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你的感觸 已經變的很模糊 想走的路 還是有點凹凸
太多的包袱 顯的更加無助 在沒有音樂的時候 很想一個人跳舞
跟不上你的腳步 乾脆就說迷了路 乾脆就繼續麻木 對你有沒有幫助
——梁詠琪·《凹凸》
田馨看到何洛的戒指,問:「是純銀的麼?看起來就很優雅。」
「鉑金的。」
「白金?」
「鉑金。」何洛褪下戒指,內裡清楚地刻著「Pt950」。田馨「哦」一聲,過了幾日忽然打電話,語調高亢:「我今天看報紙,才知道鉑原來比白金還貴!你家章遠中彩票了嗎?」
「他說和幾個同伴一起,幫學校裡的人裝電腦,收取一定手工費。」何洛歎氣,「也不知道他多少精力投入到打工裡。其實我並不在乎他送我多貴重的禮物,或者花費多少時間來遷就我,和我聯絡。我希望他目光更長遠些,為了我們的將來著想一下。」
田馨哼哼,「你送了軍刀給人家,現在章同學投桃報李,不回報一個更貴重的禮物,不是對不住你麼?」
「啊,我們兩個,何必攀比這個呢。」何洛說。
「只怕章遠不這樣想。」田馨笑,「男生的面子啊。」
何洛覺得很有必要和章遠開誠佈公地談一次。她在公共汽車終點站等章遠,七月末陽光耀眼,很久沒有下雨,楊樹柳樹榆樹懶散地站在午後無風的街邊,深綠墨綠的葉子邊緣都有些捲翹。章遠每到夏天都曬成小麥色,他剛理了發,在路對面揮手,笑容燦然,露出整齊潔白的牙齒。
兩個人去了遊樂園,因為就要翻新,遊人寥寥。管理員竭力推薦二人坐老式木椅的摩天輪:「下個月就拆掉了,以後就只有全封閉的了,不坐太可惜啊。」
「沒遮沒擋,太陽太大了。」章遠看看何洛,「喂,想擁有和我一樣的健康膚色麼?」
「無所謂,反正過些天我們又要軍訓,又要準備國慶遊行,免不了挨曬。」何洛說。
「別猶豫了,你們兩個人,我就收一張票,還不行麼?」管理員繼續慫恿,「能看到江景哦。」
摩天輪吱吱呀呀轉著,深棕色的木椅經過大半日的暴曬,難免有些燙人。越升越高,江風越過樹叢撲面而來,驅散圍繞身邊的熱度。
何洛問:「最近還忙麼?我記得你說過,手頭有很重要的事情,棘手麼?」
「你還惦記著呢?」章遠笑,「看來我一定要坦白從寬了。」
兜兜轉轉,摩天輪繞了一圈。地平線上下浮沉。
說起傅鵬,章遠毫不掩飾自己的欽佩羨慕。
傅鵬是省大機械儀表系的研究生,在兩年多前就參與了省大校內網絡的搭建,又為多家機構編寫過操作管理系統,尚未畢業,已經有公司開價年薪二十萬,虛位以待。學期伊始,章遠為了裝機奔走於學校與電腦城之間,常常邂逅傅鵬,一來二去,兩人漸漸熟絡起來,言談投契。章遠思路開闊,天馬行空,在傅鵬看來,頗有自己年少時的意氣風發,因此當章遠提出向他學習時,二話不說欣然應允。
這是何洛第一次看到章遠如此推崇一個人,說起他來雙目發亮。看到他恢復了張揚的個性和鬥志,她是欣慰的。何洛喜歡有夢想的章遠,然而她同樣希望,他能夠腳踏實地地前進,希望他能夠真正意識到現實的艱辛和繁複。想來就會擔心,聰明如他,難免心高氣傲;更怕他急功近利,用前途換「錢」途。
何洛反覆想著,直到午夜。她睡不著,踩著床頭櫃爬到窗台上坐下。自己或許是固執的,是刻板的。然而她不希望章遠在兩年或者三年後才惋惜那些被荒廢揮霍的光陰。
這兩者是統一的麼,是矛盾的麼?何洛也想不清楚。夜風微涼,她連著打了兩個噴嚏,還是決定給章遠寫一封信。
