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做的每一件事,無論我認不認同,都會陪著你;就算你不想和我重新在一起,我也不勉強你。
盛夏的週五傍晚,似乎每一個人都在抱怨這讓人汗如雨下的天氣,似乎每一條路都在堵車。地區醫院外的路邊,一個穿著白色吊帶長裙,紮著馬尾的年輕女人正在路邊焦急地攔車。她的手機響起了鈴聲,她低頭一看,接連三條微信都是蘇冉發來催她的:“管弦,你到底什麼時候到啊?”管弦連回五個“快了”,越發焦急地在路邊張望著,終於,一輛空載的出租車停在了她面前。管弦趕忙跑過去,卻被突然橫刺過來的一個身影撞到了肩膀。
管弦連對方的樣子都沒看清,那人就塞了幾張紙幣到她手心裡,隨後就旁若無人地上了車,坐進車裡後,還特別囂張地把手伸出車窗,朝她擺了擺:“對不起,我趕時間。”
管弦看著手裡多出來的這些錢,愣了好半晌,才終於醒過神來,朝著那已經快要消失在她視線中的出租車大喊:“渾蛋!我也很趕時間好不好!”
可那出租車早已揚長而去,管弦的聲音下一秒已被這燥熱異常的盛夏天給蒸騰得一絲不剩。半小時後,管弦終於打到了車,她把肩上的大包往旁邊一放,對司機說:“淮海路。”司機見管弦面目清秀,忍不住從後視鏡中多看了兩眼。見她從旁邊的大包裡掏出化妝包與各式各樣的行頭,頗為詫異。管弦套上抹胸小禮服,解開長裙的肩帶,將長裙套頭脫下,拉上禮服的後拉鏈,轉眼就從原本的清純裝扮變為性感火辣。她見司機正窺視著自己,卻絲毫不在意,從化妝包中掏出化妝品:“師傅,快點,我趕時間。”司機尷尬地收回目光,加速開車。管弦在飛速行駛的車裡鎮定自若地貼著假睫毛、畫著口紅。
天色漸暗,城市裡漸漸亮起璀璨的夜光。載有管弦的出租車在街道上飛馳而過,急剎在酒店樓下,管弦踩著高跟鞋妖嬈地從車上下來,一把扯掉皮筋,隨意地抓松頭髮,走進酒店。
她一路坐電梯來到頂層的KTV,包廂外,周思妍正看著手錶,向和她一樣等在包廂外的姐妹抱怨:“管弦怎麼還沒到?蘇冉已經把那騙子約到包廂,就差她出馬了。”
話音剛落,就看見穿著抹胸小禮服的管弦姿態妖嬈地走近她們。這番打扮引得周思妍忍不住多打量了管弦兩眼,嘖嘖歎道:“你要不要打扮得這麼妖孽啊?”管弦不以為意地挑眉:“不打扮得妖孽一點,怎麼帶領你們去收妖?”管弦推門進入包廂前,審慎地回頭詢問道:“那騙子姓什麼來著?”“張。”管弦瞭然地點點頭,推門而入,推開門的瞬間堆起一臉笑容:“張總。”
正拉著蘇冉的手吃豆腐的張韜回頭,見到管弦,難掩驚艷的神情。蘇冉不動聲色地把自己的手從張韜手裡抽了回來,起身走向管弦。
剩下的兩個女人也魚貫進入包廂。
蘇冉特別親切地對管弦說:“你們總算來了!”
和管弦交換了一個眼神之後,蘇冉又回頭看向張韜:“這就是我跟你提過很多次的管弦。”張韜的目光始終不離管弦,一看就對管弦有點意思,管弦帶頭與張韜拼酒,張韜也就來者不拒了。於是乎,張韜一杯一杯地喝酒,他腕上的名表指針一圈一圈地轉動,服務生一波一波地端洋酒進來。終於……張韜轟然醉倒在沙發上,管弦喝酒的動作定格。蘇冉湊到張韜身邊,確認他真的醉死過去。在座的四個女人交換了一個眼色……包廂內爆發出一陣高昂的歡呼聲。
隔牆傳來高昂的歡呼聲,連這邊的包廂都聽得一清二楚。徐子堯姿態優雅地坐在沙發上,表情傲慢地玩著手機遊戲,一副置身事外的樣子,而在座的其他朋友都已經按耐不住地面面相覷,繼而無語地笑起來:“隔壁玩得可真夠High的啊!”
