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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習慣夜間工作,與袁曉晨時間相反,她總是希望糾正我,叫我與她一起睡,據她說,這樣才像在一起的樣子,可惜我白天什麼也幹不了,天又熱,只願意在家裡吹著空調呆著,而袁曉晨的理想是,她下了班進門,我們一起先幹一次,然後趁著天剛黑,手拉手出去吹吹小風,到路邊的夜市坐一坐,她喝點啤酒,吃幾隻小龍蝦,跟我聊聊天,然後回來看看電

視,然後一起睡,為了睡得香,睡前最好再幹一次,第二天一早起來,一起出去吃早點,我送她上出租車,她當著出租司機的面兒,伸著脖子到車窗外跟我吻別,然後我站在路邊,目送她遠去,更理想的是,我那條右臂最好舉起來,在空中向著遠去的出租車揮動幾下,被她回頭看見。補充條款是,如果晚上沒幹,早晨起來補上,這樣她就可以心情平靜地去上班,在公司不急不躁,和藹可親地、笑瞇瞇地度過一個白天。

倒是挺會安排的。

「我也沒什麼追求,就這樣挺好的,以後你要是出了大名,我辭職回家,給你生一孩子,自己看著,你給我趴電腦邊上掙錢去,老了咱靠孩子,要是你不行呢,這孩子就別生了,生了也沒條件養好,看著孩子變成像你一樣的混蛋我會心疼的,這麼著吧,咱看著苗頭不對,就分頭加緊工作,老了找一保姆管咱們。」這是她對未來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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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際情況是,我們的未來遠不可及,而現在呢,則是得過且過。她曾跟著別人去看過房子,但遭到我的諷刺:「分期付款不幹!交銀行那麼多利息,看著就生氣,憑什麼呀——還有啊,現在的房子造這麼結實,要是趕不上地震,能住一千年,想想看,咱能活多久?一大房子給誰買呢?後面九百多年不是白白地虧了?這裡外裡一算,咱這勞動全叫別人給佔有了,還不如吃了呢。」

袁曉晨一聽也急了:「就是,不買!我要是跟你散了,這房子歸誰?還不如攢著錢靈活機動地使用,下一個男朋友沒準兒就有大房子,到時候住他那兒就得了。」

我點頭稱是。

她回過味兒來了:「你一點也沒有跟我長期好的打算!說說看,你成天耗著我吸我的青春,把我青春吸沒了我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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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想到我們沒譜兒的將來,袁曉晨就會擔心,但她看到我茫然的表情,那擔心也就像被風吹走的雲一樣消失了,事實上,我們胡混的關係悄然發生了變化,用一般人話講,叫做「慢慢地,我們之間有感情了」。

那感情,卻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像依賴似的習慣,又像是一種共同培養出的趣味,總之,我們對於事物的看法基本一致,雖然提出的理由各不相同,但總比那種怎麼說也說不到一塊兒去的人強。總之,換人的想法一直沒有產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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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我們耗上了。

我們共同生活的主題是懶惰,我們什麼也不幹,只是天天在一起呆著。每一天空洞得如同沒有一樣,我們的眼神也變得空洞,有時,我放出音樂,她愣神兒,半天了還說沒聽見,而我竟覺得那音樂聲是與我毫無關係的。

