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我怎麼放 你那溫暖的手掌
教我怎麼放 和你走過的昨天
走進隨意門 如果真的可以
我要永遠和你住在那段回憶裡
——范曉萱·《處處都有你》
物理單元測驗的卷子發下來,一片觸目驚心的紅。
何洛兩隻手捂上,沒有膽量去看右上角的分數。「認命吧,或許你天生不是學理的料。」她沮喪地想,「腳上的泡都是自己走的。」
「同桌,第二道大題的答案是什麼?」趙承傑探頭問。
何洛飛速趴在書桌上,將整張卷子壓住:「別問了,我考得砸鍋賣鐵。」
「能慘過我?」唰地亮起來,47分。
「呵,彼此彼此。」何洛掀起一角,「我也沒及格呢。」
「這次小測,全班只有四個人及格了,平均分是43。」物理老師說完,全班一片「啊」聲,大多數人釋然地長長出氣。
「曲線運動這部分是比較難,但大家多多練習,一定能掌握。」他神色間頗為自得,「全學年惟一的兩個90分,都在我們班。」
「惟一的兩個……」何洛忍不住吃吃地偷笑。
「你也考了90分麼?不錯啊。」下課後,章遠走過來問。
何洛指指同桌:「我們兩個加起來倒是有99分了。」
「那還笑得那麼開心。」
「裘老師聽到會氣死,惟一的兩個耶。」語文老師裘平焦躁時,就把眼鏡不停地戴上摘下,鼻翼兩側壓出明顯的紅印。再搭配文學青年的憂鬱長髮,何洛想起來就忍不住笑。
「誒,」她忽然醒悟,「『也』考了90分?」把那個字拖長。
「啊!我一猜就有你小子。」趙承傑跳起來,「什麼都別說了,請吃冰激凌!」
「為什麼?」章遠問。
「你比我分數高啊!等我比你考得好,我也請你吃!」胸脯拍得山響,反正是無限期的空頭支票。
「我要綠色情人。」
「冰激凌三明治。」
……
「請帶一個脆皮蛋筒給我,多謝!」
說這麼禮貌,就不是勒索了?章遠早明白,左鄰右舍是一群餓狼。「一個個說,我記不下來的可就沒有了。」他又問何洛,「你剛才說什麼?紅豆沙冰?」
「嗯?我沒說話啊。我牙疼,就不要了。」
「那給我買兩個吧!」立時有人補上。
三五個男生擁著章遠去雜貨店,生怕他和他的荷包長翅膀飛了。
何洛想去看牙,又很怕牙醫在嘴裡搗來搗去。細頭電鑽搭上牙釉,滋一聲,滿嘴冒煙,張口就能噴火;粗頭的嗡嗡磨過牙冠,全身206塊骨頭都要顫一顫。右上最後一顆牙腫脹著痛,她就用媽媽說的土方法,捏住左手的虎口。
回家打開文具盒,多了一張扭成又字型的紙條,打結的地方畫了一片羽毛。
拆開,飛揚的筆跡,「十萬火急雞毛信」,下面是一家牙科診所的聯繫方式。
不是說要打電話麼?何洛將紙條展開,仔仔細細讀了幾遍。不過也好,第一次拿到他寫給自己的東西,雖然寥寥兩行字,也是一個值得大書特書的歷史時刻呢!翻出日記本,淺棕的封面上有一把吉他,像泛黃的老照片。
將紙條夾進去,裡面的東西越來越多,校報公佈的數學聯賽優勝者學習經驗、兩人一同從競賽班回來時的車票、他分給大家的小塊德芙黑巧克力的糖紙……一天天脹滿,本芯幾乎從封面上掉下來,漸漸厚得快要無法放進帶鎖的套盒裡。
六班已經進入女籃決賽,李雲微大呼小叫,張羅著放學後再去聯繫。何洛一直在猶豫。「我想回家看書。」她說,「如果期末考這種分數,我爸媽會殺了我。」
「偶像,你已經考得很好了!」田馨誇張地比劃著,「比平均分高10分啊!」
「是9分。」一板一眼地糾正。
「哎,都差不多了。我們這些拉班級後腿的都沒著急。」李雲微拉住何洛的書包,「不是人人都是白蓮或者章遠。」