坐在徐子堯旁邊的林若,也是這家KTV的股東之一,屈肘撞撞徐子堯:“這位爺,我這新開的KTV請你來,是讓你來鑒賞鑒賞的,不是讓你來玩遊戲的。”
徐子堯始終巋然不動,手指在屏幕上飛快地點著。
這時,服務生推門進來,面有難色:“實在不好意思,您要的Lafite我們這兒已經沒存貨了。”作為股東之一,林若倒是大方,隨口就來:“那換瓶Petrus。”服務生卻更加為難了:“真是對不住,隔壁包廂的客人把咱這兒最貴的酒都包了。”
此話引得包廂內一眾憋屈的富二代們對隔壁更感興趣了:“喲!哪路的煤老闆帶金絲雀跑這兒撒錢來了?出手這麼闊綽?”幾乎是話音落下的同時,依舊對一切置若罔聞的徐子堯突然收起手機站了起來,不發一言地朝門口走去。林若連忙叫住他:“你去哪兒?”徐子堯其實今天挺煩躁的,被自己後媽生的那小屁孩使了絆子,車子當街爆胎,害得他為了趕朋友新店開業的這個局,還搶了一姑娘的出租車,如今回想起來……總覺得有失身份。
此刻,走向門邊的徐子堯頭也不回,只背對他們,懶洋洋地揮揮手算是道別:“去看看到底是哪路煤老闆這麼沒眼光,看上了這麼群嗓門奇大的金絲雀。”
徐子堯很快來到隔壁包廂門外,送酒的服務生端著托盤正欲推門,被徐子堯攔下。徐子堯接過他手裡的托盤,在服務生目瞪口呆地目送下,一手戴上口罩,一手推開包廂門走進去。
徐子堯推門而入後,第一眼就看見桌子上疊得有半人高的酒杯塔——而一個打扮性感的女人,正小心翼翼地把最後一杯酒疊放到塔頂。
徐子堯低著頭把酒擺放在桌上,悄悄站在牆邊,饒有興致地看著屋內的情形。那正在往酒杯塔上疊最後一個酒杯的女人,徐子堯倒是不認識,可這群女人中,確實有一個是熟面孔——那個拿著一疊賬單敲著躺在沙發上的醉鬼的頭的女人,是叫蘇冉吧?他一個不算太熟的朋友的前女朋友。不過這類女人和她們所看上的男人一樣,向來在感情上沒長性,徐子堯倒還記得這蘇冉和自己的朋友交往了不到兩個月,就和平分手,各自另尋下家去了。
徐子堯聽蘇冉一邊敲著醉鬼的頭,一邊憤憤不平:“刷爆你老婆給你的副卡都算便宜你了,看你以後還敢不敢打著單身的旗號騙女人。”便默默猜測著,蘇冉尋找到的“下家”——應該就是這醉鬼了吧?