不久,因為夜裡吹空調,我不失時機地病倒了,沒過兩天,她也知趣地病了,她請了假,我們仍比著懶,她不做飯,我也不做,我們什麼都不幹,專心養病。

病養好了,我們便像老年人一樣表演無聊,相互說話時,對方都是愛搭不理的,有一陣兒,無論她對我說什麼,我都回答她:「沒聽見。」

換成她,便改成:「再說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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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興致勃勃的時候也很多,而且帶有刺激性的暴力色彩,為的是強調自我的重要性,動手成了我們生活裡的常事兒,一天,我見她進了洗手間,便在門口埋伏下來,她一出門,我便大叫一聲,她嚇了一跳,接著,緩過來之後,便打了我胳膊一下,還挺疼,她總是這樣,也許是為了向我親熱或不滿,總之,總有一些原因叫她打我或擰我一下,佔點小便宜,有時候還相當地疼,我要是不理她,她就對我知足地笑一笑,事情就過去了,但我那天不知為什麼還擊了一下,打在她的腿上,她一下子來了興致,臉上做出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然後對準我腿上就是一腳,她剛踢完,手還沒有收回去,我的一下已後發先至,打在她的胳膊上,打得又快又疼,她驚呆了,臉上剎那間流露出憤怒的神情,猛然給我臉一巴掌,我感到一陣火辣辣的疼痛,於是更快地回擊,這一下彈在她的腦門上,眼看著就起了一道兒紅印,她對準我臉上就是一拳,我用胳膊用力一擋,正撞在她的胳膊上,她疼得眼裡冒出了淚花兒,但仍不依不饒地用力踢我的小腿,並跳起來踩我的腳,嘴裡大聲叫嚷著:「疼死了疼死了!一點也不讓著人家!一點也不心疼人!啊,我疼死了——」叫著叫著,放聲大哭,眼淚流成一條河,並且還氣得不停地打我,我抓住她的手臂,她便趴在我懷裡,摟著我,像是一方面害怕我再打她,另一方面向我尋求保護似的。

我抱住她,她發現安全了,就不停地向我撒嬌:「你打不打我了?」

「誰打你了,跟你鬧著玩呢。」

「說,打不打了?」

「不打了。」

「你都快把我打死了。」

「真的?」

「死了好幾次了。那麼使勁!」

「好了,我不打了。」

「你瞧,這裡,這裡,和這裡,都紅了,我媽都沒這麼打過我,你可真狠心。」她開始仔細地尋找傷痕,還打開化妝盒的鏡子照,「呀,你看腦門上這一塊,都鼓起來了,你打啊,你再打啊!」她說著生起氣來,氣咻咻地連續打了我胳膊幾下,「你還打不打了?」

「我不打了。」

「那你給我揉揉,揉揉就不疼了。」她輕輕伸過一條細細的小胳膊來,放在我的嘴邊,「先吹一吹。」

我吹了吹,她看著我,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接著笑容變成委屈,「你還踢我,恨不能把我踢出門去,好找新的姑娘,是不是?你看著我就不順眼,是不是?」

「不是,再說我也沒踢你,你在說瞎話。」

「你踢了,你就是踢了,我看著踢的,差點沒把我腿踢折了!想起來我就生氣,快氣瘋了!」

「好吧好吧,我不踢了。」

「你以後還敢不敢這樣做了?」

「那你以後還動不動手了?」

「我打你跟你打我不一樣,你是家庭暴力!」

「那你呢?」

「我是打是疼,罵是愛,懂不懂你?那麼無知!」

「為什麼輪到我就成了暴力了?」

「你不知輕重,打一下等於我打三下,不!是十下!疼死我了!」她像是在回憶裡又挨了一下似的哆嗦起來,「你別打我了,再打,我可要走了,不理你了。」

我抱住她,親了一下,又親了一下,她高興了,摟住我親了又親,像一隻小動物,一會兒,她連擠帶爬地坐到我腿上,用胳膊勾在我的脖子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我,說:「我愛你,你就是打我,我也愛你。」

看著她濕漉漉的眼睛,一絲柔情湧上我的心頭,我抱住她,說:「以後我不打你了。」

「那我就讓你操我。」她更高興了,「記住啊,打我的時候,不能使勁,可操我的時候——」

「怎麼著?」

「相反!」她興奮地上下顛著脆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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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是在生活中取得和解的萬靈藥,娛樂、享受、發洩激情都靠性,打一炮就能解決一切爭端,永遠是這樣,性也是一種可以鼓起生活之帆的斷續的海風,叫人生不屈不撓地駛向未來。總之,我們偏偏降生在這樣一種人群裡,只要一吃飽了,性就成了一切,別的全都是扯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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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份,袁曉晨的公司高層變動,進行內部調整,要放十天大假,據說有一些人要被辭掉,又據說,袁曉晨不在此列,當她得知消息後,一回來就跟我商量這十天怎麼過。

