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若白師兄多喝些開水呢?」
她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只要能出汗,就能退燒,她以前發燒的時候,師父總是讓她一杯又一杯地喝水。
「已經喝了好幾杯了。」亦楓皺眉搖頭。
「他吃飯了嗎?」
「沒有。他說沒有胃口,然後就睡下了。」
「這樣不行,若白師兄需要喝些淡鹽水,否則身體會沒有力氣。」她努力想著當時師父住院時,學到的那些知識。
從暖壺中倒出一杯開水,往裡面撒些鹽粒,等白色的顆粒化開,水溫稍微不那麼燙,亦楓扶起若白,百草端起杯子,小心翼翼地湊到他的唇邊。
「若白,喝點水。」
亦楓低聲喊他,若白的睫毛淡淡地映在蒼白的面容上,牙關卻閉得很緊,水杯完全無法送進去。
「若白。」
亦楓又喊了幾聲。
若白還是雙眼閉著,昏昏沉沉。
「你來喊。」
亦楓命令她。
她一愣,她還記得傍晚的時候若白師兄說過不想看到她。亦楓掃她一眼,她只得忐忑地喊:
「若白師兄……」
極輕微的,在蒼白的面頰上,他的睫毛竟動了動。她心中一喜,接著輕聲喊:
「若白師兄,喝一點淡鹽水……」
眼睛緩慢地睜開,被亦楓扶坐在床榻上,高燒中的若白迷茫地望著她,眼神有些不太清醒。
「師兄,喝水。」
百草小心地將水杯湊到他唇邊,餵他一口一口地喝下去。最後一口喝水,她鬆了口氣,同亦楓一起輕輕扶著若白重新躺下。
「好了,師兄,你繼續睡吧。」她輕聲說。
「你……」
躺在枕頭上,若白繼續望著她。
「……我……我是百草。」
她有些緊張地說。
「嗯。」
若白閉上眼睛,在她身旁靜靜地睡去了,他的嘴唇乾涸蒼白,臉頰卻似乎紅潤了一點點。
夜色越來越深。
百草跪坐在若白身旁,用被子把他掖得嚴嚴實實。一個小時過去了,他依舊昏睡著,眉心蹙在一起,偶爾有很輕的呻吟。她心中焦急,用手試了試他的額頭,還是火燙火燙!
「我去煮薑湯!」
留下亦楓照顧若白,她飛快地衝出去,找到食堂的廚房,跟值班的人用不太熟練的韓語邊說邊比劃了半天,終於找到材料,煮了一鍋濃濃的薑湯,一路跑著飛快地端回來。
同前面一樣喊醒若白。
她餵他喝下滿滿一碗薑湯。
眼睛不敢眨地守著,她焦急不安,如果若白還不退燒,就必須要找到初原,看要不要送他去醫院。
不知是藥物終於起了效果,還是那碗薑湯的作用,若白的額頭漸漸布起一層細細的汗珠,體溫開始往下走了。百草讓亦楓也去休息一會兒,自己繼續守著若白。
病中的若白不像平時那樣冷靜自律,正在出汗的他,手腳不時地從被子中伸出來,百草急忙幫他放回去,蓋好。沒一會兒,他又迷迷糊糊地伸出來。
他出了很多汗。
百草一遍遍用擰乾的溫毛巾幫他擦去臉上和脖頸處的汗水,讓他能舒服些。
到夜裡十一點左右的時候,若白的高燒基本全都退了下去。亦楓歪在一邊的榻榻米上睡著了,百草正發呆地望著沉睡中的若白,房門靜靜地被推開,初原進來了。
「燒退了就好。」
初原摸了摸若白的額頭,然後他告訴百草,他馬上還要再出去,到十二點鐘的時候,她要記得喂若白吃放在窗台上的四包藥,劑量他已經寫在藥包外面了。
「出了什麼事?」百草急忙問。
初原搖搖頭,苦笑。
傍晚的時候,民載帶申波和寇震去市區觀光,晚飯後將他們帶到了一家酒吧,正好碰到警察臨檢,搜出酒吧裡有人買賣搖頭丸。申波他們也被一同帶走了,協助調查。
百草驚住:「會很嚴重嗎?」
「別擔心,」初原對她笑一笑,「已經調查清楚了,申波、寇震、民載都跟這件事沒有任何牽涉,只是需要走相關的手續,把他們從警局帶出來。」
「那……那你快去吧!」
「嗯,」初原的腳步又停下來,揉揉她的頭髮,「好好照顧若白,但是自己也別累壞了。」
「是。」她應聲。
看到她滿眼擔心,卻努力做出精神滿面的樣子,初原凝視了她幾秒鐘,滿屋寂靜中,他俯下身,在她額頭輕輕吻了一下,說:
「放心吧。」
她的眼睛霍然睜得大大的,初原唇角彎起,離開了房間。
「咳!」
睡夢中的亦楓適時翻了個身,咳嗽一聲,眼皮似撩非撩,瞟了站在屋子中央呆若木雞的百草一眼。如夢初醒,百草登時面紅耳赤,手忙腳亂地拿起榻榻米上的毛巾,在洗臉盆上邊擰邊繼續發呆了幾秒鐘,深吸口氣,回到沉睡的若白身旁。
夜裡十二點。
百草準時去倒水,拿起藥包,按照一個個藥袋上寫明的劑量倒出藥片,她心下一怔,四種藥合起來足足有十二片之多,感冒需要吃這麼多藥嗎?