「理想和現實的差距有多大?我自己也不知道。」淡綠的小蟲飛到檯燈邊,她低頭寫著,不時停下來凝神思量,「只是再美的夢想,離開現實的土壤,都難免枯萎凋零。或許我是循規蹈矩老式保守的人吧,但是你決定的事情,我便會毫無保留的支持。」
她將信折三折塞進信封,又忍不住掏出,在末尾加上一句,說:「你要記得,我一直相信你,如同相信我自己。」
何洛有些忐忑,不知道章遠看到自己臨行發出的信件,或是有所觸動,還是哂笑後置之不理,又或會暗自埋怨她無中生有的多事。然而她在大興基地軍訓,過著和外界隔絕的生活,種種猜測都無法證實。半夜獨自站崗,腦袋有些暈,難免思前想後。
忽然有瘦高的男生跑過來,動作標準,前不露肘後不露手。在何洛面前一二三四立定,向右轉,啪地敬禮。
何洛還沒回神,連忙機械地回禮,看清對方是沈列。
「報告!」他表情嚴肅,又帶些古怪,嘴角撇了幾次,似乎鼓足全身勇氣,大喊,「報告!我是豬,我是豬,我是豬……」
何洛忍不住「哈」地大笑一聲,又忙聳肩,吐吐舌頭,壓低聲音:「你要害死我?我在站崗。」
「我知道。」沈列無奈,指指男生營地,「誰讓我拱豬輸了呢。」
「你們半夜不睡打牌,被教官發現就死定了。」
「反正一會兒就要集合,你不是也參加了國慶遊行的綵排?」沈列說,「你沒有試過半夜去長安街吧,還能走在大馬路中央。還有坦克開路,飛機護航。」
何洛笑:「你半夜騷擾女生營地,還不趕緊回去。」
「好好,這就回去。」沈列說,「但你不感謝我?你好久沒怎麼大笑了。」
「啊,有嗎?」何洛說,「我們在軍訓,哪兒能每天嘻嘻哈哈的。」
或許自己真的很久沒有大笑了吧。每天大部分時間都要面對不苟言笑的教官,在烈日下暴曬,在塵土飛揚的操場上摸爬滾打。然而這樣的生活是單純的,因而是快樂的。晚飯後大家刷了飯盆,一群女生湊在一起唧唧喳喳,討論哪一個教官比較英俊可愛。
蔡滿心跑來說:「我們教官一說話就臉紅,特別清純。」她怎麼也曬不黑,站在眾人中格外扎眼。
「你用的什麼防曬霜,推薦一下啊。」葉芝問她。
「我還想黑點呢,太白了會得皮膚癌。」一本正經地回答。
「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饑。」葉芝嘴一撇,「看我們一個個黑的,晚上站崗只看到一件件軍裝在飄。」
童嘉穎吃吃地笑。
葉芝說:「笑什麼笑,就你牙白。」她模仿著教官的訓話,惟妙惟肖的河南腔,自己忍不住也笑,「喂喂,以後給班長一個外國名字好不好,朱莉婭白,他的確就是這樣發音的。」
大家笑作一團。
蔡滿心說:「你們看,我來找何洛聊天的,她根本不理我,只是望天。隨便我們怎麼說,她都聽不到似的。」
周欣顏笑:「這女人最近總發呆,想情哥哥呢吧,這鬼地方電話都沒法打,某些同學習慣了煲電話粥,每天三十分,比新聞聯播還準時,現在只能晚上寫信,受不了了不是。」
何洛的確在看聚聚散散的浮雲,她回過神來:「誰說我發呆?你們一個個麻雀似的,我也插不進嘴啊。」
「你分明就是在想某人,還狡辯。」蔡滿心說,「這鬼軍訓什麼時候到頭?」她開始學張信哲的新歌,淒淒哀哀唱,「我們再也回不去了,對不對?」
眾人齊喊:「不對,不對!」
何洛和她們一同大笑。她是喜歡軍訓的,在笑鬧中心情平靜。周圍女孩子清脆的聲音一再提醒,這才是你現在的生活,如此開心如此美好,為什麼反反覆覆想著過去將來,想到心疼想到不快樂?