只不過被騙了……一旁的蘇冉卻完全沒發現戴著口罩的徐子堯,敲夠了張韜的頭,直接把一大摞賬單全甩在張韜的臉上,把兩張信用卡插回張韜的衣兜裡。
周思妍則湊到張韜身邊去摘張韜的手錶,被管弦制止:
“別摘了,以我曾經多年購買山寨貨的經驗,這塊表絕對是假的。”周思妍膜拜地看一眼管弦,這才直起身子,看一眼被裝了酒的酒杯堆滿了的包廂,特別有成就感:“那咱們走吧!”周思妍率先走向包廂門,直到這時,才像發現新大陸似的,發現了牆邊那個戴口罩的服務生。周思妍上下打量一下這根正苗紅的服務生,不由得頓住了腳步:“喲,小帥哥,這什麼新潮造型呢?”徐子堯聲音不變:“感冒。”周思妍可憐他:“感冒還來上班?真敬業!”管弦最受不了周思妍這種隨時隨地逮著小帥哥就調戲的癖好,直接從張韜的皮夾裡拿出剩下的最後一點錢,塞給徐子堯,拍拍徐子堯的肩膀:“辛苦了。”說完就拉著還流連著想多調戲小帥哥幾句的周思妍離開。她們雖然自稱要替社會教訓教訓這個張韜,可刷爆了人家二十幾萬的卡,還是盡早離開為妙。蘇冉也趕緊跟了出去。
管弦坐在吧檯前的高腳椅上,已經是一副微醺的樣子,她百無聊賴地把玩著手中的酒杯。
蘇冉趴在她耳邊,給她匯報情況:“待會兒來的那人呢,叫徐子堯,這家店的少東家,剛從他爹那裡接管旗下酒吧的經營權,平時他超難約,可這次竟然二話不說就答應來了,你倆還真挺有緣的。”
管弦有點不以為意:“那種花心又沒定性的富二代又不是我的菜。那個叫什麼……徐子堯的,一聽就是你的菜啊,你這個‘富二殺手’怎麼不自己留著?”
“你幫我出了口惡氣,我就當這是給你的回禮了。”蘇冉真像一個稱職的紅娘,煞有介事地解說道,“更何況,他是我前男友的朋友,就算是我的菜,可你覺得我下得去手嗎?”
管弦一聽這茬,更興致缺缺了:“就你那前男友,倆月不到就跟你分手找下家,他的朋友……靠譜不到哪兒去,你還介紹給我?這不是害我嗎?”
蘇冉卻連連擺手:“這個徐子堯可不一樣……”蘇冉剛準備繼續說下去,一瞥入口處,卻猛地音量變小,小到只有近在她身旁的管弦聽見:“先別說了,他來了……”可惜管弦連回頭看一眼的念頭都沒有,還在把玩著手中線條漂亮的鬱金香酒杯。蘇冉見她不動,索性扳過她的下巴,逼她回頭。只見徐子堯一身落拓地從人群中走來,見到蘇冉後,面無表情地伸出兩指飛了個軍禮過來算是打招呼。管弦露出頗為吃驚的神情。蘇冉屈肘撞撞管弦,邀功道:“我眼光沒問題吧?夠不夠一表人才?”管弦吃驚的可不是這個……這小子不就是上次搶了她的出租車,還丟給了她三百塊的那男的嗎?管弦頓時語氣就不怎麼良善了:“外表看起來越沒問題的人,越有可能是衣冠禽獸,當然,還有可能禽獸不如。”眼看徐子堯已來到她們面前,蘇冉猛掐她一把,管弦疼得“哎呦”叫著直吸冷氣。徐子堯耳朵倒尖:“說誰禽獸不如呢?”管弦撒起謊來眼都不眨:“這你都不知道?這裡有一款新出的酒,叫禽獸不如。”徐子堯挑起一邊的眉毛表示懷疑,蘇冉見狀趕緊堆起笑容為彼此介紹:“這是徐子堯,這是……”徐子堯笑容可掬地伸出一隻手:“管弦。”
