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無法在夜裡入睡
因為思念一直來敲門
我起身為你祈禱
用最虔誠的文
親愛的你
我若是天使
我只守護
你所有的幸福
「各位旅客,現在開始驗票!」
列車長搖搖晃晃地推開車廂的門,人還沒站穩便說了這句話。
我把剛讀完的第五根煙收起,準備掏錢補票。
「到哪裡?」
「從台北到……到……應該是台南吧。」
列車長疑惑地看了我一眼,然後從褲子後面的口袋拿出本子,邊寫邊說:「台北到台南,總共571元。」
我付了張千元鈔票,列車長拿錢找給我時,說:「先生,請別坐在這箱子上。裡面放的是便當。」「啊?抱歉。」
我很不好意思地馬上站起身。還好,今天的腸胃沒出問題,不然就對不起火車上吃便當的旅客了。
過沒多久,就有火車上工作人員來打開箱子,拿出便當,準備販賣。我今天還沒吃過任何東西,不過我並不想吃便當。只是單純地不想吃東西而已。再把第五根煙拿出,將視線停在「因為思念一直來敲門」這句。明菁曾經告訴我,思念的形狀是什麼。但是思念在夜裡敲門的聲音,聽起來到底像什麼呢?
我斜倚著車廂,試著調整出一個較舒服的姿勢。聽車內的人說,火車剛過新竹。真巧,秀枝學姐正是新竹人,很想知道她的近況。她火爆的脾氣,不知道改了沒?我想應該很難改掉,畢竟那是她的特色,改掉不見得比較好。
我不由得想起第一次見到秀枝學姐的情形。那時我和柏森為了分租房間,到處貼租屋紅紙。柏森還偷偷在紅紙寫上:「限成大女學生,貌美者尤佳」。兩天後,秀枝學姐來看房子。她打開客廳的落地窗時,用力過猛,把落地窗卸了下來。
「真抱歉。沒想到昨天剛卸掉人的肩膀,今天就卸掉窗。」
「卸……卸……卸掉人的肩膀?」柏森問得有點緊張。
「也沒什麼啦,只是昨天看電影時,有個男的從後面拍我的肩膀搭訕。我心裡不爽,反手一握,順手一推,隨手一甩,他肩膀就脫臼了。」秀枝學姐說得輕描淡寫。
我和柏森互望一眼,眼神中交換著恐懼。
看沒十分鐘,秀枝學姐就問:「押金多少?我要租了。」
「你不再考慮看看?」柏森摸摸肩膀,小心地問著。
「幹嗎還考慮?我很喜歡這裡。」
「可是我們其他三個都是男的哦。」我也摸摸肩膀。
「那又沒差。我是女孩子都不擔心了,你們緊張什麼?」
秀枝學姐斜眼看著我們,「是不是嫌我不夠貌美?」
我和柏森異口同聲說:「小的不敢。」
「那就好。我是中文四的楊秀枝,以後多多指教囉。」
這間樓中樓公寓在五樓,光線充足,通風良好,空間寬敞。四間房間分配的結果,秀枝學姐和子堯兄住樓下,我和柏森住樓上。秀枝學姐住的是套房,擁有自己專屬的浴室。樓下除了兩間房間外,還有一間浴室,客廳和廚房都在樓下。樓上就只有兩間房間,和一間我和柏森共用的浴室。客廳落地窗外的陽台,空間算大,我們擺了三張椅子供聊天用。樓上還有個小陽台,放了洗衣機,晾衣服也在這裡。
我們三個人搬進來一星期後,秀枝學姐才搬進來。秀枝學姐搬來那天,還下點小雨,子堯兄不在,我和柏森幫她整理東西。
「休息吧,東西弄得差不多了。我下樓買晚餐,我請吃飯。」秀枝學姐拿把傘就下樓了,半小時後提了比薩、炸雞和可樂回來。
「你們這兩個學弟人不錯,學姐很喜歡。來,一起吃吧。」我們在客廳邊吃邊聊,氣氛很愉快。
其實秀枝學姐長得不錯,人不算胖,但胸圍確實很豐滿。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陳述一個「太陽從東邊出來」的事實。
「學姐,你為什麼要搬出宿舍呢?」柏森很好奇地問。
「我們中文系的女孩子,都住在勝九捨,大家的感情非常好。」秀枝學姐放下手上的可樂,擱在桌上,神情氣憤地說:「可是說也奇怪,我晾在陽台上的新洗衣物,常會不見,尤其是內衣。有一次我實在是氣不過,就在宿舍公佈欄貼上:哪個缺德鬼偷了我的黛安芬36E罩杯調整型胸罩?我就不相信那件胸罩勝九捨裡還會有第二個女生穿得下!」
「結果隔天就有四個人也貼出公告。」秀枝學姐還是憤憤不平。「四個人分別署名:中正機場跑道,小港機場停機坪,平坦的洗衣板,和諸葛四郎的好朋友……」「諸葛四郎的好朋友是什麼?」柏森打斷了秀枝學姐的話。
「真平呀,笨。」秀枝學姐瞪了柏森一眼,然後告訴我們這四份公告寫著:
「你的胸部實在大,我的胸部沒你大。可是只要我長大,你就不敢聲音大。」
「妾身二十三,胸圍三十二。背胸分不出,心酸眼眶熱。」
「別人雙峰高聳立,我的胸前可洗衣。請君憐惜扁平族,切莫炫耀36E。」
「阿爺無大兒,小妹無長胸。閣下身材好,何必氣沖沖。」
「氣死我了。內衣被偷還讓人消遣,我一怒之下,就搬出來了。」
我和柏森雙手交叉胸前,緊緊抓住自己的肩膀,痛苦地忍著笑。