「回家看看父母吧。」我建議。

「半天兒就夠了。」她說。

「要不出國旅遊吧?去歐洲。」我建議道,「咱也晚上跑巴黎街頭多走走,浪漫浪漫,要是沒感覺,就多喝幾杯。」

「農民!出國旅遊?公款去還可以考慮,自費堅決不去!」

「幹嘛不去?」

「做牛做馬地給外國人幹了一年活兒,然後花半個月跑人家那兒轉一圈兒,只為看看人家都用我們的勞動置了些什麼,有病啊!讓我白去我還生氣吶,更甭提自費了,自費就是把做牛做馬掙來的錢都還回去,懂不懂?我瘋啦?給人家打工還退人家工錢,我有那麼賤嗎?要花錢也花在咱中國,最好北京!」

「我靠,中國人民要是有你這智慧,媽的這國家早就有希望了。」

「那是,叫十二億人民學我吧。」

「學你?我倒要聽聽學你什麼?說說你的打算。」

「跟你打炮!」

「打斷?我受不了!而且,你聽我說,這事兒也不是你我的強項,打炮好的人多著呢!」

「是啊,你挺聰明連這也知道呀,那麼多人都奔著這事兒,想想為什麼?」

「為什麼?不就是粗野刺激嗎?一下一下的抽瘋似的,一臉盆涼水下去病就全好了。」

「滾!我早該趁你快射的時候給你一澡盆,看你還能不能像現在這樣胡說八道!」

「我胡說八道?你管傳播真理叫胡說八道呀?我倒是想聽聽您的高見,說來聽聽——」

「這還用說,明擺著,想想看,既不花錢,還能享受,既讓人臉熱心跳,又可以不害羞,既可以被你折磨得死去活來,我小白領兒還打心眼兒裡高興——」

「得得得,你辯證法學得可以啊。」

「我政治考得好著呢。」

「那還那麼庸俗!就知道打炮!」

「小白領兒成天被人家支得轉來轉去的,頭都暈了,回家匆匆忙忙吃上兩口粗茶淡飯,就往你身上湊,難道你還看不出我心裡惦記著什麼嗎?你瞧你——炮都不打,」她突然眉毛一擰,聲調提高了十倍,「過不過啦?這還是人過的日子嗎?你說說看,不打炮,我還活個什麼勁兒呀!」

她看著我,我故意板著臉,一言不發,她看到我這樣,覺得有戲了,於是換成細聲細氣的腔調接著講:「再說呀,人家介紹S/M的書上都說了,打炮就是為了找一找被虐待的感覺!我們二老闆天天從精神上虐待我、壓搾我,你是我大老闆,精神上是沒什麼地兒啦,就從我的肉體上下手吧!哼!我也不怨誰,就怨我自己的命苦,天生就是被虐待的命,來——吧!」

我笑了。

她見自己表演成功,更來勁了,於是高舉雙臂,兩手握成小拳頭,揚起眉毛,放粗聲音:「來吧,壓住我,強xx我吧!你要是聽我的話,我現在就莊嚴宣佈——小白領兒從此就要被你壓得站不起來了!」說著便一溜煙兒跑床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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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北京的天堂。

到了黃昏,甚至風也懶洋洋的,不去吹動樹葉,多姿多彩的晚霞橫躺在高樓大廈之間,像巨大而絢麗的超現實畫,空氣中一閃即逝的食物的香味,像被魔法喚起,從面頰邊掠過,又隨著遠處傳來的清晰的人聲一起消失,坐在路邊,吐出的煙霧可以直直地升向透明的空中,半天還能看清煙霧的形狀,在一瞬間,簡直可以叫人感到這個世界是用來欣賞而不是生活的。

