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小時後,我和藝術姑娘已經喝得東倒西歪,還特意把電視調成那種成夜成夜放失戀情歌的節目,不知道為那些被狗吃了的真心幹了多少杯。天上的氫氣球開始變得垂頭喪氣,一顆顆心偃旗息鼓地降落在躺滿東倒西歪酒瓶的地面。藝術姑娘哭得眼線橫流,「你說是不是世界上所有的感情都有保存期限,一旦時間到了,再怎麼勉強也不是那個滋味了。」我拍著她的肩膀,「你能意識到這些說明境界已經很高了!」「媽的老娘要是真能像想的那麼做就好了!我放不下啊!離開齊飛後我才知道現在大款多難傍,想到要搬回寢室,不能再躺在床上吹空調塗指甲油,刷卡買包做SPA,我這眼淚就忍不住流下來啊!你知道最可悲的是什麼嗎?是你明明愛的就是他這個人,還得硬著脖子跟他說,我愛的是你的錢。」「你別難過了,我談戀愛的時候還沒這些待遇呢,天天跟著丫早起擠地鐵,我還不是也放不下,我得有多賤啊!」「那你真是挺賤的。」藝術姑娘哭著說,「為了這份下賤,咱們得擁抱一下。」我們是傷心圈兒失散多年的親戚,輕輕擁抱,淺淺安慰。嘴裡塞著德州扒雞,是的,藝術姑娘說了,誰他媽真會用幾個小時烤那玩意兒啊,桌子上那個是她用一百塊錢從超市裡買的德州扒雞,裡面塞了點水果,和《湯姆與傑瑞》裡的烤雞長得一樣。我們伴隨電視裡的各種失戀歌偷偷往對方身後擦鼻涕。雖然我和藝術姑娘明顯不是一個級別的,但心碎的世界裡沒有國界。我倆正抱著,突然門鈴響了。藝術姑娘推開我,一個激靈從地上爬起來,她拿起化妝包裡的粉底和棉簽,對我喊,「別開門,一定是齊飛,我來開!」我從來沒見過這麼快的補妝術,也就十幾秒,就換了一張臉。所有沮喪和自暴自棄,都在那盒神奇粉底的威力下一掃而光。她換上一張為金卡準備的笑臉和一股為空調準備的熱情衝到門口,「生日快樂……」這句話像是從一個沒電的收音機裡跑出來的,「樂」字已經變成奄奄一息的怪音,「你是誰?」我站起來看向門外,喬安站在門口,手裡拿著一個牛皮紙袋。「喬安?」藝術姑娘回頭看我,「你認識她?也是來拿衣服的?」喬安趁著藝術姑娘扭頭,對我比劃了一個「噓」。我搖搖頭,沒再敢吭聲。她把信封遞給藝術姑娘,「您好,您是江先生的女朋友吧?」
藝術姑娘特不屑地看了眼喬安,「是啊,怎麼了?」「那太好了。」喬安打開信封,裡面裝著一堆單據,遞交給藝術姑娘,「我是這個房子的房東,找江先生好些天了都找不到,他欠了我們兩個月房租,前兩天我看東西都搬空了,還以為他跑了呢,還好現在你回來了。」喬安拿起姑娘手裡一張張賬單開始解釋,「他信用卡和水電都欠費好久了,樓下信箱都被塞滿了,你看這個月水電還是我墊付的,要不您先幫江先生把房租結一下?」藝術姑娘也不是善茬,「你騙誰呢,你就是那個小狐狸精?齊飛是因為你跟我分的吧。」姑娘把賬單狠狠扔在喬安身上。喬安看著地面散落的賬單笑笑,直接拿出手機,輕巧地按了兩下,舉給姑娘看了一眼,赫然顯示著「110」撥號中。姑娘愣住,直到手機裡響起公安局的自動轉接聲,姑娘一把搶過手機掛斷。喬安平靜地看著姑娘,「怕什麼啊?我就是他房東,想跟他結錢了事,這個房子租也好不租也罷,都該跟我打聲招呼吧,按照合約上寫的,要是房租逾期一個月不付,就算放棄租賃,您知道您現在是非法闖入嗎?我告訴你,別跟姐在這耍橫,要麼把錢交了,要麼收拾東西滾,順便告訴你男朋友,我明天就帶人來看房子。」藝術姑娘特別無助尷尬地看看我,我呆若木雞地看著喬安,姑娘突然爆發出哭聲,嘴裡含糊不清地咒罵著,一把拎起地上的包,還沒踩穩高跟鞋就跌跌撞撞跑出去。看著姑娘落荒而逃的背影,喬安無奈地搖搖頭,「呵,搞這麼大陣勢,不知道還真以為是真愛呢。」我看著姑娘落寞的小背影,不禁有點心酸,「你也不至於這樣嚇唬人家吧,畢竟她也是剛失戀,你好歹體會一下失戀人的心情。」「傍大款失敗也算失戀?頂多算失業。」喬安冷冷的目光射到我身上,「還有你,讓你上來找點素材順便把她打發了,你還和她喝起來了,沒用。」