剛好子堯兄開門回來。
「咦?你彷彿是個女的?」
子堯兄雙眼盯著秀枝學姐,滿臉疑惑。
「廢話!」秀枝學姐沒好氣地回答。
「可惜你只有外表像個女的。」
「你有種再說一遍看看!」
「可惜啊可惜……」子堯兄竟然唱了起來,「你你你你……只有外表啊……啊……啊……像個女的……」尾音照樣綿延十幾秒。
子堯兄不愧是班上歌唱比賽冠軍,丹田真好。
「你這混蛋!」秀枝學姐一個鷂子翻身,柏森馬上扶著她的肩膀安撫,「子堯兄是開玩笑的啦。」「是啊是啊,子堯兄最喜歡開玩笑。而且他是用唱的,不是用說的。」
我也幫了腔。
子堯兄從背包拿出兩顆暗紅色的橢圓石頭,給我和柏森各一顆。然後若無其事地進了房間,完全不曉得他的肩膀剛度過危機。他打開房門時,從背包中掉出一本書,《台灣流行情歌歡唱大全》。
秀枝學姐生了子堯兄一陣子的氣,還在房門口貼上:「狗與葉子堯不得進入!」後來她慢慢瞭解子堯兄,又很欽佩他的好學,氣就完全消了。偶爾還會向子堯兄借一些書來看。我們四個人住這裡,很舒適,常常會一起在客廳看電視。
不過子堯兄通常只看了一會新聞節目,就會回房間看書。而秀枝學姐很健談,常講些女孩子間的趣事,我和柏森聽得津津有味。這裡很安靜,除了隔壁棟五樓有對夫妻常吵架以外。
我和柏森第一次聽見他們吵架時,還以為是八點檔電視劇的聲音。因為他們吵架時常會說出:「天啊!你已經變了嗎?你不再愛我了嗎?你是不是外頭有別的女人?」
「哦!為什麼我堅貞愛你的心,必須承受你這種嫉妒與懷疑的折磨呢?」我和柏森覺得他們一定進過話劇社。
他們吵架時總會摔東西,大概都是些碗盤之類的,破碎的聲音非常清脆。
很奇怪,吵了那麼多次,為什麼碗盤總是摔不完?如果依我國中作文時的習慣,我一定會用摔不完的碗盤來形容考試。有一次他們吵得特別凶,碗盤摔碎的聲音特別響亮。
「夠了沒?每次你只會摔盤子,能不能摔點別的東西?」先生的聲音。「好!這是你說的。」太太咬咬牙,恨聲地說:
「我把你送給我的鑽戒、金手鐲、玉墜子通通摔出去!」
「柏森!快!」我聽完後,馬上起身,像只敏捷的獵豹。
「沒錯!快去撿!」柏森和我同時衝下樓。那天晚上,我和柏森找了很久,水溝都翻遍,什麼也沒找著。
狼狽地回來時,秀枝學姐就說:「你們兩個真無聊,是不是日子過得太閒?我介紹女孩子給你們吧。」
原來秀枝學姐在靜宜大學唸書的朋友,有兩個學妹要找筆友。我和柏森心想這也不錯,就答應了。柏森的筆友跟他進展很快,沒多久就寄了張照片給他。照片中的那位女孩站在桃花樹下,笑容很甜,蠻漂亮的。
「菜蟲,我很厲害吧。嘿嘿,來看看我的回信,多學點。」柏森把信紙遞給我,上面是這樣寫的:
「收到你的照片後,我迷惑了……不知是置身於古希臘奧林匹克山上,看見斜臥床上的維納斯,那傾倒眾生的風采?抑或是在埃及人面獅身像旁,看見盛裝赴宴的克麗奧派屈拉,那讓人炫目的亮麗?不知是置身於春秋時的會稽,看見若啊溪邊浣紗的西施,那輕顰淺笑的神情?抑或是在盛唐時的長安,看見剛從華清池出浴的楊貴妃,那柔弱無力的姿態?不知是置身於西漢元帝時雁門關外,看見懷抱琵琶的王昭君,那黯然神傷的幽怨?抑或是在東漢獻帝時殘暴的董卓房內,看見對鏡梳發的貂蟬,那無可奈何的淒涼?」
「菜蟲,怎麼樣?寫得很棒吧?」柏森非常得意。
「太噁心了。」我把信紙還給他。
「怎麼會噁心呢?這樣叫做讚美。」
「你寫這些字時,手不會發抖嗎?」
「當然會發抖啊。我覺得我寫得太好了,果然是天生的英雄人物。」
柏森再看一次信紙,讚不絕口說:「嘖嘖……你看看,希臘神話的美神維納斯,西方美女埃及艷後,還有中國四大美女西施、楊貴妃、王昭君、貂蟬都用上了,真是好啊。」
我懶得理柏森,因為他還會再自我陶醉一陣子。我回到我的房間,想想該怎麼寫信給我的筆友。我的筆友很酷,寫來的信上通常只有七八行字,最高紀錄是九行。看來她也有寫極短篇小說的天分。我這次的信上說希望她能寫十行字給我,不然寄張照片來也行。幾天後,我收到她的回信。果然寫了十行字。
「你最好是死了這條心吧」
一個字寫一行,不多不少,剛好十行。
我聽她的話,就不再寫信了。但是柏森老把他寫給筆友的信念給我聽。「上帝對人是公平的,所有人都是魚與熊掌不可兼得,但上帝對你實在太不公平了。不但給你魚與熊掌,還附贈燕窩魚翅鮑魚和巧克力,偶爾還有冰淇淋。」
東西是很有營養,但信的內容實在是沒營養。秀枝學姐看不慣我常常豎起耳朵傾聽隔壁的夫妻是否又要摔東西,就說:「菜蟲,別無聊了。我乾脆介紹學妹跟你們班聯誼吧。」
秀枝學姐找了小她一屆的中文系學妹,跟我和柏森一樣,都是大三。柏森在班上提議,全班歡聲雷動,還有人激動地當場落下淚來。最後決定到埔裡的清境農場去玩,兩天一夜。中文三有21個女生,我們班上也有21個男生參加。子堯兄說出去玩浪費時間,還不如多看點書,就不去了。