「哎,你想什麼呢?」袁曉晨問我。

此刻,我們正坐在北海公園的遊船裡,我放開雙槳,讓船自己在水上漂動。

「我在想,秋天到了。」我說。

「怎麼了?」

「很好的天氣。」我說。

「那是因為有美女免費陪著你。」袁曉晨踢了我一腳。

「多謝。」我說。

「哎,咱倆連架也不吵,是不是呆在一起很沒意思?」

「我不知道,我無所謂。」

「我怎麼會糊里糊塗地跟你混在一起?」袁曉晨定睛看了看我,歎了口氣。

「你真是說出了我的心聲。」我向她所在的方向吐了口吐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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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我會覺得生活單調得令人厭倦,習慣支配一切,吃飯和睡覺敲打出生活的基本節奏,你會見到陌生人,在各種地方,但與你毫無關係,而熟悉的人就那麼幾個,這些人幾乎是你生活的左膀右臂,離開哪一個都會叫你想一想就覺得不安,對生活的興趣,一般來講,完全取決於對陌生人的興趣,然而隨著年齡增大,收入穩定,我對陌生人的興趣與日俱減,我有點冷漠,對萬事萬物缺乏感情,我寫的小說一本本出版,它們幾乎是一樣的貨色,起初,我認為很新鮮,後來,我認為很無聊,也許是因為我對於自己的感情不再陌生了,甚至可以預測出什麼情況下我會生氣,什麼情況下我會高興,我在我視野裡,眼前的現實世界也不過如此,若把個人內心的狂濤放入人海中,那實在是不值一提,有一天,我明確意識到,自己只是整個社會豪華大合唱的一分子,出不出聲似乎都毫無關係,全世界的人們通過幻想與希望聯結成的明天,只是一個在意義上模稜兩可的生物過程,我只會如此這般地看待一切:那是一輛新汽車,那是一種舊罪惡,而那,是一種新遊戲,如此而已,若是進一步想到那些事與我的關係,更是有一種不過爾爾的感覺,一種從來沒有的踏實感進入到我的心靈當中,我有點消極懶散,有人找我去做一些他們認為會驚天動地的大事,我總是在心裡反問:「那又怎樣?」

答案是,不會怎樣,就那麼一回事。所以,我連去也懶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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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之間,也不知為什麼,我迷上賭博,也叫做鋤大地,那是一種四人撲克,按照分數算錢,打熟練之後,幾乎不用動腦筋,只是發牌與出牌,根據運氣與別人的打法決定輸贏,四個人相互牽制,誰的牌不好,剩下三個便一齊對他落井下石,誰的牌要是太好,剩下三個各自逃生,每一次發牌前,希望就會自己從心中升起,抓到好牌,希望更強,抓到死牌

,只能在聽天由命中抱一點僥倖心理,打完一局,要是成功,就會高興,反之,就會很不痛快,但希望常在,下一局在片刻間就開始了。

我要說,這遊戲完全像是人生的撲克版。

很巧的是,我、建成、大慶和老頹在同一時間迷上這種遊戲,於是打得天昏地暗,我們幾乎是放棄一切,只為打牌,無論身處昏暗的酒吧、飯館,還是咖啡廳,我們隨時掏出紙筆與撲克,不由分說,坐下就玩,有一次,我們在黑暗的迪廳裡玩,一打就是五個小時,絲毫不為周圍的環境所動,驚得別人目瞪口呆,甚至湊不齊人也要玩,即使是把一個新手教會,也不怕麻煩,無論如何要立刻帶他上路,人人都是一副「兜裡揣副牌,逮誰跟誰來」的架式,不說別人,單是我,天天在夢裡也是出不盡的紙牌。

由於我們越打越專注,聚會便冷場了,最後除了打牌,什麼也不顧,我們用一切可能的時間打,活像四個窮極無聊的學生,那一陣玩牌玩得天昏地暗,不思茶飯,現在想想頓覺匪夷所思。

《心碎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