學講義,裡頭的摺頁都有標記好了的問題,以及對話小紙片。
「臭屁。下次我們來賭更大的。」我也撕開了我那盒果汁牛奶。
「還要賭?」沈佳儀不客氣地喝著牛奶。
「是啊,要不是這次那題證明題我突然忘了怎麼寫,現在我們可是站在忠班前,喝你送過來的牛奶。」我沒好氣說。
「好啊,那這次要賭什麼?還是國英數三科加起來吧?」沈佳儀笑了出來,嘴唇上印著一條小白胡,可愛到翻。
「對,我們來賭——」我假裝沉思,其實答案我早就想好。
「快點啦。」沈佳儀的眼神很期待,顯然跟成績有關的事情她都不排斥。
「如果我贏的話,你就給我綁馬尾。如果我輸的話,我就剃三分頭。」我堅定地說。
「綁馬尾有什麼了不起?不過我還蠻想看你剃三分頭的。好啊,就這樣,你等著把頭髮理光光吧。」沈佳儀的表情樂得很。
「一言為定,你綁馬尾可要整整綁一個月。」我挑眉。
就在我跟沈佳儀要勾勾手的時候,阿和背著書包出現了。
「喔,這麼巧,那一起吃早餐吧。」阿和笑笑將手上的早餐放在陽台上。
「好啊,你看,這是柯景騰輸給我的牛奶耶。」沈佳儀得意洋洋地展示著手中的果汁牛奶,與「總是懂很多」的阿和開始聊天。
「——」我瞪著阿和。
你這個情敵實在是有夠盧,別依附在我的戰術底下偷襲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