出發前一晚,我和柏森在客廳,研究在車上如何讓男女配對坐在一起。傳統的方法是,將一張撲克牌剪成兩半,讓湊成整張的男女坐在一起。柏森說這方法不好,不夠新鮮,而且還得浪費一副撲克牌。我說不如想出21對有名的伴侶,把名字寫在紙上,就可以自行配對。比方說梁山伯與祝英台、羅密歐與朱麗葉、紂王與妲己、唐明皇與楊貴妃、吳三桂與陳圓圓等等。
隔天早上八點在校門口集合,我拿寫上男人名字的卡片給班上男生抽。柏森則拿寫上女人名字的卡片給中文系的女生抽。我抽到的是楊過,柏森抽到的是西門慶。然後有將近五分鐘的時間,男女彼此呼喚,人聲嘈雜。
「林黛玉呼叫賈寶玉,林黛玉呼叫賈寶玉,聽到請回答。」
「我是孫中山,我要找宋慶齡,不是宋美齡哦。」
「我乃霸王項羽,要尋美人虞姬。虞姬,我不自刎了,咱們回江東吧。」
「我身騎白馬走三關,改扮素衣回中原。寶釧啊,平貴終於回來了。」
「誰是潘金蓮?潘金蓮是誰?」柏森的聲音特別大。
「同學。我在,這裡。別嚷,好嗎?」
咦?這語調好熟,莫非是……我偷偷往聲音傳來處瞄了一眼,真是冤家路窄。不,應該說是人生何處不相逢,是那個像陀螺般旋轉的女孩。
「你是潘金蓮?你真的是潘金蓮?」
「同學,我是。上車,再說。」
「潘金蓮啊,你怎麼看起來像武大郎呢?」
「同學。夠了!」
我摀住嘴巴,偷偷地笑了起來。柏森待會在車上,一定會很慘。
「過兒!過兒!你在哪?姑姑找你找得好苦。」
我回過頭,一個穿著橘黃色毛衣戴著髮箍的女孩,微笑著四處張望。她的雙手圈在嘴邊,聲音清脆卻不響亮,還夾雜著些微歎氣聲。這是我第一次看見明菁。她站在太陽剛升上來沒多久的東邊,陽光穿過她的頭髮,閃閃發亮。距離現在已經七年多了,我卻能很清楚地記得那天的天氣和味道。
12月天,空氣涼爽而不濕潤,味道很像在冬日曬完一天太陽的棉被。天空的樣子則像是把一瓶牛奶潑灑在淡藍的桌布上。
「過兒!過兒!」
明菁仍然微笑地呼喚。
我把那張寫上楊過的卡片,從口袋拿出,朝她晃一晃。
明菁帶著陽光走近我,看了看卡片,突然蹙起眉頭說:「過兒,你不會說話了嗎?難道情花的毒還沒解?」
「同學,可以了。我們先上車吧。」
「過兒!你忘了姑姑嗎?過兒,可憐的過兒呀。」明菁拿出一條口香糖,抽出一片,遞給我:「來,過兒。這是斷腸草,可以解情花的毒。趕快吃了吧。」
我把口香糖塞進嘴裡,明菁開心地笑了。
「姑姑,我好了。可以上車了嗎?」
「嗯。這才是我的好過兒呀。」
我們上了車,車內還很空,我問明菁:「姑姑,你想曬太陽嗎?」
「過兒,我在古墓裡太久了,不喜歡曬太陽。」
「那坐這邊吧。」我指著車子左邊的座位。
「為什麼呢?」
「車子往北走,早上太陽在東邊,所以坐這邊不會曬到太陽。」
「我的過兒真聰明。」
明菁坐在靠窗的位置,我隨後坐下。剛坐定,柏森他們也上車了。
我怕被旋轉陀螺看到,立刻蹲下身。沒想到他們坐在我們前一排。
「過兒,你怎麼了?」明菁看了看蹲在地上的我,滿臉狐疑。
我用食指比出個噓的手勢,再跟她搖搖手。
等到柏森他們也坐定,我才起身坐下。
「過兒,好點沒?是不是斷腸草的藥效發作?」
「沒事。一點點私人恩怨而已。」
「過兒,今天的天氣真好。非常適合出來玩哦。」
「姑姑同學,真的可以了。別再叫我過兒了。」
「好呀。」明菁笑了笑,「不過想出這點子的人,一定很聰明。」
「不好意思,」我用食指比著我的鼻子,「這是我想的。」
「真的嗎?」明菁驚訝地看著我,「你真的很聰明哦!」
「是嗎?」我並不怎麼相信。
「是的。你真聰明,我不會騙人的。」明菁很堅決地點點頭。
我並非從未聽過人家稱讚我聰明,從小到大,聽過幾次。
不過我總覺得那種讚美,就像是在百貨公司買衣服時,店員一定會稱讚你的身材很棒,穿什麼樣顏色的衣服都會很好看。這是一種應酬客套似的讚美,或是一種對你有所求的讚美。較常用在我身上的形容詞,大概是些「還算乖」、「很會唸書」之類的。而明菁的一句「你真聰明」,就像是物理課本上的牛頓萬有引力定律,讓我深信不疑。
我莫名其妙地對坐在我左手邊的女孩子,產生一股好感。雖然我的座位曬不到太陽,但我卻覺得有一道冬日的陽光,從左邊溫暖地射進我眼裡。
「同學,那麼你叫什麼名字呢?」在我告訴她我的名字後,我也以同樣的問題問她。
「過兒,你又不是不知道,神雕俠侶裡的小龍女是沒名字的。」
「姑姑同學,別玩了。你的名字是?」
「呵呵……」她從背包拿出紙筆,「我寫給你看吧。」
她蹲下身,把座位當桌子,寫了起來。不過,寫太久了。
中文名字頂多三四個字,需要寫那麼久嗎?