「因為我們同是天涯淪落人,你這種女神怎麼懂!」我蹲在地上把單據撿起來,「哪搞來的這些單據啊?」「剛才網上下載的。」「那剛才110是假的吧。」「那倒是真的,平時交那麼多稅打個電話怎麼了,再說她真的是非法闖入。」喬安說得理所當然,拿起手機,撥通齊飛電話,立馬轉換成喜悅的口氣:「帶人上來吧,拎包入住,遊戲機也給送回來了,還送了一屋德州扒雞味兒氣球。」「齊飛在樓下?」我手裡還握著一堆假單據。「可不是,還不是因為你,一大群人在樓下等半天了。」我跑到窗邊探頭向下一看,齊飛和幾個朋友從兩輛小跑裡出來。「你怎麼不早說啊,我下樓換件衣服。」我匆匆要往外跑。「別換了,挺好的,反正沒人看你。」喬安從身後拉住我衝鋒衣的帽子。看得出喬安今天的心情指數五顆星,那勁兒特像《女朋友男朋友》裡,鳳小岳和桂綸鎂魚水之歡後,鳳小岳穿上衣服,輕輕拂過她熟睡的身體時說話的感覺。「喂,不要怕。我們從來沒有這樣的機會,搭上就翻身了。睡一覺起來,台灣就不一樣了。我們就自由了。」說這段話時電影切了好些畫面,他們在黑夜中交錯穿越了遊行靜坐的學生,所有主角都在跨越自己的生命轉折點。齊飛帶著一群男孩女孩風風火火跑進門,一進來就舉起喬安在她腦門兒上親了一口,他身後的朋友和我都愣了一秒,喬安倒是平靜得很,扶住他的肩膀,微笑著說:「齊飛同學,生日快樂,恭喜你又平安長大了一歲。」男孩們開始起哄,而我還是愣在原地。齊飛目光越過喬安看到我,歪著嘴巴,不滿意極了,「喂,你腦子裡是不是裝的草莓奶昔啊,害哥兒幾個在樓下等死了都!禮物呢?」齊飛把手伸在我面前。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今天……」「就知道你是假仗義。」齊飛笑起來,把他旁邊一個男生推到我面前,「行吧,伺候好我朋友禮物就免了。」男生和我突然四目相對,尷尬得很。你明白的,齊飛的朋友全是那種穿精緻西裝裡面還得裝腔作勢配個馬甲的男生,頭髮抄起來,染點兒若隱若現的亞麻色,這行頭在西餐廳裡叫服務員,在夜店裡就叫小開了。那天我們都喝飛了,反正他們來之前我已經喝得差不多了。彷彿每個人都有苦惱的理由和狂歡的借口。喬安和齊飛說起好多小時候的事,大家都是這企業那集團的大戶出身,如果喬安不說,誰都看不出來她經歷過的顛沛流離,她能偽裝得那麼好,和那些紈褲子弟一模一樣,養尊處優地成長,沒見過大風大浪,不為未來擔心,每天最重要的事就是照料自己的指甲。童年刺激的冒險並不是騎著童車衝下院裡最陡的斜坡,而是瑞士滑雪時連滾下山頭。也可能她不是偽裝呢,她的心也許從來沒離開過那個裝滿華麗衣服的白色衣櫃。被齊飛大王硬性指派給我的男生看我光喝酒傻笑,加入不了聊天,就主動拿過酒瓶幫我倒了一杯,剛想跟我說兩句什麼,我的手機響起來,接起電話,就聽到陳喬治焦慮的聲音,「你稿子寫了多少了啊!要死了,這麼吵是不是還在外面玩啊!」我握著手機跌跌撞撞走到一邊,忍著噁心和他大喊:「這就寫,馬上發!」剛說完這句話,我就眼前一黑。倒下的瞬間想起:糟糕,我都忘了對他說一句生日快樂,我甚至都不知道齊飛過的是幾歲生日。不過轉念一想,算了,反正我們不是同一個時空的人。這個冗長的夜晚,終於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