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米佳寧打了一層隔離霜一層防曬霜一層粉底一層腮紅之後,我們終於在十點之後出門了。我說米佳寧你騷不騷啊,又勾引誰啊臉化得跟猴屁股似的。米佳寧白了我一眼,說,女人任何時候都不能放鬆對自己形象的要求,因為你沒準什麼時候真的遇到了一個讓你心動的人,然後你發現自己蓬頭垢面,這就是一場莫大的悲劇。
我帶米佳寧去喝街角的酸奶。米佳寧揮舞著勺子大呼好吃過癮,又要了一罐。旁邊一個藏族大叔一直在看著她笑,我推著米佳寧說你丫別丟臉了行不行,跟沒喝過酸奶似的,這個時候你怎麼就不會顧忌自己的真命天子萬一出現了怎麼辦。米佳寧說,以前還真沒發現酸奶能這麼好喝,我覺得渾身充滿了力量。
米佳寧脖子上面挎著她新買的單反相機,興奮地到處拍,天上的雲,地上的人,遠處的山,近處的小攤。樣子特別像一輩子沒出過村的人進了城,覺得哪兒哪兒都新鮮得不得了。我帶她穿過通往各個方向的小巷,米佳寧一路走一路讚歎,還買了好多吃的,土豆啊奶渣啊犛牛肉塊啊。
「好地方,好地方。」米佳寧一邊呷著甜茶一邊瞇著眼睛讚歎,還一直跟著電視裡面的藏族歌曲唱,她的破鑼嗓子響徹了整個小甜茶館,嚇得那隻貓豎著背後的毛,貼著牆根小心翼翼地走路。米佳寧背後的店主是個藏族男人,臉膛黑裡透著紅色,紮著長長的辮子,辮子梢用紅繩繫著,眼睛很清澈,看著米佳寧笑。米佳寧回頭說了一句「扎西德勒」,店主笑得更開心了。
這個時候米佳寧的手機突然響了。米佳寧慢悠悠地從兜裡掏出來,看了一眼屏幕,淡然地按下了掛斷鍵,又放回到兜裡。表情不可一世。我說是誰啊。米佳寧說,江遠。我說,喲,小妞,長骨氣了啊。米佳寧說,我到了這裡,心靈就得到了淨化,於是我就脫胎換骨了,超然世外了,看破紅塵了,再也不會被這種世俗之事所羈絆了,讓那個死男人和那個老女人去見鬼吧,我米佳寧終於釋然了。之後喝了一大口甜茶,大義凜然的樣子。
米佳寧口中的老女人是江遠的老鄉,叫丁曉璐。如果米佳寧和江遠分手的根本原因在於他們兩個的地下戀情,那麼致使他們分手的導火索其實是這個女人。
丁曉璐並不老,只比米佳寧大四歲。江遠剛跟米佳寧和好,丁曉璐就進了他們公司。她剛進公司的時候米佳寧就非常看不上她,米佳寧嫌她每天都濃妝艷抹,還噴劣質香水,蘭花指扭屁股,多冷的天都只穿一條黑絲襪,沒事就喜歡俯身把胸部擱在檯子上跟人說話。最讓米佳寧討厭的是,丁曉璐最喜歡跟江遠搭訕。
江遠老家是浙江的,所以兩個人平時在公司裡用浙江話聊天聊得不亦樂乎,別人沒有能聽懂的,所以米佳寧經常在旁邊就暗地裡牙癢癢,拚命掐自己大腿克制自己不要當眾爆發。於是米佳寧沒事兒就使點小心眼,不小心把咖啡灑到丁曉璐的身上啊,還要用那種劣質掉毛的紙巾幫她擦,一臉抱歉。或者故意買來丁曉璐用的那種廉價香水,當空氣清新劑用,還往廁所噴噴。
丁曉璐一回家就帶好多特產回來,這個同事那個同事都發點,每次發到米佳寧那兒就剛剛好發完。江遠每次都拿到最多。他經常問米佳寧要不要吃點,特別好吃。就為這事兒,米佳寧不知道對著江遠翻了幾次白眼。其實明眼人都能看出來丁曉璐對江遠是有那麼點意思的,只是誰都沒有挑明白。
米佳寧和江遠兩個人分手,是因為一天下午米佳寧下班之後回家的路上發現忘記帶鑰匙了,放在辦公桌的抽屜裡。回去取鑰匙的時候,正好看到丁曉璐把江遠桌子上的仙人掌放在他身後的窗台上,換上了自己手裡捧著的蘆薈。那盆仙人掌其實是米佳寧送給江遠的,吸收輻射。米佳寧看到江遠不僅對丁曉璐的做法一點都不加制止,還笑著跟她說「謝謝」。完了丁曉璐還拍拍江遠的肩膀。
「我靠。幾個破特產就把江遠哄得屁顛屁顛的。跟他媽濫俗電視劇似的。我還想著我不能做濫俗的女一號,我得平靜,我得淡定。」米佳寧這麼跟我說。
事實上米佳寧很平靜地走到江遠辦公室,淡定地把窗台上那盆仙人掌拿起來,扔到窗戶外面去了。之後拍拍手上的土,對著瞠目結舌的江遠和丁曉璐說:「障礙已經被我掃除了。你們請繼續。」之後米佳寧跑到樓下沒人的地方對著一地狼籍的花盆和仙人掌,還有一邊掃地一邊破口大罵的環衛工大媽,哭得稀里嘩啦。
「然後就分手了?」我問米佳寧。
「對啊,然後我就給你打電話我要來西藏。」米佳寧回答。
「請假了?」
「辭職了,」米佳寧看到我的嘴巴剛張開,就把土豆塞到我的嘴裡,「什麼都別說,別說我小肚雞腸,別說我小題大作,也別說我意氣用事,我想得很清楚,姐姐我眼睛裡面就是容不得沙子,身為我的男人一定要時刻嚴格要求自己,江遠已經出局了。而且,廣告公司的工作我玩膩了。」
我吃了那個土豆,滿嘴滿嘴的香味,我說:「其實我只是想感歎,為什麼你就那麼點背,總是看到一些不能揉到你眼睛裡的東西呢。」
「我也納悶,」米佳寧重重歎了一口氣,大口大口地把甜茶往嘴巴裡面灌,「姐姐我現在看透了,看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