「好了。」她把紙拿給我,「我的名字,請指教。」
我看了一眼,就愣住了。因為上面寫著:
「卅六平分左右同,金烏玉兔各西東。
芳草奈何早凋盡,情人無心怎相逢。」
「同學,你……你寫什麼東西呢?」
「我的名字呀,讓你猜。不可以偷偷問我同學哦!」
我想了一下,大概可以猜出來,不過還不是很肯定。
這時車上開始有人拿麥克風唱歌,她也點唱了一首歌。
她唱的是蔡琴的「恰似你的溫柔」。
唱到那句「這不是件容易的事……」,她還朝我笑一笑。
唱完後,她轉頭問我:「唱得好聽嗎?」
「非常好聽。林明菁同學。」
「哇!你真的是很聰明。你怎麼猜到的?」明菁睜大了眼睛看著我。
「卅六平分是十八,十八組合成木。左右都是木,合起來就是『林』。金烏是太陽,玉兔是月亮,日在西邊而月在東邊,應該是指『明』。草凋去早,剩下草字頭;情無心,自然是青,草加青便得到『菁』。這並不難猜啊。是吧,林明菁同學。」
「不會哦,你是第一個猜中的。你果然聰明。」
明菁拍拍手,由衷地稱讚。
「可是『金烏玉兔各西東』這句,你怎麼不猜是『鈺』呢?」「我原先很猶豫。不過我想如果是鈺,你應該會說黃金翠玉之類的。」我看了看明菁明亮的雙眼,不自覺地瞇起眼睛,好像正在直視著太陽。「也可能是因為我覺得你好像太陽,又坐在我左邊,才會想到『明』。」
「呵呵……如果我是太陽,那你不就是月亮?」明菁的笑容非常美,可惜我無法像她一樣,很自然地讚美別人。
明菁,不管經過多少年,你永遠是我的太陽。
我是月亮沒錯,我之所以會發亮,完全是因為你。
沒有你的話,我只是顆陰暗的星球。
畢竟月亮本身不發光,只是反射太陽的光亮啊。
「同學,你看過卡通霹靂貓嗎?」我前座的柏森,開始試著跟旋轉陀螺聊天。
我覺得很奇怪,車子都走了好一陣子,柏森才開始找話題。「看過。如何?」
「那你知道為什麼每次獅貓都要高喊『霹靂……霹靂……霹靂貓』嗎?」
「不知。」「因為獅貓口吃啊!」柏森哈哈笑了起來。「同學。你的,笑話。真的,很冷。」
「不會吧?金蓮妹子,你好像一點幽默感也沒哦。」
「給我,閉嘴!」
輪到我在後座哈哈笑,真是開心,柏森今天終於踢到鐵板了。
柏森回頭看我一眼,用嘴形說出:「這——家——伙——好——奇——怪。」
我也用嘴形回答他:「沒——錯。」
「你——們——在——干——嘛?」明菁也學我和柏森,張開嘴不發聲。
「沒什麼。我們在討論你同學。」我指著旋轉陀螺的座位,小聲地說。
「哪位呢?」因為旋轉陀螺坐在椅子上,後座的人是完全看不到的。
所以明菁稍微站起身,看了一眼,壓低了聲音,靠近我:「她叫孫櫻,我的室友。是我們繫上很有名的才女哦。」
「嗯,我領教過她的用字,確實很厲害。」
「我想,你應該也很厲害吧?」
「你怎麼這樣問呢?我很難回答的。」
「為什麼?」
「因為我不會說謊呀。」
「那你就照實說啊。」
「可是我如果說實話,你會笑我的。」
「我幹嗎笑呢?」
「真的不笑?」
「當然不笑。」
「嗯,好吧。學姐們都說我很厲害,可以說是才貌雙全,色藝兼備。」
我忍不住笑了出聲,這女孩竟連色藝兼備也說出口。「喂,你說過不笑的。」
「對不起。我只是很難想像你會說出色藝兼備這句話。」
「是你要聽實話的。我的直屬學姐總是這樣形容我呀。」
「嗯。你的直屬學姐說 得沒錯。」
「謝謝。」
明菁又笑了起來,露出潔白的牙齒。
車子中途停下來,讓我們下車去上廁所。
我等到孫櫻下車後,才敢下車上廁所。上完廁所出來後,在洗手台剛好撞見孫櫻。
我走投無路,只好尷尬地笑了笑。
「同學。我們,彷彿,見過?」孫櫻直視著我,若有所思。
「同學。跳舞,旋轉,陀螺。」我很緊張地回答。
孫櫻想了一下,點點頭,「瞭解。」「很好。」我也點點頭。
中午抵達清境農場,吃過飯後,有大約兩個小時的自由活動時間。然後下午三點在著名的青青草原集合,玩點遊戲。從下榻的地方,可以有兩條路爬上青青草原。一條是平坦的山路,是柏油路,比較好走。另一條則是幾百級的階梯,由碎石鋪成,陡峭難行。我和柏森決定爬階梯,因為聽說沿路的風景很美。
