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沒有遇到這樣的時刻,不知道為什麼,突然一種情緒上來,會做一些反常的舉動。
比如我早上擠地鐵上班,走到宜山路站,正要換9號線到漕河涇。宜山路是最難走(沒有之一)的站點。走路,不停走路。轉彎,不斷轉彎。爬樓梯,上上下下五個樓梯。
換乘時,兩撥人緊貼牆壁,向著相反的方向前進。左抬頭能看到霧霾天,右轉身能看到人群。所有人都在走著、趕著,為了打上一個不遲到的卡,我也跟在裡面。那個上班點,像是生活唯一的目的,桎梏著所有乘客。
只是一個平常的早晨,不知為何,躲在人群中移動的時候,我的眼淚突然就出來了。我當時很想哭出聲。我到底在幹什麼?真的喜歡這種生活嗎?沒敢細想,趕緊讓自己跑起來。
我在文章裡寫過:有時候會想,25歲了,我可能一輩子就這樣了,但更多時候我會想起那句:我才25歲,我可以成為一切想成為的人。
很抱歉,我都快30歲了,也還是不知道自己究竟要成為什麼樣的人。以前想「有趣」,後來想「酷」,但無論是哪種,都不像真的我。
如果不用考慮謀生這件事,我最想去做什麼?我堅信對這個問題的回答,才是真正的我。答案很簡單,這麼多年一直沒變:給我更多的時間讀書、寫字。
只有讀書才能讓我有安全感,只有寫字才能給我存在感。現在想來,活這麼大最開心的時候,就是每天泡在圖書館的大學時代。
畢業這幾年,在上海找過幾份工作餬口。每天醒來,跟往日一樣,起床、洗漱、坐地鐵、打卡、上班、下班。在白天,努力做一個有趣且酷的大人。晚上八九點到家,往沙發上一坐,打開電腦,敲著前晚還沒完成的小說。
夜深時,小區靜下來,我看向黑漆漆的窗外,夜深沉如死寂,只有我筆下的人物是鮮活的。
所以,特別希望夜能長一點。
對我而言,寫作這一年多來,最大的困難不是沒時間寫,也不是不知道寫什麼,是我總覺得自己寫得太爛。到現在我依然不能用文字很好地表達自己的觀點。
後來我釋懷了,寫得不好沒關係,一定要堅持寫。寫下去,要麼更爛,要麼更好。不寫,就永遠只能這麼爛了。
寫作是一件孤獨又強大的事,我把自己安置在一個情境裡,按照自己對世界的理解,輸出自己的價值觀。有時候被理解,有時候被唾棄。我一次次反思:是這樣嗎?為什麼不是?是他們太膚淺!終究是我太幼稚了!
就這樣反覆掙扎了好幾年。只要動筆寫字,我總會為了認知問題跟自己較勁。我想,下筆時有所畏懼,才能寫出更強大更長久的文字。
比較幸運,寫了半年不到,二十多家出版社來找我出書,短中長篇小說、散文隨筆都有。但我面對每個編輯和讀者,依舊心虛得很。
這本書寫了一年多,除了對外發佈過的四萬字,我又加了八萬字新文。所有小說的構思幾乎都是在白天完成的。坐地鐵時、走路時、吃飯時,或是在冗長的會議上,突然冒出一個想法,就趕緊記錄下來。晚上下班到家,趕緊動筆。寫好了初稿,我又改了四遍,反覆打磨,才終於完成了這本書。
我記得交稿的那天,清明節剛過,天氣還有點冷。我拉開窗簾,打開窗戶,天已經亮了。小區東面的太陽剛剛升起,那是我在上海第一次看到日出。它又圓又大,出現在我的面前,離我很近很近,又越來越遠。此時我意識到寫書的生活告一段落了,另一種未知的生活就要開始了。一種難以抑制的悲傷情緒吞噬著我,讓我在那個早晨終於大哭了一場。
如果有一天,我能在文字上取得一點成績,那我要謝自己,謝我對文字還保留著一絲敬畏,以及一種孤勇的忠誠。
如果我對寫作還有所追求,大概有一天,我可以大大方方地跟別人介紹我是一名「作家」,而不再是「作者」。
「家」這個字,還可以讓我努力很多年。
七毛
2017.5.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