前兩天在KTV包廂,他是聽見那些女的這麼叫她吧……管弦,算是個容易記的名字。蘇冉瞧出了異樣的苗頭,頓時兩眼發光:“消息夠靈通的啊,徐大少!還是我之前約你來的時候就告訴過你她叫什麼了?我怎麼不記得我說過……”徐子堯笑笑,沒解釋,示意酒保:“給這兩位小姐來杯禽獸不如……”管弦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真有禽獸不如這種酒?不過顯然,酒保聽徐子堯這麼要求,也不由得一愣,隨後酒保看一眼管弦和蘇冉,頓時就瞭然了:他這位才走馬上任的老闆,是變著法揶揄這倆女的罵他禽獸不如一事……“好的!”酒保說完便隨意調了個花式,很快,就把兩杯色澤艷麗的雞尾酒送到了蘇冉和管弦手邊,“小姐,你的禽獸不如。”
管弦捏著酒杯,看了徐子堯一眼,徐子堯只對她做了個“請喝”的手勢。可她真的喝了,不就等於承認自己……禽獸不如了嗎?徐子堯有點明知故問:“怎麼興致不高啊……”他的話被一串手機鈴聲打斷——是管弦的手機在響。管弦跟找著救星似的,趕緊從手包中拿出手機,可看一眼來電顯示,表情頓時一沉:“不好意思,我去接個電話。”怎麼一個電話就讓這女的臉色變了?徐子堯不由得帶著獵奇的目光目送著她離去,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僻靜的遠處。
管弦走到安靜的角落接聽電話:“媽?”“我在家啊,怎麼了?”每次對母親撒謊時,管弦都習慣性地把手背到身後,比一個中指繞住食指的手勢,彷彿那樣內疚感就會減輕一些。“你最近是不是很忙啊?要不這樣,明天的透析,你就不用陪我了。週末好好在家休息一天。”母親借了護士站的座機打給她,所以當時一看是醫院的分機號,管弦便急急忙忙跑到僻靜處來接聽。“沒事兒,我請假很方便的,再說了,一向都是我陪你去做化療的。就這麼說定了,我明天一早過去,你先睡吧。”母親又囑咐了她幾句,管弦隨後掛斷電話,看著不遠處露台上的一派聲色犬馬,她沉重地呼了口氣,調頭往回走。
管弦回到吧檯旁,她的那杯“禽獸不如”還恭候在那兒。
她有點不想喝,徐子堯倒也不勉強她,悠揚的鋼琴曲傳來,管弦的視線被吸引,落在酒吧一角的三角鋼琴上,鋼琴漆黑的反光面在昏暗的燈光下發著幽幽的光,有人坐在鋼琴前款款地演奏著。
徐子堯順著管弦的眼神看過去,有點不屑:“原來你喜歡這種類型的,沒勁。”管弦斜睨他:“你行嗎?”
徐子堯指著酒杯:“那我行的話,你就把這杯喝了?”管弦想了想,點點頭。徐子堯站起身準備走向鋼琴。管弦卻又突然反悔:“我要指定曲目,《超級瑪麗》!”
連旁邊的陌生客人聽到她的要求都忍俊不禁地看一眼管弦,又同情地看一眼徐子堯,徐子堯倒是一點也不以為意,很快坐在了鋼琴前。
他深吸一口氣,手指放在琴鍵上,跳躍歡快的音符頓時響起,在這間高端酒吧裡,讓人覺得有種有趣的違和感。只可惜徐子堯架勢擺得如此足,《超級瑪麗》的開頭彈得也算連貫,但很快就卡殼,彈不下去了。徐子堯倒也不急,甚至大咧咧地和管弦討價還價:“這首彈不下去了,我換一首更難的。”管弦急忙讓他打住:“那我們的打賭可作廢了……”管弦拿起擱在桌上的手包,正欲起身離開,連蘇冉都拉不住她,可就在這時,管弦耳邊突然傳來熟悉的鋼琴曲。管弦僵住——他彈的是拉赫瑪尼諾夫的C小調協奏。緩慢、沉重的開頭,每一個音符都像敲在了管弦的心頭。繼而,節奏越來越快,越來越激昂,鋼琴曲在露台上擴散,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看向鋼琴邊的徐子堯。