「喂!過兒,你又丟下姑姑去玩耍了。」我回過頭,明菁和孫櫻在離我們十幾級階梯下面,氣喘吁吁。「你還好吧?」我們停下腳步,等她們。「呼……好累。這裡的坡度真陡。」明菁掏出手帕,擦擦汗。「潘金蓮,你還可以嗎?」柏森也問了孫櫻。「你……你……」孫櫻喘著氣,手指著柏森,無法把話說完。「真奇怪。金蓮妹子你身材不高,下盤應該很穩。怎會累成這樣?」
柏森很訝異地看著孫櫻。「再叫,金蓮。我就,翻臉!」孫櫻一口氣說完,就咳了起來。
我們在路旁的樹下坐了一會,我和明菁先起身繼續走。柏森陪孫櫻再休息一下。這裡的海拔約1750米,沿路空氣清新,景色優美,林木青蔥。眺望遠處,牛羊依稀可見。灰白色的階梯,很像是一條巨蟒纏繞著綠色的山。我們大約在巨蟒的腹部,巨蟒的頭部還隱藏在雲霧間。明菁抬頭往上看,右手遮著太陽,停下腳步。
「怎麼了?累了嗎?」
「不是。」明菁笑了笑,「你不覺得這裡很美嗎?」
「嗯。」
「這條階梯蜿蜒地向上攀升,很像思念的形狀。」
明菁的視線似乎在盡力搜尋巨蟒的頭部。
「思念的形狀?對不起,我不太懂。」
「沒什麼啦,只是突然有種想寫東西的感覺而已。」明菁收回視線,看著在她左邊的我,微笑地說:「思念是有重量的,可是思念的方向卻往往朝上。是不是很奇怪?」
「思念怎麼會有重量?如何測量呢?」
「你們工學院的學生就是這樣,有時候容易一板一眼。」明菁找了塊石頭,用面紙擦了擦,然後向我招手,一起坐下。
「過兒,當你思念一個人或一件事時,會不會覺得心裡很沉重?」
「應該會吧。」
「所以思念當然有重量。」明菁把手當扇子,扇了扇右臉。
「而我們對思念事物的眷戀程度,就決定了思念重量的大小。」
「嗯。」
「讓人覺得最沉重的思念,總是在心裡百轉千回,最後只能朝上。」
明菁的手順著階梯的方向,一路往上指:「就像這條通往山上的階梯一樣,雖然彎來彎去,但始終是朝上。」她歎了一口氣,悠悠地說:「只可惜,一直看不到盡頭。」明菁似乎已經放棄尋找巨蟒頭部的念頭,低下頭自言自語:「思念果然是沒有盡頭的。」
「為什麼思念的方向會朝上呢?」在彼此都沉默了一分鐘後,我開口問。
「我父親在我念高一時去世了,所以我思念的方向總是朝著天上。」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沒關係。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如果思念有重量,而且思念的方向朝上,那思念就是地球上唯一違反地心引力的東西了。」「過兒。你果然是工學院的學生。」明菁終於又開始笑了。
「過兒,我們繼續走吧!」
明菁站了起來,生龍活虎地往上跑。
「喂!小心點。很危險的。」
我馬上跟過去,走在她左手邊,因為左邊是山崖。
一路上,明菁說了些她在大一和大二時發生的趣事。
原來她也參加過土風舞比賽。
「那時還有個人在台上大跳脫衣舞哦。」明菁樂不可支。
「你看,」我往山下指,「在孫櫻旁邊的那個人,就是苦主。」
「真的嗎?這麼巧?不過他穿上衣服後,我就不認得他了。」明菁笑得很開心,然後說想再仔細看一下跳脫衣舞的苦主。
我們就在路旁等著,等柏森和孫櫻上來,再一起爬到青青草原。
柏森經過時,明菁一直掩著嘴笑,還偷偷在我耳邊告訴我:「他還是適合不穿衣服。」
青青草原是一大片遼闊的坡地,而且顧名思義,綠草如茵。我們42個男女圍成一圈,男女相間,坐了下來。溫暖的陽光,和煦的微風,草地又柔軟似地毯,坐著很舒服。明菁坐在我左手邊,孫櫻在我右邊,而孫櫻的右邊是柏森。玩遊戲時,明菁非常開心,好像第一次到野外遊玩的小孩。當我覺得遊戲很無聊時,我就往左邊看一下明菁,便會高興一點。
「各位同學,請在這個書包上做出任何一種動作。」只見一個黑色的書包,從右邊傳過來。有的人打它一下,有的背起它,有的踢它一腳,有的把它坐在屁股下。
傳到我時,我把它抱在懷裡,親了一下。沒有為什麼,只是因為書包右下角有張美美的明星照片。這也是我悲哀的反射習慣。
「好。請各位將剛才做的動作,再對你左手邊的人做一次。」
「Yeah!」柏森興奮地叫了出來,因為他剛剛狠狠地踹書包一腳。他在踢孫櫻前,竟然還舒展筋骨,熱身一下。孫櫻被柏森踢一腳後,用力瞪著柏森10秒鐘。柏森朝她比個「V」手勢。她轉過身看著我時,我低下頭,像一隻等待主人來摸毛的小狗。因為孫櫻是用手在書包上摸了一圈。