建國五十年大慶將至,所有遊行綵排都安排在凌晨。何洛和沈列說起教官的河南腔,沈列說:「我們教官是福建籍的,閩南口音更難懂。他話很少,但字字珠璣啊。」
何洛問:「你們班長說了什麼,讓人印象深刻?」
沈列清清嗓子,南腔北調地說:「全體注意,今天晚上,吃雞腿!」
何洛笑著擠兌他:「你就知道吃,那天系裡送西瓜,你吃起來都不吐籽的,別人吃兩塊你吃三塊。」
「哈哈,不能吃,毋寧死。」沈列比劃著,斬釘截鐵。
何洛開懷大笑。
載著電子屏幕的花車流光溢彩,一輛輛從路口駛過,人群中不斷發出「哇——噢——」的驚歎。忽然「砰」一聲悶響,璀璨的煙花相繼在天穹怒放,槐黃、寶藍、洋蓮紫、櫻桃紅,像深色綢緞上精巧的繡品,只是流光一閃即逝,耀眼光彩幻化著,自空中緩緩跌落,拖曳著長長的淺灰色煙影,天幕中滿是繁華。
久久才散盡,如雲煙過眼。
煙火下每一個人都幸福的喊叫著,仰起頭,彷彿滿天星光撲面墜落。年輕的臉同煙火一起繽紛閃爍。只怪這華麗夜空太美太溫柔,讓人在一瞬間,想要拿一生當承諾。
都是煙火惹的禍。
往日裡眉來眼去的少年們,大可以讓這浪漫掩飾羞澀。何洛不知道這樣的夜晚還給了誰勇氣,但就在她仰頭驚歎時,垂下的手被輕輕握住了。
沉默。好像籠在透明的玻璃罩子裡,歡欣雀躍的人潮無聲地洶湧著,可這兩人孤立其外,呼吸聲音都大得讓人尷尬。
要說些什麼?那一個寒冷的冬夜,公車掠過昏黃的街燈,遠勝今日漫天煙花。何洛思忖著,字字斟酌,但手卻毫不猶疑地抽離。
沈列一怔,手還保持著剛才的姿勢,修長的指頭蜷曲著。旋即又捉住何洛的胳膊,聲音興奮:「喂,別只顧著看焰火,快看前面,遠程導彈呢!」他鬆開手,指指點點,滔滔不絕地講解著導彈的類別和型號。
何洛長舒一口氣,慶幸自己沒有說出什麼自作多情的話來,比如「對不起,我心中只有他」。
章遠說十一要再來北京。「你要向我報告進度噢,雖然我回家,但隨時關注你們的進展。」田馨神秘兮兮,「去年十一某人來一趟,賺走了何洛的firstkiss,這次呢?會不會有upgraded
啊?比如18禁什麼的。他這次住哪兒?既然撈了那麼多外快,至少也要三星級吧」
「還是借用沈列的床位。」
「你好殘忍啊!」田馨叫道,「何洛何洛,既打破章同學的幻想,又傷害沈同學的心靈!」
何洛駁斥:「只不過是那天晚上場面壯觀,大家都太興奮了,男生看到兵器就激動得語無倫次,只想找個聽眾賣弄知識,都忘記避嫌了。」
田馨咯咯地笑:「我是讓你看清別人的用心,這次牽手是激動,下次呢?不知不覺被人攻城掠地你就慘了,到時候可別說我沒有提醒你。」
何洛打電話告訴章遠已經借好宿舍,但自己凌晨出發參加國慶遊行,要到下午才能回來。章遠說:「要麼我下了火車就衝到天安門去吧,離的多近。你能帶我混入遊行隊伍麼?」
「還拿著你的旅行包?」何洛笑,「你不怕被當成恐怖分子?」
「怎麼會,我放一條標語在上面。」章遠說,「一打開,小平您好!檢查人員感動得熱淚盈眶,就直接……」
「直接送你去北京安定醫院了。」何洛笑道,「這次不要帶那麼多東西來了,怪沉的。」