徐子堯認真而專注地彈著,突然手指頓了一下,彈錯了一個音,徐子堯不以為意地回頭看向管弦,做了個鬼臉,這才繼續彈下去。
管弦的深思被他這一舉動徹底打散了。
她彷彿看到了記憶中的自己,紮著馬尾,穿著校服坐在鋼琴前,而嚴晟臣就站在鋼琴旁邊看她。那時候的她和嚴晟臣一起準備校慶表演,可她總彈得沒有他好,甚至練習了這麼多遍,還總在同一個音節上出錯,再一次彈錯後,她聽見了嚴晟臣的歎氣聲。她卻似乎沒有那樣忌憚,抬頭看向嚴晟臣,做了個鬼臉。
嚴晟臣坐在她身邊,聲音溫柔:“那你再看我彈一遍。”
緩慢版的鋼琴曲在管弦手指間緩緩流出,嚴晟臣邊輕聲解說著:“這段手掌稍向內傾,力度稍微加強,避免聲音僵硬……”
隨即,嚴晟臣示意管弦一起加入彈奏。管弦雖然有些遲疑,但還是緩緩伸出手,和他一起彈奏起來。
四手聯彈,笑容那樣無憂的彼此……也不知是因為漸漸有淚水蘊在了眼眶中,模糊了她的視線,抑或其他原因,當最後一個音節戛然而止,露台上風徐徐地吹著,徐子堯從琴凳上站起來時,管弦只覺得,這個男人的身影和自己腦海中某個人的身影漸漸地重合在了一起。
管弦覺得自己有點醉了。徐子堯攙扶著管弦進來。服了這女人了,要麼不喝,要喝就把自己喝成一灘爛泥——管弦儼然已經喝醉,她大搖大擺地站在沙發上,頤指氣使地掃視了一下房間,讚賞地點點頭:“這套房還不錯,裝修得有點品味……”說著又咂摸咂摸嘴,似乎被一陣困意席捲,她渾渾噩噩地揉著眼睛:“一定很好賣……”說完就身子一晃悠,猛地跌倒在沙發上。徐子堯趕緊扶住她,聞著她的滿身酒氣,徐子堯心裡有一萬頭草泥馬呼嘯而過。他好不容易把她背到床上,躺在床上的管弦皺著眉頭,神情有些痛苦,似乎又想吐。徐子堯按了按床邊的按鈴:“陳媽,麻煩過來一下。”陳媽一會兒就到了,見徐子堯一臉氣餒地坐在床邊,忍不住笑了:“子堯終於開竅啦?都知道帶女孩子回來啦?”
“別想歪啊!”徐子堯趕忙讓陳媽打住。他十幾歲第一次進徐家時,就一直是陳媽負責他的飲食起居,他現在搬出來住,陳媽也就跟著他出來了,比他親媽還親,他把這些個隨隨便便的女人往哪兒帶,都不能往陳媽跟前帶:“那是因為她吐我車上了,我只能就近把她拖回來。”抬抬下巴指著床上的管弦:“幫她把衣服脫了吧,看她挺難受的。”陳媽別有意味地笑了笑,走到床邊幫管弦解開衣服扣子。徐子堯見狀也就安心離開了。
管弦覺得自己做了個很長很長的夢。似乎回到了16歲,最好的年紀,也是最壞的年紀……彷彿有一條長長的時空隧道,她站在這一頭,看著當年的嚴晟臣騎著自行車帶著她,從隧道另一頭的光亮處出現。管弦坐在車後座上,用嚴晟臣新買的隨身聽聽歌,耳朵裡掛著耳機,邊聽邊自我感覺良好地跟唱。事實上管弦的歌聲跑調得厲害,嚴晟臣忍不住偷笑。早戀,就是這麼青澀卻也惡毒的果子,她和嚴晟臣雖然不在同一個班,可她帶著嚴晟臣借她的這個當時最新款的隨身聽一在班級出現就引起了轟動,有人猜到:“這是嚴晟臣送給你的吧。”
“不是啦!他借我聽的。”即便如此,大家還是羨慕不已。身為班長的黎曼佳正在收學費,其他同學搬發新課本,管弦那一塊發出的嬉鬧聲引得黎曼佳直皺眉:“吵什麼吵?學費都交了沒?課本都領了沒?”