孫櫻人不高,坐著時更矮,還有點駝背。
為了讓孫櫻能順利地摸我的頭一圈,我低頭時,下巴幾乎碰到地面。她摸完後,我抬起頭看她,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看來我們的梁子算揭過了,雖然以前我把她當陀螺旋轉,現在她也把我當湯圓搓了一圈。後來柏森常取笑我,說我很適合當政治人物。因為台灣很多當大官的人,都要先學會被人摸摸頭。
輪到我時,我遲疑了很久。「菜蟲!你書念假的嗎?要把遊戲當國家一樣效忠的道理,你不懂嗎?你看我還不是含淚忍痛地踢了金蓮妹子一腳。你可知我心如刀割!」我在心裡罵道:忍個屁痛,含個鳥淚,你踢得可爽了。「喂!快點!是不是嫌棄我們中文系的女孩子呢?」不知道是哪個短命的女孩子,冒出這一句。
我禁不住大家一再地起哄喧鬧,只好轉過身靠近明菁。明菁已經低下了頭,垂下的髮絲,像簾幕般遮住了她的右臉頰。我把臉湊近明菁時,輕輕將她的頭髮撥到耳後,看到她發紅的耳根。我慢慢伸出左手覆蓋著她的右臉頰,右手同時舉起,擋著別人的視線。迅速親了自己的左手掌背一下。
「謝謝大家的成全,小弟感激不盡。」我高聲說。
之後玩了什麼遊戲,我就記不太清楚了。
我好像戴上了耳機,聽不見眾人嬉鬧的聲音。
五點左右解散,六點在下榻的山莊用餐。
我順著原路下山,走了一會,往山下看,停下腳步。
「過兒,還不快走。天快黑了。」
我回過頭,明菁微笑地站在我身後。
「同樣一條階梯,往下看的話,還會像思念的形狀嗎?」
「當然不會了。」明菁走到我身旁,笑著說:「思念通常只有一個方向。因為你思念的人,未必會思念你呀!」
「嗯。」
「過兒,肚子餓了嗎?趕快下山去大吃一頓吧。」
吃完晚飯後,我和柏森為了七點半的營火晚會做準備。
「過兒,你在做什麼?」
「我把這些木柴排好,待會要生營火。」
「需要幫忙嗎?」
「不用了。」
「哦。」
明菁好像有點失望。
「這樣好了,待會由你點火。」
「真的嗎?」
「如果我說是騙你的,你會打我嗎?」
「過兒,不可以騙人的,你……」
「好啦,讓你點火就是了。」
本來我和柏森打算用類似高空點火的方式點燃營火,看來得取消了。
明菁在我身旁走來走去,蹲下身,撿起一根木柴,放下去,再站起身。重複了幾次後,我忍不住問道:「是不是有什麼事呢?」
「沒什麼。我想問你,今天下午的傳書包遊戲,你以前玩過嗎?」
「沒有。」
「嗯。」
明菁停下腳步。
「過兒,我問你一個問題。你要老實回答,不可以騙人。」
「好。」
「我想知道……」明菁踢了地上的一根木柴,「你為什麼不親我?」
我手一鬆,拿在手裡的三根木柴,掉了一根。「你說什麼?」
「你已經聽到了。我不要再重複一次。」
「我膽子小,而且跟你還不是很熟,所以不敢。」
「真的嗎?」
「如果我說是騙你的,你會打我嗎?」
「喂!」
「好。我以我不肖父親楊康的名字發誓,我是說真的。」
「那就好。」
明菁微笑地撿起掉在地上的那根木柴,放到我手裡。
「你再老實告訴我,你後不後悔?」
「當然後悔。」
「後悔什麼?」
「我應該學柏森一樣,狠狠地踢書包一腳才對。」
「過兒!」
「好。我坦白說,我很懊惱沒親你。」
「真的嗎?」
「如果我說是騙你的,你會打我嗎?」
明菁這次不搭腔了。蹲下身,撿起一根木柴,竟然還挑最粗的。
「姑姑,饒了我吧。我是說真的。」
「嗯。那沒事了。」
然後明菁就不說話了,只是靜靜地在旁邊看我排放木柴。
七點半到了,人也陸續圍著營火柴,繞成一圈。我點燃一根火把,拿給明菁。「點這裡,」我指著營火柴中央一塊沾了煤油的白布,「要小心哦。」
明菁左手捂著耳朵,拿火把的右手伸長……伸長……再伸長……點著了。點燃的瞬間,轟的一聲,火勢也猛烈地燃燒。「哇!」明菁的驚喜聲剛好和柏森從音響放出的音樂聲一致。於是全場歡呼,晚會開始了。
除了一些營火晚會常玩的遊戲和常跳的舞蹈外,各組還得表演節目。42個人分成7組,我、明菁、柏森和孫櫻都在同一組。我們這組的表演節目很簡單,交給柏森就行了。
他學張洪量唱歌,唱那首「美麗花蝴蝶」。
「你像只蝴蝶在天上飛,飛來飛去飛不到我身邊……」
「我只能遠遠癡癡望著你,盼啊望啊你能歇一歇……」
那我們其他人做什麼?