章遠從體育組借來四五個籃球,用大網兜提著:「你們怎麼又磨磨蹭蹭的,練球還需要梳妝打扮啊?真是女生!」
「何洛要走!」田馨毫不留情地揭發,「她說物理沒考好。」
「我要去給唐逸臣送筆記,他今天又沒來上課。」白蓮揉揉太陽穴,「要不然我可以幫你講講這章的重點。」
「學委真是負責。」章遠笑著豎起大拇指,「那我給何洛講吧。」
「啊?」
「我給你講題,你留下來打球。」不容置疑的語氣,一錘定音。
高中女籃就是笑料頻出的代名詞。練習半個小時,每個人都笑得岔氣。田馨在中場得球,抱起來一路跑到籃下。
「你那是橄欖球!」章遠哭笑不得,「要是多走一兩步,裁判睜一眼閉一眼就過去了;不過一口氣跑十來步,太藐視裁判權威了吧!」
「規則我懂!」瞪圓眼睛,「手腳不聽話怎麼辦!」
「不聽話就不要,剁了。」趙承傑接過話茬,立時被追殺,兩個人繞著操場跑起圈來。
「別光看著別人笑。」章遠轉向何洛,「你練得怎麼樣了?」
「喏。」攤開雙手,這次掌心是白的,五指灰黑。
「這就對了!」一雙大手在她掌上拍一下,「加油哦!」
「明天的對手是一班,她們整體平均水平未必很好,但是有一個從初中開始練籃球的高手。」幾個男生分析著。
「讓何洛打組織後衛。」章遠說,「田馨變成小前鋒。」
「田馨太矮了吧?」趙承傑說。
「你很高啊!不過是根號三!」睚眥必報。
「什麼是根號三?」何洛對同學們的外號還沒掌握全面。
「1.732。」田馨笑著,「某人總自稱1米76,結果開學體檢,發現是根號三。」
「你是根號二!」
「別嗆嗆了。」章遠揮手隔開兩人,「再高,起跳時也夠不著籃筐,而且一個兩個都沒什麼命中率。」
「不要太打擊我們吧。」何洛哀歎,「抱球的人剛站穩,對方五個人就都擁上來了。」
「為什麼一定要停?可以跑三步籃啊。」章遠說。
「那還不如買福利彩票,勝算還大些。」
比賽時,何洛負責帶球過半場,按照男生們商量的戰術,盡量求穩,不給對方打快攻的機會。一旦對方的高手得球,五個人就一擁而上將她圍住。
「其他人不用管。」章遠說,「讓她們投!我們負責站在籃後干擾。雖然很不正大光明,總比你們幾個輸了球哭鼻子好。」
「美男計。」高放飛個媚眼,擺出蘭花指,去勾章遠的下巴。
「靠!腦積水。」一把推開,「大喊兩聲不就完了?」
上半場雙方打成5:4,六班暫時領先一分。
「這是我的功勞吧。」田馨鼻子上塞著紙卷,咯咯笑著。在平局情況下,對方傳球,不知怎的就扔在她臉上,鼻血立時湧出來。
「呀~~」田馨自小學美聲,嗓音極具穿透力,「她們故意傷人!」哭得梨花帶雨,顫音都是民族唱法。
「舊社會,鞭子抽我身,母親只會淚淋淋……」趙承傑在場邊捏著嗓子哀慼慼地唱。《唱支山歌給黨聽》,是田馨每次班會的保留曲目。
裁判是高三的師兄,被吵得頭都大了,不耐煩地揮揮手:「好好,一班技術犯規,六班罰球。」
田馨報仇雪恨,兩罰一中。場邊同學鼓掌:「好,奪過鞭子揍敵人。」
下半場開賽五分鐘,雙方仍在僵持。五月末漫天飄著楊絮,眾女生的腳步也開始輕飄飄。何洛抹一把額頭的汗,四個姐妹已經將對方主力團團圍上,她到底經驗老到,好整以暇地運著球,牽著對手從場地左邊跑到右邊,頗為自得。。
「你可以嘗試從後面偷她的球。」何洛想起章遠的囑咐,「她比你們強好幾個數量級,一定會自大輕敵。但這個方法要把握機會,用過一次,她就會防範了。」
就是現在吧!那個女生向右虛晃一步,將籃球從背後傳到左手,就要突圍。電光石火間,何洛用力揮手!
