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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把袁曉晨送到她新租的房子裡的,那是我第一次去,車裡放著她的幾件最後的行李,臨出發前收拾東西的時候,她見我把她所有的衣物統統從房間各處拿出來,堆放在一起,竟勃然大怒,看也不看就把幾件放回原處,放得「光光」亂響。

「你是要把我掃地出門啊!什麼都往外拿,是不是要給你新找的小情兒騰地兒啊!」

「你緊張什麼,我不是幫你收拾呢嗎?」

「不用你!一邊呆著去!」

我坐到一邊抽煙,看電視,她開始慢慢地收拾,我覺得她有點兒傷感。

「哎,你怎麼啦?我覺得你今天特不正常。」

「不用你管!」她忽然坐到一邊哭了幾聲,隨即去洗了把臉,回來之後情緒恢復正常,「我沒事兒,不知為什麼有點不高興。」

「是不是突然間,一絲不祥的預感悄然湧上心頭?」我嘲笑她的多愁善感,「裝出一副粗獷的樣子,其實是林黛玉的坯子。」

「你丫才林黛玉呢,你丫是林黛玉的混蛋版,成天就知道手裡拿本破書看,我早就想問一句,識字兒嗎你?」

她亂罵一氣,這狀態叫我覺得正常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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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在什麼時候,我都喜歡人們對自己的真實情感掩飾一些,那是一種勇氣,真實情感無非就是一些想入非非的奢望,人手一份,不就是希望別人無條件地對自己好嗎?這有什麼可說的?要是在這方面真誠起來,那可真叫人受不了。無論如何,我成功地打斷了袁曉晨臨走前的依依惜別之情,讓一種更為堅強的情感取而代之,這令我感到心裡踏實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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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袁曉晨送到地方,幫她把行李提上樓,那是一套小小的一居室,牆皮的顏色陳舊,洗手間的抽水馬桶滴滴答答,廚房儘管經過擦洗,仍使人不放心,似乎在裡面轉一轉身便會蹭上一層油煙,袁曉晨皺著眉頭領著我四處看了看,然後像是下了決心一樣一跺腳:「哎,你說我花一千五收拾一下值嗎?」

「隨你。」

「那我收拾收拾,把這裡的牆刷一刷,這裡拉一條紗簾,地上鋪一層草墊子,買幾塊布,鋪在這張桌子上和沙發上,你說怎麼樣?」

「我覺得這看你自己的感覺。」

「我的感覺?媽的現在我就有一種暗娼的感覺。」

「哎,這感覺不錯!這樣吧,今天我就串一串嫖客,祝你開業大吉——全國統一價,二百,礙著咱倆的關係,我就不要求優惠了。」

「伍百,要不然滾蛋!」

「伍百就伍百。」我從錢包裡掏出一千五百塊錢扔在桌上,「後面兩次的也一起交了。」

「滾!」話音未落,袁曉晨從桌子上拾起錢,摔在我臉上。

玩笑開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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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每遇到這種出乎意料的情況,我便會無所適從,袁曉晨在我面前失控,反叫我覺得替她害羞,這次也是,一時間,我竟無言以對,於是連再見都沒有說,便轉身出門,快速下樓,在樓下找到汽車,鑽了進去,我發動汽車,打開車前燈,只見袁曉晨從樓洞裡衝出來,一下子攔在我的汽車前,在明晃晃的燈光下,她的臉被照得煞白,兩臂張開又垂下,一副手足無措的樣子,片刻,她衝到車門前,用力拉門,車門在我點火時自動落鎖,因此打不開,我打開自動門鎖,她一弓身鑽進來,一把抱住我,眼裡閃著淚花,嘴裡卻說:「我逗你玩呢,你跑什麼跑!」

我抓著頭髮說:「你聲音那麼大,震得我耳朵都聾了。」

她聽了笑了起來,但臉上的表情仍無法控制,半天才磕磕絆絆地說:「你錢都擱這兒了,人還想走嗎?跟我回去!」

我想了想:「算了吧,下次我再過來,反正我也知道地兒了。」

「上去坐一會兒再走,你這樣走我心裡不舒服!」她堅持著。

於是,我跟她走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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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我就睡在那裡,她從我家帶了兩條床單一條被罩過來,臨睡前,忙著鋪床,我注意到,趁我看電視,她把地上的錢撿起來,悄悄塞進我的上衣口袋裡,看著她穿著一條歪七扭八的小內褲床上床下地竄來竄去,我心中感到一絲說不出的憐憫。

上床後我吻她吻得很溫柔,她一反常態,緊緊抱住我,比我們第一次上床抱得還要緊,對我說:「明天送小白領上班吧,就送這一次,公司就在前面,開車連三分鐘都不到。」

「行。」

「我可不是求你啊——叫你送我是因為你這個色狼折磨了我一夜,我都走不動了,風一吹一跟頭,眼圈兒烏黑,路上要碰上好心的警察,都會主動幫忙,帶著槍跟我一起回來抓你,你想想這個道理吧。」

「可是我還沒開始折磨你呢。」

「那還不趕快!你劇本也寫完了,明天又沒什麼正經事兒,想留著力氣往哪兒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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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用了近半小時做愛完畢,她似乎一下子獲得了一種安全感,精神頭兒大長,眼睛裡閃著興奮的光,一邊跳起來找衛生紙,一邊搖著頭笑著自言自語:「沒用啊——這麼點膠水兒滑我一跟頭都不夠,你平時是怎麼訓練的?回去寫篇兒檢查向我道歉道歉,又打雷又閃電的,就下幾滴雨,嚇唬誰呢?馬路邊兒一站也三十好幾的人了,就這麼點能力,能叫人看