因為柏森說,張洪量唱歌時,很像一個在醫院吊了三天點滴的人。
所以我演點滴,明菁演護士,孫櫻演蝴蝶,剩下兩人演抬擔架的人。
柏森有氣無力地唱著,學得很像,全場拍手叫好。
我一直站在柏森旁邊,對白只有「滴答滴答」。
明菁的對白也只有一句「同學,你該吃藥了」。
孫櫻比較慘,她得拍動雙手,不停地在場中央繞著營火飛舞。
晚會大約在十點結束,明早七點集合,準備去爬山。晚會結束後,很多人跑去夜遊,我因為覺得累,洗完澡就睡了。
「過兒,過兒……」
半夢半醒之間,好像聽到明菁在房門外敲門叫我。
「是誰啊?」
「太好了!過兒你還沒睡。」
「嗯。有事嗎?」
「我想去夜遊。」
「那很好啊。」
「我剛去洗澡,洗完後很多人都不見了,剩下的人都在睡覺。」
「嗯。然後呢?」
「然後我只能一個人去夜遊了。」
「嗯。所以呢?」
「因為現在是夜晚,又得走山路,加上我只是一個單身的女孩子,所以我一定要很小心呀。」「嗯,你知道就好。去吧,小心點。」
「過兒,你想睡覺是不是?」
「是啊。我不只是『想』,我是一直在睡啊。」
「哦。你很累是不是?」
「是啊。」
「那你要安心睡,不要擔心我。千萬不要良心不安哦!」
「啊?我幹嗎良心不安?」
「你讓我一個單身女孩走在夜晚的山路上,不會良心不安嗎?」
「……」
「如果我不小心摔下山崖,或是被壞人抓走,你也千萬別自責哦。」
「……」
「姑姑,我醒了。你等我一下,我們一起去夜遊吧。」
「好呀!」
我拿了一支手電筒,陪著明菁在漆黑的山路上摸黑走著。
山上的夜特別黑,於是星星特別亮。
明菁雖然往前走,視線卻總是朝上,這讓我非常緊張。
我們沒說多少話,只是安靜地走路。
經過一片樹林時,明菁似乎顫抖了一下。
「你會冷嗎?」
「不會。只是有點怕黑而已。」
「怕黑還出來夜遊?」
「就是因為怕黑,夜遊才刺激呀。」
明菁僵硬地笑著,在寂靜的樹林中,傳來一些回音。
「過兒,你……你怕鬼嗎?」明菁靠近我,聲音壓得很低。
「噓。」我用食指示意她噤聲,「白天不談人,晚上莫論鬼。」
「可是我怕呀,所以我想知道你怕不怕。」
「這不是怕不怕的問題。就像你問我怕不怕世界末日一樣,也許我怕,但總覺得不可能會碰到,所以怕不怕就沒什麼意義了。」
「你真的相信不可能會碰到……鬼嗎?」
「以前相信,但現在不信了。」
「為什麼?」
「我以前覺得,認識美女就跟碰到鬼一樣,都是身邊的朋友,或是朋友的朋友會發生的事,不可能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那現在呢?」
「現在不同啊。因為我已經認識美女了,所以當然也有可能會碰到鬼。」
「你認識哪個美女?」我先看看天上的星星,再摸摸左邊的樹,踢踢地上的石頭。然後停下腳步,右轉身面對明菁。「你。」
明菁先是愣了一下,然後很燦爛地笑著。
「過兒,謝謝你。我現在不怕黑,也不怕鬼了。」
「嗯。明天還得爬山,早點休息吧。」
「好的。」
午夜12點左右,回到下榻處,互道了聲晚安,就各自回房睡了。
隔天在車上,明菁先跟我說抱歉。「過兒。昨晚我不敢一個人夜遊,硬要你陪我走走,你不會介意吧?」
「當然不會。出去走走也蠻好玩的。」
「真的嗎?」
「如果我說是騙你的,你會打我嗎?」
「過兒。我相信你不會騙我。」明菁笑了笑,「謝謝你陪我。」然後明菁就沉沉睡去。
要下車時,我再叫醒她。
明菁爬山時精神抖擻,邊走邊跳,偶爾嘴裡還哼著歌。「過兒,你看。」她指著我們右前方路旁一棵高約七米的台灣赤楊。
「你該不是又想告訴我,這棵樹的樣子很像思念的形狀吧。」明菁呵呵笑了兩聲,走到樹下,然後招手示意我靠近。
「你有沒有看到樹上那一團團像鳥巢的東西呢?」我走到她身旁,抬頭往上看。光禿禿的樹枝上,這團鳥巢似的東西,有著綠色的葉子,結白色漿果。
「那叫檞寄生,是一種寄生植物。這棵台灣赤楊是它的寄主。」
「檞寄生?聖誕樹上的裝飾?」
「嗯。西方人視它為一種神聖的植物,常用來裝飾聖誕樹。在檞寄生下親吻是很吉祥的哦!傳說在檞寄生下親吻的情侶,會廝守到永遠。」
「哦?真的嗎?」
