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上了火車的第三天早上了。窗戶裡面結了一層薄薄的水汽,把肩膀弄得有點潮濕,我是被凍醒的。我睜開眼睛的時候以為自己是在做夢,太陽還沒出來,朦朦朧朧的只能看到火車進入了無人區,大片的草甸與水窪,天空深遠,再遠處的天和地平線接成了一條線,似乎已經出現了電視上看到的那種場景了,我激動得不得了,趕緊拍下來給米佳寧發了條彩信,我說天地這麼大,我這麼小。
米佳寧說,靠,你給我發的圖片是什麼東西,烏漆抹黑的。我笑了,沒有再回復她。
之後我站起身準備去洗漱,看到了一小群放養的犛牛,站在那裡安靜地吃草,毛很長,有黑色的,也有帶斑點的。我在洗手台前面刷牙的時候,車廂裡有人說看到了藏羚羊,我帶著一口牙膏沫跑到車廂裡往窗外看,還是沒趕得上看到。藏羚羊對我來說是一個神奇的物種,除了在電視上看到,還沒真見到過,動物園裡也沒有。
我回到座位上拉開包,準備往塗點面霜,這兩天在車廂裡呆著臉幹得要命。我剛擰開小塑料瓶的蓋子,由於大氣的壓力,大團大團的面霜就往外溢,我往臉上抹了好多,手上也油膩膩的。我扯了紙巾一邊擦一邊心疼不已。
羊腸小道上面有一個朝聖的喇嘛,牽著一匹黑色的馬,緩緩前行。路的兩旁有放牧的藏民,看到火車經過的時候會站起來朝我們敬禮,或者揮手。我突然發現這種質樸的感動已經很久沒有過了。
火車在下午經過了唐古拉山,據說這裡是高原反應最厲害的地方。不過火車上從格爾木那一站以後,就一直在放氧氣,問題也不大。還經過了錯納湖保護區。很大的一個湖,湖面平靜,很漂亮。藍天白雲。還有在湖邊飲水的羊群,一會兒就移動到看不見的地方。湖邊有很多石頭堆,後來我才知道那是瑪尼堆,每顆石頭都代表著一個厚重的願望。
火車在那曲停下來的時候,我下車透了透氣。一個女人興高采烈地就衝出去,剛落地就蹲下去狂吐。果然海拔五千多米的高度不是一下就能承受得了的。我的胸口很悶,不敢走得太遠。抬起眼睛就看到天藍得沒有一塊雜質,雲層很厚很低,就在頭上,似乎一抬手就能摘下來。很多人都在拍照,那個剛剛下車就吐的女人已經緩過來,沒事兒人一樣到處走,精力似乎很充沛。我在站台走了幾步就上車了,還是充滿了氧氣的車廂更讓人舒服一點。我感覺我想尹重城的次數已經越來越少。
我對面的位置新坐上來一對帶著女兒的藏族大叔大媽。那女孩跟我年紀相仿,戴著淡藍色的口罩,眼睛很大,眼窩很深,雙眼皮,坐了一會兒她便把口罩摘了下來,牙齒白得不像話。然後我就跟藏族大叔大媽聊天,問問拉薩天氣怎麼樣之類的。大媽說天氣倒不是很冷,不過你們內地到拉薩玩的遊客,第一天還是不要洗澡,病了就麻煩了,在高原上不好治癒的。我說,那你們可以洗嗎?大媽說,我們沒事的,病了也沒事。大叔說這一天是沐浴節的最後一天,很多人到一條河裡露天洗澡。我想西藏應該是全中國那麼多地方少數還保留著比較原生態的生活方式的地方吧。
從那曲到拉薩,還有四個小時的路程,我真是不容易,一個人從家裡到現在竟然挨了四十多個小時的火車硬座,坐得腿都腫了。我媽平時光說我強生慣養的,不幹活也吃不了苦,這回我是由衷地佩服我自己。
之後我就接到了平措青年旅館的電話,說他們的車已經在拉薩火車站附近了。來之前我在他們那裡訂了房間。三人間,事先打過了一百二十塊錢過去。他們說會有車接我。我滿心幻想一個嶄新珵亮的路虎停在我面前,上面下來一個帥哥,接過我的行李把我迎上車,然後我們眉來眼去暗渡陳倉策馬奔騰轟轟烈烈……我想著想著就樂了,結果我就看到馬路牙子邊上停著的破舊的白色小麵包車,車旁邊的人對著我揮手。當時我就崩潰了。
我坐上了車,行李箱被那個黝黑的藏族小伙甩在車頂上。車裡有一股汗的腥鹹味兒,被烤得很熱,像個蒸籠,我們坐在車上的每個人都跟一個薄皮兒大餡兒的蒸餃似的。本來以為拉薩會很冷,所以我連羽絨服都帶上了,沒想到是這樣的。太陽很毒,曬得我頭暈,胸口由於高原反應也開始憋悶起來,肺活量大的人上高原就是這點不好,喘不上氣,一直深呼吸。
車上一直放著藏語的歌曲,我們一直等到最後一對廣東來的小夫妻上來,那個西藏小伙子才邊哼著歌邊把麵包車啟動起來。開始還顫顫巍巍的,後來就猛衝,我的頭差點磕在前排的靠背上。
平措青年旅館離拉薩火車站不是很遠,小麵包車一路飛奔過去大概二十分鐘左右。路過布達拉宮的時候我手機剛好接到米佳寧的電話,她問我到了沒有。我說我現在正在路過布達拉宮腳下。她感慨了一句突然掛斷電話。十分鐘之後接到米佳寧短信:我老闆剛剛過來了。我笑了笑,突然感覺離以前的生活那麼遙遠。這對我來說是件好事。而且還是大好事。
我們在朵森格北路下車,我拎著箱子,沒戴眼鏡,紮著頭跟人走,都走到門口了才恍然發現招牌就在頭頂。木製的牌子,黑底紅字。再往裡走就是大廳。牆面上大片大片的塗鴉,各種筆跡凌亂或者工整,也有圖案和照片。我訂的是一個兩人間。我住進去的時候還一個人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