碰到球了!下一瞬,籃球已經到了她手中。不要持球走步,控制節奏,擊球點在右腳前方……章遠的話一句句湧入腦海。何洛從沒有這樣迅速地運球,將攔截的對手一一拋開。她一路突破到三秒區,耳邊是呼呼的風聲,還夾雜了田馨的清越嗓音。
是什麼,她已經聽不清,只看見章遠的身影在籃架下晃動。深藍的條紋襯衫,黑色的牛仔褲,黑色的耐克籃球鞋。
勇氣倍增。雙手捧住球,一步,兩步,輕盈跳起,自然地將球送出。
進了!耶!何洛滿面笑容,舉著「V」字,向章遠晃晃。
怎麼沒有歡呼聲?
「真要命。」他說,轉過身去,一邊歎氣一邊搔頭。
誒,他不是在對方籃下施展美男計麼?何洛一愣,猛然醒悟。
下半場,雙方已經交換場地。
「贏了輸了?」一進教室,就有沒去看球的懶人探頭問。
「自己看。」何洛沒好氣。
章遠也說:「問什麼問?」
丟人丟大了。何洛趴在桌上,腦袋埋在胳膊中。剛剛一路上觀眾都在笑:「六班那個女生太逗了,投到自己籃裡。」
「最搞笑的是,居然還有一班的球員去攔她。」
裁判師兄拍著章遠的肩膀說:「過一個月,讓師妹們打一場表演賽吧。我們也能笑著去高考。」
「何洛,別這樣。」白蓮坐在她身旁,軟言安慰,「輸就輸了,我們技不如人,又不是你的錯。」
「我是不是很糗啊?」頭埋得更低。
「不,你是很幽默。」是章遠的聲音。
脖子上沁心的涼,何洛一聲驚呼,猛地坐直,正對上他的笑眼,舉一支紅豆冰沙,塑料紙上還結著冰霜。
「這次女籃比賽裡靠三步籃得分的,你和她是惟一的兩個。」 章遠笑著挑眉,誇張的東北腔,「真的,大妹子,賊幽默!」
何洛也忍不住笑出聲來,心中暖暖的。
章遠如約,幫何洛複習物理:「你的練習冊這麼新,難怪考試不及格。」
「你的也很新。」何洛瞟一眼他的。
「我已經會了啊,幹嘛還要浪費時間?就好像我上課睡覺,但一樣會寫極限符號。」章遠又想到冬天她出糗的樣子。
「又嘲笑我!」何洛去搶他的練習冊,「我隨便挑一題,看你會不會。」
「喂,是我輔導你,怎麼成了你考察我?」
「唉呀,出血了。」何洛的食指被銳利的紙邊劃破。
「笨!幸好不是搶刀,否則你就變成女楊過了。」章遠從筆袋中拿出創可貼。
「怎麼你什麼都有,這是叮噹的百寶箱麼?」
「還不是練球時被你們害的!」章遠幫何洛貼好邦迪,又擼起自己的袖子,「誰的爪子那麼長,好懸沒摳下肉來。」
「啊,都沒聽你說過,出血了麼?」亮出自己的手指,平平的,不是凶器。
「打球不要留長指甲,會劈,很疼。」
「噢,我替她們向你道歉了。請你吃點補品吧。」
「這才像話,吃什麼?」
「吃什麼補什麼。」何洛狡黠地笑,「皮凍吧!好多豬皮呢。」
「那你的手指,豈不是要吃豬蹄?」
小小的OK繃纏在食指上,血液流過壓緊的傷口,突突的,能感知心臟的節拍。何洛的拇指撐著下巴,嘴唇恰好貼在邦迪上。呼吸之間嗅到淺淡的藥香,是近在咫尺的呵護。
一瞬間精神百倍,何洛也擼起袖子,一拍習題冊:「敢劃破我的手,和你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