明菁點點頭,突然往左邊挪開兩步。「如果站在檞寄生下,表示任何人都可以吻你,而且絕對不能拒絕哦!那不僅非常失禮也會帶來不吉利。這是聖誕節的重要習俗。」我捶胸頓足,暗叫可惜。我竟然連續錯過兩次可以親吻明菁的機會。
「呵呵……幸好你沒聽過這種習俗。你知道希特勒也中過招嗎?」
「哦?」
「聽說有次希特勒參加宴會時,一個漂亮的女孩引領他走到檞寄生下,然後吻了他。他雖然很生氣,可是也不能怎樣呀!」明菁乾脆坐了下來,又向我招招手,我也順便坐著休息。「所以呀,西方人常常將檞寄生掛在門樑上。不僅可以代表幸運,而且還可以守株待兔,親吻任何經過門下的人。」
「嗯。這種習俗有點狠。」
「柏森!危險!」
正當我和明菁坐著聊天時,柏森和孫櫻從我們身旁路過。
「幹嗎?」柏森回過頭問我。
「小心啊!往左邊一點,別靠近這棵樹。」
「樹上有蛇嗎?」柏森雖然這麼問,但還是稍微離開了台灣赤楊。
「比蛇還可怕哦。」
「過兒!你好壞。孫櫻人不錯的。」
「對不起。柏森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於心不忍啊。」
明菁撲哧笑了出聲。
柏森和孫櫻則一臉納悶,繼續往前走。
「這便是檞寄生會成為聖誕樹上裝飾品的原因。當聖誕夜鐘聲響起時,在聖誕樹下互相擁抱親吻,彼此的情誼就能一直維持,無論是愛情或友情。有些家庭則乾脆把檞寄生放在屋頂,因此只要在房子裡親吻,就可以保佑全家人永遠幸福快樂地生活在一起。」
明菁說完後,神情非常輕鬆。
「過兒,這種傳統很溫馨吧?」
我點點頭。
我看著台灣赤楊已褪盡綠葉的樹枝,而寄生其上的檞寄生,卻依然碧綠。感覺非常突兀。「為什麼你那麼瞭解檞寄生呢?」「我以前養過貓,貓常常會亂咬家裡的植物。可是對貓而言,檞寄生和常春籐、萬年青一樣,都是有毒的。所以我特地去找書來研究過。」
「書上說,從很久很久以前開始,檞寄生就一直是迷信崇拜的對象。」明菁好像打開了話匣子,滔滔不絕地說著。
「它可以用來對抗巫術。希臘神話中,冥後珀耳塞福涅(Perse-phone)就是用一枝檞寄生,打開陰界的大門。」明菁拿出口香糖,遞一片給我。
「過兒,你知道在檞寄生下親吻的聖誕習俗是怎樣來的嗎?」
「姑姑,你是師父。徒兒謹遵教誨就是了。」
「古代北歐神話中,和平之神伯德(Balder)被邪惡之神羅奇(Loki)以檞寄生所製成的箭射死——檞寄生是世上唯一可以傷害伯德的東西。伯德的母親——愛神傅麗佳(Frigga)得知後痛不欲生,於是和眾神想盡辦法挽救伯德的生命,最後終於救活他。傅麗佳非常感激,因此承諾無論誰站在檞寄生下,便賜給那個人一個親吻,於是造成聖誕節檞寄生下的親吻習俗。而且也將檞寄生象徵的涵義,愛、和平與寬恕永遠保存下來,這三者也正是聖誕節的精神實質。」
「原來聖誕節的意義不是吃聖誕大餐,也不是徹夜狂歡哦。」
「嗯。西方人過聖誕節一定待在家裡,台灣人卻總是往外跑。」明菁笑了笑,接著說:「很諷刺,卻也很好玩。幸好台灣沒多少人知道檞寄生下親吻的習俗,不然聖誕節時檞寄生的價格一定飆漲,那時你們男生又得哭死了。」
明菁又往上看了一眼檞寄生,輕聲說:「果然是『冬季裡唯一的綠』。」
「啊?你說什麼?」「檞寄生在平時很難分辨,可是冬天萬樹皆枯,只有它依舊綠意盎然,所以就很容易看到了。也因此它才會被稱為冬季裡唯一的綠。」明菁轉頭看著我,欲言又止。「姑姑,你是不是想告訴我,思念也跟檞寄生一樣,不隨季節而變?」
「過兒,你真的是一個很聰明,反應又快的人。」
明菁笑了笑,站起身,「過兒,我們該走了。」
「嗯。」
我們走沒多遠,又在路旁看到檞寄生,它長在一棵倒地的台灣赤楊上。
看來這棵台灣赤楊已經死亡,可是檞寄生依然生氣蓬勃。
似乎仍在吸取寄主植物最後的供養。
是不是檞寄生在成為替別人帶來幸運與愛情的象徵前,得先吸乾寄主植物的養分呢?
幾年後,明菁告訴我,我是一株檞寄生。
那麼,我的寄主植物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