管弦只得趕緊噤聲。
管弦其實已經有了課本,不一會兒已經安靜下來包書皮了,調皮的男同學明明見她沒有去領新書,怎麼就已經在給課本包書皮了?
“你這書哪兒來的啊?”說著一把搶過管弦的書,要拆開她剛包好的書皮。
管弦立刻站了起來:“還給我!”
一時間教室裡亂成一鍋粥,爭來搶去間,書直接掉在了正走向管弦的黎曼佳腳邊。
黎曼佳撿起書——原來是舊書。應該是從高年級的同學那兒借的,才需要包書皮掩蓋一下——黎曼佳笑笑,意味深長地把書慢慢地放回管弦的書桌上:“你的學費。”
“那個……我……”
管弦正低著頭,緊咬嘴唇不知該如何啟齒,就在這時,站在教室後門正用鏡子監視著走廊為大家放風的同學,突然看見鏡子裡出現班主任從走廊盡頭走來的身影,立即警報:“班主任來啦!”
大家紛紛或噤聲、或趕忙回到座位坐好,班主任很快就走進了教室,黎曼佳來到班主任面前:“全班除了管弦之外,學費都交了。”
班主任接過錢,順帶解釋了句:“管弦已經跟我說了會晚點交學費。好了,你也回座位吧。”
黎曼佳坐回自己的座位,路過管弦的座位時,以只有管弦能聽見的聲音笑道:“用得起這麼貴的隨身聽,卻連學費都交不起……”
一句如此輕描淡寫的話就令管弦羞愧得抬不起頭來。
放學鈴響了,黃昏特有的暖黃色光線下,學生們三三兩兩地結伴走出校門,管弦也隨著放學的人流走出校門,可剛出校門,就被等在外頭的管超攔住:“錢給我帶來沒有?”
管弦咬著牙惡狠狠地瞪他。
管超也不管那麼多了,猛地拽過她的書包,管弦尖叫:“你幹什麼!”
管超卻不管不顧,當著很多學生的面,在書包裡翻找了半天,可惜最後還是一無所獲。管超惱怒地將書包扔在一邊,轉而去搜管弦的衣兜,好歹從兜裡掏出了二十塊。
拿到錢的管超轉身就要跑走,管弦趕忙追上,拉住管超的袖子,氣憤地瞪他:“學費讓你拿走了,媽都沒怪你,這是她給我的飯錢,你得給我留下!”
管超不耐煩地甩開她,管弦直接一崴腳坐在了地上,望一眼管超逃走的方向,目光中漸漸堆積起滿滿的憤恨。
可這一切都已於事無補,管超早就跑得沒了蹤影,她和嚴晟臣約好在校門口見的,管弦怕被嚴晟臣看到自己如此狼狽的模樣,只能在周圍同學詫異的眼光下,紅著臉蹲起身來,去撿掉落在地的課本和書包。
不一會兒,嚴晟臣推著自行車走出了校門,見管弦正笑著等他,他臉上也揚起一絲笑意,可他走近後,一低頭就看見了管弦胳膊上的擦傷:“怎麼回事?”
管弦目光閃爍了一下,笑容也有點僵了:“呃……不小心摔了一跤。”
管弦把手背到身後比了個中指繞住食指的手勢,還沒比完就被嚴晟臣捉住了手:“你每次撒謊又忍不住心虛的時候就喜歡比這個手勢,說吧,到底怎麼了?”
……曾經的管弦一直以為交不起學費已經是天塌下來的大事了,可生活最終教會了她,更不幸的事往往還等在後頭。
比如,嚴晟臣對她說的那句:“管弦,我……爸媽決定移民了。”
管弦還記得嚴晟臣離開後的第三個秋天,她一個人坐在他們曾經最愛的那棵梧桐樹下,她身後,枯黃的梧桐樹葉紛紛落下,她在心裡一遍遍呼喚著:嚴晟臣……嚴晟臣……可是都沒有回音。
又比如明天陪母親去做透析,一定又會被催問:“你們在醫院的押金都快扣完了,什麼時候續費啊?”
