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7

夜深了,警察,被審者,每個人都筋疲力盡。在熬,看誰熬得過誰。

兩個少年,單薄,瘦削,骨頭卻硬。

老楊揉著發紅的眼,對鄭易說:「要證明你的猜想,只剩一種方法。」

「什麼方法?」

「囚徒效應。」

所謂囚徒效應,是指兩個共謀犯罪的人在不能溝通的情況下,由於無法信任對方或被告知對方已背叛招供,而傾向於互相揭發或坦誠事實。

沒人能熬過這種心理戰。

審問很快分別開始。

陳念坐在審訊室裡,整個人都是虛白的,只有手腕上的紅繩格外鮮艷,像一道血痕。

面無表情的警察們湧進來,她表情尚未安定,老楊甩了摞文件夾在桌子上,「啪」一聲,老刑警目光如炬,盯著她,說:「北野已經招認了。」

陳念看著他們,等著解答。半分驚訝和慌張都無。

「陳念,他都交代了。」老楊說,「你和她是共犯。」

陳念搖頭:「不是。」

「魏萊失蹤當天,她約徐渺去後山,這只是順便,其實她約的人是你。不用電話聯繫,因為前一天她和你說了。最後一節是體育課,你方便去後山,你去到後,傷了她。當天你在學校和同學提過電影票難買,李想聽到,當晚就約你去看電影。你看電影時,北野再次去善後。」

「不是。」陳念搖頭,燈光從頭頂打下,眼睫投下暗影,在她漆黑的眼底晃過。

「這是北野親口說的,他承認了。陳念,你不招認,只會受到更嚴重的處罰。」

撐下去,你要撐下去。

她看著他們,眸光冰冷。似乎思索了半刻,問:「你們想,為我減輕處罰?」

「是,我們想幫你。」

「既然想幫,既然確鑿,我承不承認又有什麼關係?」陳念反問,「你們就當我招認了,為我減輕罪罰啊。」

堵了個啞口無言。

老楊終究繼續:「那你是承認了嗎?」

「不是。」

「不是?」

「我不知道他為什麼那麼說,但我不認識他。」陳念道。

「他說你們是共犯。就在三個小時前,他為了給你的考試爭取時間,供出另一樁罪行。」

陳念仍是搖頭,「他或許太無聊,或許不甘心在對我進行侵犯的時候,失敗被抓,想拖我下水。聽上去,為了我的考試爭取時間,供出另一樁罪行。可細想,供述這個行為本身,把我牽扯進來,既已牽扯,可能判罪,爭取考試又有什麼意義。這多矛盾。所以,他說我和他是共犯,這不可信。」

她邏輯清晰得讓人冒冷汗。

她這番話無疑給錯綜複雜的案情又提供了一種可能,或許北野不甘心栽在她手裡,想陷害她。

「你的意思是他說的都是假的?」

「是。」

「陳念,最後一次機會,你若不承認,北野會因配合調查而減輕處罰,反之,你的罪責會加重。」

「他在說謊。」她徐徐說。

「你確定?」

「確定,」她眼神筆直,語氣決絕,「不然,你讓我和他見面,讓我們對質。」

「你以為我們不會讓你們對質?」

「讓他來啊!」

白灼的燈光,照得她臉色慘白,顴骨如削。

……

女律師騰地站起來:「夠了!」

他們失敗,她挺過去了。

最後的希望留在給北野施壓。

面對北野的再一次審問,開場白篤定而壓迫:

「陳念承認了,魏萊遇害的時候,她在現場,她參與了。」

「那女的腦子有病麼?」北野說。

這邊的情況和那頭一樣,無論如何提及加重或減輕刑罰,坦白從寬抗拒從嚴,都沒能撬開北野的嘴。

「你的意思是她說的都是假的?」

「是。」

「北野,最後一次機會,你若不承認,陳念會因配合調查而減輕處罰,反之,你的罪責會加重。」

「她在說謊。」

「你確定?」

「確定。不然,你讓我和他見面,讓我們對質。」

這白得發灰的燈光,北野的臉前所未有的立體,如刀削斧鑿。

兩個少年的眼神,一樣堅韌。

鄭易感覺到,他的同事已經盡力,撬不開了。

或許,再試幾次,但又知道,攻不破了。

那兩個孩子,他們有一座城,困著兩個人,攻不破的。

他們交換眼神,準備離開審訊室,可鄭易不動,他仍抓緊最後那一絲「直覺」不鬆手,他把陳念摔到北野面前時,那個眼神,不會有假。

為什麼?

他審視著北野,在他臉上捕捉到了和隔壁間陳念同樣的神情,一種近乎淒慘的冷酷。

為什麼?