「師兄,吃藥了。」
輕聲喚醒若白,她伸手去扶他。若白的眼睛睜開,目光從昏沉到清醒,在她面容上停留幾秒,然後他自己撐著坐起來,一手拿過水杯,一手接過藥片,他看也沒有看她,神色淡漠地仰頭吃了下去。
她想扶他躺回去。
格開她的手,他自己緩緩躺回去。
她怔怔地看著他。
前幾天還不是這樣的,雖然他一貫淡淡的,可是她覺得和他是那樣的近,除了師父和曉螢,他是和她最近的人。而現在,他討厭她了,將她隔在遙遠的距離之外。
「怎麼還不走。」
夜風從窗戶吹進來一些,空氣中帶著青草淡淡的味道,月光也是淡淡的,就像若白此刻的聲音。躺在枕頭上,他的面色依舊有些蒼白,眉心蹙起,彷彿有些等得不耐煩了。
「我說過,不想看見你。」
若白閉上眼睛。
「我……」她的手指蜷縮起來,狼狽地想要立時起身,又看到亦楓正酣然大睡,「……等你病好了,我馬上就走。」
「我已經好了。」
「……」她啞口失措。
他閉目沉默著,似在等她盡快走開。
「我知道,你在生氣……」百草囁嚅地說。從小到大,雖然幾乎沒有人跟她玩,道館裡的孩子們總是欺負她,師父對她很嚴厲,可是,她從來沒有向誰道歉過。「……是我太莽撞,太衝動,在那樣的場面去質疑金一山大師……」
「在比賽之前,你確信你一定可以打敗金敏珠?」若白打斷她,聲音淡淡的。
她怔了怔,搖頭。
「……沒有。」
「如果敗給金敏珠,你會向金一山下跪道歉?」
「……」
她咬住嘴唇。
「如果敗給金敏珠,你會從此退出跆拳道?」
「……」
嘴唇被咬得發白。
「回答我!會,還是不會!」若白聲音肅冷。
「不會!我不會向金一山道歉!更不會下跪!」她的身體僵住,雙手在身側握成拳,「我就算是死,也不會那樣做!」
「那你為什麼要跟金敏珠下那樣的賭注!」若白聲音冰冷,「既然賭了,你就要想到輸掉的後果,而一旦輸了,你就必須信守承諾!」
「我不會輸,我也沒有輸!」
握緊雙拳,她堅聲說。她會拚死一戰,哪怕是會死在賽台上,也絕不會敗給金敏珠!
長長地吸一口氣,若白壓抑著咳嗽了幾聲,再看向她時,他的眼底已是冰寒一片。
「好,我聽出來了。假設你輸了,你不會向金一山下跪道歉,但是,你卻可以從此退出跆拳道,對嗎?」
她沉默地低下頭。
「難道,跆拳道對你而言,是僅僅為了一場意氣之爭就可以放棄的事情?」他的聲音更加嚴厲。
「不是!」她的臉漲得通紅,「可是,如果我連自己的師父都保護不了,我練跆拳道還有什麼意義!」
「戚百草……」
若白閉上眼睛。
「……你為什麼要練跆拳道?」
兩年前,她問過他這句話,現在他也想知道她的回答。
「……」
她愣住,她從沒想過這個問題。
「原來,是為了保護你的師父,你才要練跆拳道。」若白的聲音變得極淡,「那麼,為你的師父而開始,也為你的師父而結束,倒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她呆呆地看著他。
「很好,」他疲倦地說,「你走吧,這裡有亦楓。」
那邊,傳來亦楓打哈欠伸懶腰的聲音。他睡眼惺忪地爬起來,到窗邊拎了拎暖壺,邊往門口走,邊說:「沒水了,我去打一壺,百草,麻煩你再幫我看一會兒若白!」
屋子裡靜極了。
若白躺在枕頭上,唇片依舊蒼白乾涸,他閉著眼睛,彷彿已睡去。百草呆呆地跪坐著,她看到被子沒有將他的左腿蓋好,卻不敢去碰到他。
「可能是吧……」
澀澀地,她的聲音很低很低。
「小時候,我發現,只要我很用功地在練習跆拳道,師父就會開心,連飯也會多吃一些。師父不在意別人嘲笑他,辱罵他,只在意我的體能和腿法有沒有進步。」
「我……我想讓師父能高興一點……」
眉心皺了皺,若白沉默地躺著。
「師父希望,我有一天能夠成為了不起的跆拳道選手,能夠站在光芒萬丈的巔峰,」她怔怔地說,「我……我也這樣希望,所以我很努力,所以,吃再多苦我也不怕……」
「我知道,這樣不對……」她黯然地低下頭,終於還是鼓起勇氣為他將被子拉好,「……應該是因為喜歡跆拳道,才去練跆拳道,而不應該是由於別的原因。」
亦楓打水回來了。
「若白師兄,對不起。」
在米黃色的榻榻米上,百草忍住溢上眼底的潮濕,趴下身去深深對他行了禮,然後默默走出去。
屋門關上。
若白睜開眼睛,他面色蒼白,眼神凝黑,沉默地望著屋頂木樑,手握成拳,掩住嘴唇,一陣陣地咳嗽。
亦楓倒了杯開水,放在他手邊。
過了一會兒,亦楓倚在牆邊,說:「她可真傻,為了她師父,可以哪怕從此退出跆拳道。而為了你——」
伸個懶腰,亦楓說:
「為了給你拿藥,又差點錯過對她而言那麼重要的比賽。這種人太笨了,跆拳道練再久也成不了氣候,我看往後你就別在她身上浪費太多精力。」
再看了眼身旁似乎睡去的若白,亦楓哈欠著,也倚著牆壁打起瞌睡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