管弦被催繳費用的護工的臉給嚇醒了。睜開眼睛呆呆地看了會兒天花板,突然,她緊張地坐起來,要去拿床頭櫃上的鬧鐘,她可不想陪母親透析還遲到。
床頭櫃上卻沒有鬧鐘。不僅沒有鬧鐘,連那床頭櫃都是厚重的實木材質,而不是她家的那個三合板材質的。“醒了?”有不算熟悉也不算陌生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管弦驀地一驚。放眼望去,只見徐子堯就坐在床尾不遠處的吊椅上,好整以暇地等著她。管弦第一反應就是低頭瞅瞅自己——身上的衣服被換了。見徐子堯起身走近自己,管弦緊張地拉緊被子,警惕地看著徐子堯:“我怎麼在這裡?”徐子堯捂著胸口,一副自尊心受傷的樣子看著她:“太讓我傷心了,你竟然都不記得了?”管弦:“我們做什麼了?”徐子堯坐在床邊,蹺起了二郎腿:“你說深更半夜的,孤男寡女共處一室能做什麼?”管弦瞪著眼半天說不出話。徐子堯站起來,轉身向門外走去:“衣服在衣柱上,不客氣。”管弦目送徐子堯走出去,舒了口氣,看向床邊,一條嶄新的連衣裙就掛在那兒。管弦拿起那條連衣裙,標牌還沒拆,她看了眼價格,有些肉疼,立即就把連衣裙掛了回去。
幸好在臥室裡轉了一周,她找到了自己的衣物,套上衣服時一隻耳環不慎掉在了地毯上,管弦並沒有察覺,以最快速度穿戴好後,拿出錢包,翻了翻,把裡頭的零錢、整錢全都掏了出來,隨後在書桌上找到了便簽本和原子筆,她潦草地寫了兩行字,把紙條和錢一起放在床頭。
做完這些,管弦正氣浩然地走出了主臥。沒過多久,徐子堯洗完澡從客房的浴室裡出來,正好看見陳媽迎面朝他走過來。陳媽把錢、紙條,還有撿到的一隻耳環交給還在用毛巾擦頭髮的徐子堯。徐子堯看著紙條,擦頭髮的動作不由得停了,臉色也越來越差。紙條上的話很簡單,但也很氣人:“關於昨晚實在是記不得了,衣服錢還給你,剩下的,就當是你的辛苦費吧,不用謝。”徐子堯看著紙條——他的服務就只值507塊6毛?氣得都笑了。這女人……他記住了。
平白損失了507塊6毛的管弦,回家換了身清純打扮的管弦一手拎著飯盒,微笑著打開病房門走進來,表情瞬間僵在臉上。順著管弦的視線,病房裡,管超正坐在床邊,床上的母親一臉為難。管超回頭看見管弦,一臉堆笑:“喲!管弦來啦!”他看一眼管弦手上的東西,“給媽帶什麼好吃的來了?”管弦惱怒地把他從床邊拉起來:“你來幹什麼!”管超指著桌上的保溫桶:“我給媽燉了雞湯……”見管弦毫無反應,便尷尬地四下看看,“我妹妹真是能幹,住這麼好的病房,還把媽照顧得這麼好。”管弦冷眼看著他,半天後才說:“這次要多少?”管超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你也知道我快結婚了,那我總得有套婚房吧?你都賣了那麼多房了,應該攢了不少吧,能不能給我一套,小點沒關係。”管弦依舊冷著臉:“別做夢了!”管超有些惱怒,漲紅了臉嚷嚷起來:“我這個樣子能找著什麼好工作,能掙到多少錢?要套房怎麼了?算起來都便宜你了……”管弦一言不發,冷著臉把他往門外推。管超氣急推開管弦,大吼:“我的手筋是因為你斷的,你一輩子養著我都是應該的,你……”管弦被推撞到牆上。
忍無可忍的管母顫巍巍地下床,又急又氣地把管超趕出門:“是你自己當初拉你妹妹去陪酒,結果你妹妹跑了,他們才會廢了你的手,我真恨當初為什麼他們沒把你另一隻手也廢了!”