為什麼他們如此難以攻克,為什麼他們如此篤定警方在另一頭的盤問失敗,篤定對方不會背叛。

以至於鄭易除了心裡說不清的直覺,理智都幾乎要倒戈。

不然,他不明白,上下學的路上究竟發生了什麼。兩個毫無交集的人,怎麼產生如此強烈的羈絆。

兩個孩子,脆弱,幼小,面對巨壓面對威脅,仍如此信任對方,可能嗎?

他們之間存在著一種怎樣的契約與生存關係?

他們在同一個梯子上,要麼一起墜落要麼一方割斷繩索。他的心願是為她排除一切阻礙讓她毫無瑕疵地離開,於是她毅然決然按他所鋪的路往上爬?墜落的那個,存活的那個,誰更痛苦?

是這種關係嗎?

不可能。

難以想像。

他錯了嗎?

他想著小姚說的那番話,在自省,在掙扎,他快崩潰。

老楊等人起身了,他們離開了審訊室,案件發展就是按原來所想。

狹窄的房間裡只剩兩個年輕的男子。

一秒一秒,電光火石,鄭易熱汗直冒。

相撞,跟蹤,電影,後山……

他思緒如麻,混亂不堪;

滌蕩的情緒迫使他猛地前傾,逼問少年:「陳念是共犯!你扒去魏萊的衣服,不是擔心發現時暴露季節。而是因為她的衣服上留了關鍵證據,留了陳念的血指紋!」

北野冷冷看著他,不言也不語。

「把魏萊埋在偏僻卻適合保存屍體的地點,也是做了萬全的準備。就是怕萬一被發現,在證據缺失的情況下,沒有雨衣人這個嫌疑,她失蹤前欺凌過的陳念最有殺人動機。所以你必須留著你安放在魏萊身上的一切證據!」

他毫無章法,雜念翻騰:「帶血的襯衫,雨衣,你都故意沒燒盡;是為了證明你是雨衣人!在路上撞李想,盯著徐渺,也是為了讓他們懷疑你。」

北野微微瞇起眼,眼神冷峻。

可是不對,哪裡不對?

在北野提出交換條件時,鄭易就曾懷疑,贏得考試時間有什麼用,他暴露了對陳念的在乎,一旦嚴格審問,很可能挖出更多秘密,如果有罪,不能再上大學,贏得一場考試時間意義何在?

為什麼?

北野為什麼如此篤定他們兩人能贏過盤問考驗?篤定陳念能狠心讓他受罪她卻死不招認翻供?

他哪裡來的底氣?

鄭易抓緊頭桌子,突然,一道光閃過,他猛地站起身,「你——你不是雨衣人!」

可屍檢報告上魏萊的「防衛傷」哪裡來,難道……他的假設……所謂的防衛傷全來自魏萊死前前一天對陳念施虐時遭到的抵抗……是對的。

他不是雨衣人啊!

是誰?

相似的少年,花名冊上流動的身高體重,修理店的大康,陳念衝下街道將那個白衣少年拉回頭,另一張臉。

「大康!——」

等等。

是誰?

腦子像高速運轉的機器,視頻裡的虐待畫面回放,賴青的照片,視頻裡晃過的類似賴青的臉。

「賴子!——賴青!」

賴青才是雨衣人,而北野對雨衣人的瞭解全來自於賴青。

那晚,賴青也參與了,他也侵犯了陳念。北野恨他。

可為什麼,究竟為什麼要扮成雨衣人——

鄭易狠狠一愣,顫抖的身體和魂靈在一瞬間靜止,抓著脖子的手緩緩墜下。

他驚呆了,看著面前幾乎融化在白色燈光裡的北野,不可置信,毛骨悚然。

不,這樣縝密的聳人聽聞的謀劃,不會出自這樣的少年。

鄭易如同高燒後蒸發出一場大汗的病人,虛弱空茫,冰冷刺骨,沒有魂魄地盯著北野。

鄭易踉蹌撲上去,揪住北野的領口把他提起來,用一種僅限於他聽到的,極低的,彷彿是從魂靈裡發出的聲音說道:

「你必須是雨衣人,只有扮成雨衣人,你才能隱瞞魏萊死亡的真正原因。

因為,陳念不是你的共犯;你趕到現場的時候——

魏萊已經死了。

是陳念!而你甚至不在現場!

你恨賴青,可你沒想殺他的,但你得保證他今後不會洩密,不再犯案,讓你成為確鑿的『雨衣人』,讓『雨衣人』永世塵封無法翻案!你既已成罪犯,就斷了陳念翻供招認的可能。

北野你瘋了嗎?!」

他咬牙切齒,揪著他的衣領用力把他推回椅子上。

鄭易喘著粗氣,而北野,他揉一下被鐵銬拉扯的手腕,抬眸,唇角居然彎起,「鄭警官,我很佩服你。但是——」

《少年的你,如此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