「我是苦力啊,又沒人心疼。」章遠誇張地重重歎氣。
「誰說的,當然有人心疼。」何洛頓了頓,「你媽媽啊。」
十一天還沒亮,眾人睡眼惺忪地在長安街附近集合,列隊走過天安門後一路狂奔,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沈列喘著粗氣說:「這是遊行疏散麼?防空演習吧。」眾人連笑的力氣都沒有。回到寢室,何洛問:「章遠有沒有給我打電話?他到咱們學校了麼?」
「打是打了……」葉芝猶疑著,「他說,他不來了。」
「什麼?」何洛懷疑自己的耳朵。
「我也懷疑童嘉穎這個小迷糊聽錯了。」
「喂,不要冤枉我啊。」童嘉穎抗議,「就算我有時候迷糊一些,這麼簡單一句話總還聽得懂記得住吧。」
「也許人家是開玩笑的語氣呢,想給何洛一個意外驚喜!」葉芝說,「他很認真還是笑著說的?你分不出吧。」
正說著,電話響起。
章遠問何洛:「你回來了?我看電視了,學生方陣最亂了。」
何洛說:「沒辦法,大家都湧向主席台,我當時就知道走歪了。」又問,「你到哪兒了?」
「家裡啊。」章遠說,「剛剛我告訴你們寢室的同學了,我臨時有事,走不開了。」
「又開玩笑。」何洛嗔道,「在樓外麼?我去接你,沈列還等著帶你去他們寢室呢。」
「我沒開玩笑。」章遠說,「不信,你給我家裡打一個電話,我就在家。」
沈列趕到宿舍樓下,看何洛拎著旅行袋,面色鐵青站在門前。「章遠為什麼不來了?」他問。
「我怎麼知道?」何洛蹙眉,沒好氣地說。剛剛她問章遠:「這麼突然,不是家裡……都還好吧。」
「你想遠了。」章遠說,「事發突然,傅鵬那邊需要我幫忙。」
「就不能等過了這幾天麼?現在全國都放假,有什麼活兒這麼忙?」何洛埋怨,「就算計劃有變,也應該提前告訴我。到底什麼事情急成這樣?」
「一些雜事。」章遠說,「說來話長,有機會我慢慢講給你聽。」
「不用了。」何洛語氣生硬,「你又不會一五一十告訴我,每次都說得藏頭露尾。」
無比氣悶。卻忍不住打電話問沈列,是否能買到傍晚的火車票。「Mission Impossible!你以為鐵道部是我們家開的麼?」他大叫。話雖如此,沈列仍然和家裡打了一圈電話,告訴何洛說,雖然票已售罄,但可以帶她去車站,安排她在餐車坐一晚。何洛隨手抓上幾件衣服塞進背包,在樓前踱來踱去,越想越頭大,見到沈列不禁發了一通脾氣,抱怨他出來的速度太慢,聲音也高了八度。
「我總要等對方的確認不是?」沈列解釋。
何洛猛然意識到弄錯了發洩的對象,赧然道歉:「啊,不好意思,你這麼幫我,我還亂耍性子。」
「現在把火發光了也好,」沈列說,「回去就能心平氣和了。」
何洛頷首。二人打車趕到車站,連跑帶顛,在火車出發前五分鐘擠上餐車。「我走了,路上小心。」沈列說,又衝何洛擠眼睛,「吃飯倒不用擔心,免費晚餐,敞開肚皮喲!」他一直拎著行李跑來跑去,額頭上滲出汗珠,在鬢間亮晶晶的。何洛心中感動,又有些歉疚。