得起嗎?人家小白領還準備著一夜銷魂呢,你看看,這離天亮有多遠?鄰居們會怎麼想?一會兒你自己在床上跳兩小時,中間不許停,及時挽回影響,聽見了嗎?我告訴你,我剛剛才吊兩下嗓子,京劇都說不上,也就是個昆曲小入門兒,憋了半天花腔兒全浪費了,你看你你看你,睡得跟個王八蛋似的,一點也不覺得慚愧,是不是還恬不知恥地覺得自己挺不錯的呀?」

她把用剩的衛生紙往床下一扔,用手指點著我的腦門兒:「你這叫什麼炮友呀,也就是一吹口哨兒的水平。」

我努力睜開睏倦的雙眼:「你別坐著豪華游輪還不知足,等哪一天不幸踏上小舢板才知道珍惜,到時候含著淚去對別人吹噓吧——在搬家的那一夜,你也曾那麼那麼地色情過——滾,開洗澡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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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晨我把袁曉晨送到公司,在車裡,她與我約定,只要我晚上出來玩,就要叫上她,週末兩人一起過,並且,她什麼時候想找我,就可以找我,我一邊開車,一邊不時用眼角瞟她,她乾脆蹲在前座上,面向我,結結巴巴地對我說著她的小算盤,寫字樓前堵車,她卻堅持要我把她送到門前,於是我只好跟著車隊往前蹭,她不時轉過頭眼望窗外,每看到一個路過的男人,就尖叫著說:「這個比你帥!」每看到一個女的,就大笑著叫嚷:「哈哈,看,這個也沒我漂亮!」中間時間則用充滿心理暗示的腔調向我灌輸:「瞧你多幸福,開破車還長那麼難看,卻有美女陪著。哎,我真羨慕死你了!」我一旦看路過的姑娘,她便斜一眼後不屑地說:「太黑」,或是「腿短」,或是「臉是歪的」,或是「騷貨,假高xdx潮」。

當我反駁「你怎麼不直接對她們說」時,她便給我一下,然後說:「你想往人家傷口上撒鹽嗎?」

車好不容易移到門口,她親了我一下,穿著她的套裝下了車,對我招一招手,混入無數個與她大同小異的白領隊伍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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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開車回家,路上,便接到袁曉晨一個電話,說公司裡最帥的一個帥哥幫她安裝電腦軟件,還說她的頂頭上司是個四十來歲的香港人,跟她說話嘴裡帶著股海鮮味兒,西服裡穿一件鱷魚牌T恤,「長那麼糙還怕叫人聯想不到鱷魚,真夠低估別人的智力的」!

中午,我看書時又接到她一電話,問我一個人吃飯覺不覺得寂寞,還說總經理助理回家生孩子去了,老總可能會把她要過去,又說公司的男職工私下裡已悄悄對她議論紛紛,恨不得引起了轟動,總之,一副生怕我覺得她不夠好的樣子。

晚上又接到她一個電話,說和老總一起與好幾個大客戶吃飯,「一個人吃了兩碗魚翅!」

又說公司給她配了一個最新款的索尼筆記本,還說下個星期可能陪老總去新加坡談定單,總之,新工作令她興奮又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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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後,我與大慶等一班朋友晚上在酒吧閒坐,我給袁曉晨打了個電話,她正在錢櫃與公司的人一起唱卡拉OK,說是晚一點過來,直到我們吃宵夜時她才出現,喝得醉醺醺的,一進來就坐我腿上旁若無人地親我,沒吃幾口東西就跑洗手間吐去了,回來就橫到兩張椅子上。我們吃完飯,我送她回家,她執拗地叫我上樓跟她一起睡,我一直不喜歡跟喝多了的姑娘一起睡覺,於是推脫晚上要趕寫東西,不能在她那裡過夜,我把她送上樓,她靠在門上抱著我說醉話,對我說在錢櫃的過道裡遇到了前男友,就是以前公司與她搞婚外戀的老闆,也就是那個在游泳池戴墨鏡的傢伙,說那人把她拉到洗手間說很想她之類的,然後又是一些雜七雜八的更醉的話,我把她扶上床,她拉著我不放,直到我幫她上好明天一早的鬧鈴才讓我離去。

從袁曉晨家出來,我在樓下感受到一股堅硬的夜風直吹到我的臉上,抬頭望向天空,連星星也看不見,路燈光被快速擺動的樹枝搖得七零八落,風聲尖利難聽,令人頭皮發麻,我走到停車的地方,抬頭望向袁曉晨的窗口,發現我臨走時關的燈又重新打開,也許她又跑到洗手間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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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準備一個人做一次短途旅行,去溫暖潮濕的南方小城鎮躲過北京春天的風沙,誰知我告訴袁曉晨後,她執意要和我一起去,為此辭職也不在乎,我在電話裡告訴她,我只去半個月就回來,她卻突然變了腔調,說不想因為工作錯過和我談戀愛,出路只有兩條,一條是我們一起去,另一條是我等她工作到五一,藉著休長假一起去,週末我們在一個飯館吃飯時

,她舊事重提,說我總想甩掉她,本來分居工作她就不放心,「你這一去,兩個星期見不到面,不定會出什麼事情!那幫南方狐狸精壞著呢,像你這樣的人,又好色又傻,出門得讓我看著才行,不然肯定會這樣,你本來只想出去轉轉,結果卻在一個不知名的小鎮上成了兩個笨孩子的父親。」

聽她這麼說,叫我覺得自己在她腦子裡的形象一定是夠可笑的。

《心碎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