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記

在以前,我有過疲倦、焦慮、悲傷、鬱結、空虛、絕望、厭世各種情緒,可卻從未切膚地感受到何為掏空身體。

寫完這本書後,我嘗到了。

之後很長一段時間,我懷疑自己患上了失語症。別說提筆創作,就連跟朋友聊天都出現了輕微的障礙,結結巴巴詞不達意。在同行裡,每個寫長篇的作者大概都會經歷兩個階段,產前憂鬱症和產後空虛症,寫下這篇後記時,我正在經歷著後者。

我覺得自己沒什麼可說的了,那些很想傾吐卻如鯁在喉的,那些曾以為會永遠埋葬在身體裡發芽成樹的話,在這本書中得到源源不斷地噴薄而出,一點不剩。

如何形容這種感覺呢?

挺過癮的,可也僅僅如此。

就像你爬上一座高山,你站在山頭對著天空大聲吶喊,一聲不夠,又喊一聲,還不夠,再喊,直到聲嘶力竭的你最終聽到自己的聲音響徹山谷,好像整個世界都回應了你。可儘管如此,你依舊不開心,因為你比誰都清楚,這其實什麼都改變不了。你還是得在天黑前乖乖下山回家,然後第二天,又會有其他人登上山頭,跟你發出同樣的吶喊。在這個世界上,你和很多人經歷著相同的時間,做著相同的事,你們互不相識,也無所謂遇見,你們活著,老去,一切看上去都那麼徒勞。

徒勞,真讓人洩氣的一個詞。

每次看到這兩個字我的胸口就會輕微地疼痛一下。遺憾的是,寫這本書時處處充滿了這種徒勞感。

該書共20萬字,從去年12月創作到今年8月,始於一個下著小雪的下午兩點,結束於一個沒有星星的凌晨三點。而大家看到的版本是第五版,把一本20萬字的小說翻來覆去改上五遍,也就等於自己這大半年時間寫了100萬字,還挺自豪的。但轉念一想寫了大半年的書被大家兩個晚上就翻完了,瞬間又很崩潰。

在寫這本書時,我想到最多的問題還是——青春它到底是什麼?

很可笑,直到現在我依舊無法歸納它。我只知道在我十六歲那年,當我第一個喜歡上的女孩離我而去時,我覺得自己老了。十九歲那年當我高中畢業後背著包站在陌生城市不知何去何從時,我覺得自己老了。可就在去年冬天,不再有老友陪伴的情況下我獨自一人在冷清的大年夜晚上開車去鎮上的菩薩廟燒香時,我才意識到自己是真的老了。

我想,可能再過上幾年,等那些初中生背著書包與我擦肩而過,他們看我的眼神裡充滿面對長輩應有的敬畏和生疏,彷彿我一出生就應該是如此的年齡和身份彷彿我不曾年輕過時,我可能還是會有這種感覺。我大概會對著天空、街角枯黃的樹葉再或者迎面吹來的大風長歎一聲。然後在心裡感慨:這次,是真的真的老了呀。

老實說,我不知道自己還要老幾次。

而大概青春這東西,我們總是嫌它不夠好,又怕它走得太匆忙。害怕著、失落著、彷徨著,卻又無比地熱愛著。寫到這,我突然決定了,等過上一陣子就要重新出發了,我深知在這個永遠都是做著減法的時光遊戲裡不能再耽擱了,我要去見那些久未謀面卻一直心中記掛的人。

我最最親愛的朋友和愛人啊,我很想你。我不知道遠方的你過得是否還好,儘管你每次都說自己很好。等這本小說上市了,我會帶上它第一時間來找你,然後將它送給你。你問小說裡寫的什麼?青春呀。誰的?我的?不不,是我們的。除此之外,我還想為你朗誦一首席慕容的詩。你要聽嗎?你一定會愛聽的,我就知道。

所有的結局都已寫好

所有的淚水也都已啟程

卻忽然忘了是怎麼樣的一個開始

在那個古老的不再回來的夏日

無論我如何的去追索

年輕的你只如雲影掠過

而你微笑的面容極淺極淡

逐漸隱沒在日落後的群嵐

遂翻開那發黃的扉頁

命運將它裝訂的極為拙劣

含著淚 我一讀再讀

卻不得不承認

青春 是一本太倉促的書

2012.9.29 彭湃 長沙

《當我們的青春漸漸蒼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