他或許是有難處的。何洛記得沈列的話。章遠臉色陰沉,他不多講,她就不多問,緊張和關心時不時跳到嘴邊,又強壓下去。城中新修復了一座上世紀的全木教堂,路過時見到白布長裙繡花馬甲的俄羅斯藝人在廣場上載歌載舞,手風琴奏著歡快的波爾卡。
何洛想讓他感染一些熱烈氣息,說:「我們過去看看吧。」
「算了,我不喜歡太吵的地方。」語氣疲憊冷淡。
何洛提議:「那去江邊好不好,過了江,新公路橋那邊比較清靜。」
章遠也不想去。野曠天低樹,不想提及的話題都無處躲藏。他最近忙得焦頭爛額。三十日他正收拾行裝要去北京,忽然聽說傅鵬酗酒滋事被帶去市局。拘留、罰款、通告學校,一項都不會少。章遠問清緣由,某家公司搶注了傅鵬的專利,還誣告他剽竊,傅鵬一怒之下砸碎對方門市部的玻璃牆,將趕來制止的項目經理頭上打出一道口子,縫了七針。
章遠眼中,傅鵬亦師亦友,自然不能置之不理,他先找了在市局的小學同學,請他拜託同事不要刁難,又通過父親的人脈疏通,終於在午夜時分將傅鵬毫髮無損的帶回寢室。
傅鵬鬍子拉碴,義憤難平:「我當初就說要去註冊,他們非說那個化簡算法是哈夫曼樹的變形,專利局不會通過。靠,那是我預備博士論文答辯的課題,是不是哈夫曼我還不懂?只不過我本來就不是為了專利什麼的虛名。可他們居然私下申請,又做在數據庫管理系統裡賣給別人。等我給別人設計了類似的軟件,就跳出來說我侵權。良心都讓狗吃了!」
「這些人只有黑心沒有良心。」章遠故意說,「誰是主謀?要不要我找些道上混的兄弟打他一頓?」
「別,千萬別把你牽扯進來。」傅鵬大喝一口水,「砸了我一個人的名聲也就算了,你千萬別去惹事,麻煩大了。」
「你也明白麻煩很大。」章遠說,「以後就不要那麼衝動!這些人做到這一步,上面都有保護傘的,你打了他們,他們伸伸指頭碾死你。」
「你又教訓我了。」傅鵬氣極反笑,「我這不是平安出來了,好歹我也在業內有些薄名。」
但公安局裡誰知道你是哪棵蔥?章遠哭笑不得,說:「你應該慶幸,好歹我也是土生土長的本地蘿蔔。」
「官官相護,我真失望。」傅鵬說,「不,我心灰意冷了。我決定去美國做博士後。人情人情,最有中國特色的就是人情、裙帶關係。」
章遠嘗試說服傅鵬:「那是因為在美國中國學生誰都不認識,當然覺得那是沒有人際關係的國家,其實更難做。」
「就當是我鴕鳥吧,我不屑於和這些人爭,正好有研究院盛情邀請我。」傅鵬說,「小兄弟,你也加油,到時候我遊說他們也錄取你。」
「我不會輕易放棄的。」章遠說,「我覺得國內發展機會更多,不能白白便宜了那些人。我要證明給他們看,我們不是這樣容易被踩扁的。」
但這些,章遠並不想對何洛說,告訴她也不能改變現狀,只是讓她更加煩心。可以什麼都不問麼?他只想坐在何洛身邊,靜靜握著她的手,好像握著全世界的希望。
租了一輛雙人自行車,何洛要掌舵,不一會兒又說比單車難控制,要到後面偷懶。章遠說:「三分鐘熱度,真是小孩子脾氣。」騎上一道緩坡,轉彎,金色的林蔭道倏然出現在面前。
「停下來,停下來。」何洛嚷著,「看,那道陽光。」她指著,路邊斜斜一排白樺柵欄,裡面齊整的二層俄式粗木小樓,墨綠屋頂,淺黃牆壁。金燦燦的斜陽透過兩株鑽天楊枝丫的間隙,投射在菱形的花窗上,千萬纖塵飛舞。
「丁達爾現象,有什麼好稀奇的。」
「什麼丁達爾?」
「光路啊。」章遠說,「你忘性還真大。高中講的。」
「高考之後我都就飯吃了。」
「應試教育。」章遠說,「學的東西都是死的,成績再好,為人處事也太單純。」
「怎麼又說到這個,這是個人差異,和知識教育無關。」何洛聳聳肩,憋了幾天,終於忍不住問,「其實,你是受了傅鵬的影響吧,認真回答我,你是不是想要畢業後直接工作,而不是考研?這也好,工作後再回顧,如果有缺憾,對症下藥重新學習,大公司的培訓機會都很多。
「是的,我想工作。」章遠將車停在路邊,走下江堤坐在草地上,「但是是想走自己的路,像傅鵬現在一樣,他的經驗教訓都在,可以少走很多彎路。」
「你不要把創業想的那麼容易。」何洛說,「你認為自己有技術,但是人際關係呢?我爸爸當初就是從學術轉經商,靠的也是當初積累的人脈。這些你沒有的。」
章遠說:「是啊,這就是我們社會的弊端,所以有人去了美國就不想回來。」
「美國也如此。有人的地方就有人際關係。」何洛蹙眉,「還有,你聽說過沒有,他們的信條是Winnertakesall,同情弱者只是中華民族的美德。」她擔心章遠偏執,語氣間不免有些呵責的味道。章遠聽來句句都是說教的口吻,似乎自己成了無知孩童。
何洛何洛,你看世事時如此剔透一顆心,為什麼卻質疑我的視野和眼界?不要和我說這些,我的想法和你並沒有不同。章遠不言語。
何洛兀自舉著從親友同學處聽來的實例。這些章遠都不想講。何洛跺腳:「我說了這麼半天,你就什麼都不想說麼?」
章遠望她一眼:「哦,講了這麼多口渴麼?要不要我給你買瓶水。」
「每次說到這些話題你就會躲避。」何洛憤憤,「你心裡很多事情都不肯告訴我。」
「說多了不累麼?我們可不可以這樣靜靜坐會兒。」章遠說,「我只是很累,真的。」他閉上眼,仰面躺成一個大字。及膝的蒿草都已經枯黃,風一處嘩地倒向一側,起來,再倒過去,綿延的江畔草甸,起伏如金色波浪。
何洛也很累,一路偽裝快樂偽裝單純偽裝不在意不想問,心力交瘁的累。她也不說話,抱膝坐在草地上。偷眼看章遠,挺直的鼻,緊抿的唇,在夕陽中鍍金的輪廓。很想躺下,蜷起腿來,溫暖恣意地將頭枕在他胸上,靜靜聆聽堅實有力的心跳。然而他一動不動,沒有像每次慪氣後那樣閉著眼,嘴角似笑非笑,伸出長長的手指來勾著她的衣角。
「明年春天我們也來放風箏,好不好?」她想要打破沉寂。
「嗯。」倦倦的聲音。
「嗯什麼,到底好不好?」
「嗯。好睏。」兩天不曾安眠,在她身邊終於放鬆下來。
沒聽到他的答覆,何洛也不再多問。抬頭,鬢角的碎發飛起又落下,風大了,雲彩走的飛快。秋日裡,北方的天這樣高,這樣湛藍這樣寂寥,天空下的我們很渺小。
有些什麼將要發生。就好像南方草原,北方的雁,將要交匯在每年的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