管母猛地關上門,大喘著氣靠在門背上。管弦擔心地上前扶她:“媽,犯不著為他生氣,你自己身體要緊。”
管母愧疚地看一眼管弦,心疼地摸了摸管弦的臉,欲哭無淚地說:“你上輩子到底造了什麼孽,這輩子才會攤上我們這樣的家人……”
管弦強忍著眼眶中的淚水,只能強顏歡笑:“管超現在根本不能再拿我怎樣了,媽你就放心吧。”
這是一條已經有些年頭的商業街。嚴晟臣沿著人來人往的人行道走著走著,忍不住在肯德基餐廳的落地窗外駐足。當年的肯德基還是新奇事物,管弦站在門外,小心翼翼地朝裡看,他端著兩份冰淇淋從裡頭出來,她笑吟吟地接過。而如今的肯德基,已經有些人庭寥落了,嚴晟臣站在外頭透過落地窗看著店裡成排的空座椅,臉上露出了略顯心酸的微笑。最終,他來到了那棵梧桐樹下。梧桐樹還是那樣生機勃勃,只是記憶中,樹旁寧靜的石子路已經不復存在,眼前是一大片工地,正熱火朝天地施工。嚴晟臣看得直皺眉,一名施工人員從他身旁走過,嚴晟臣趕緊叫住他:“不好意思打擾一下,你們這是什麼工程?”“拓寬城市道路唄。”嚴晟臣禮貌地笑笑,指著兩邊的樹:“那這些樹怎麼辦?”“樹?還不知道,也沒幾棵,不能因為這幾棵樹就把工程給耽誤了,你說是不是?”跟工人點點頭告別後,嚴晟臣走到樹下,仰頭看著頭頂的繁枝茂葉。嚴晟臣的手機突然響起來,他沒有收回目光,依舊看著那蔥鬱的葉子,接起了電話。電話那頭是個客氣的女聲:“嚴晟臣先生您好,您的貨已經到達S市的港口,您什麼時候來取?”嚴晟臣這才收回目光:“行,我下午會去取。”
老家到S市只有兩三小時的車程,下午,嚴晟臣準時抵達了碼頭。
成批的集裝箱被大型吊機吊上岸,碼頭工人們在嘈雜的作業聲中,穿梭於集裝箱之間,辛勞地搬運著貨品。在這一片人影攢動中,有一抹身影格外地格格不入——嚴晟臣將一箱物品搬上車後,雖已揮汗如雨,但仍準備返回去繼續搬運。這時候,一工作人員模樣的人緊張兮兮地尋上前來。
工作人員詫異:“嚴先生!您怎麼自己動手搬了?”嚴晟臣淡然一笑:“有幾箱易碎品,我有點不放心。”就在這時,不遠處的一名工人不小心弄掉了懷中的紙箱,包裝精美的禮物盒紛紛從紙箱中蹦落在地,嚴晟臣神情一緊,立即跑上前去,工作人員實在無法理解他的行為,看著嚴晟臣的背影,無語地搖搖頭。
嚴晟臣看著最後一個紙箱被搬上卡車,拉開車門坐進副駕駛座。嚴晟臣看向一旁帽簷壓得很低的司機:“師傅,走吧。”司機似乎沒聽見嚴晟臣的話,只顧著跟著車載廣播哼著歌,並未啟動車子。
嚴晟臣不由得多看了司機一眼,只見此人雖和一般司機一樣,穿著質感頗差的制服搬運貨物,露在制服外的襯衣袖口和手錶卻十分考究,越發覺得疑惑。
嚴晟臣果斷伸手摘掉司機的帽子,早就準備就緒的徐子堯被摘掉帽子後,立刻對嚴晟臣展露出一個燦爛的微笑:“嗨!”嚴晟臣愣了一下,兩人對視一眼,隨後欣喜地給了彼此一個大大的擁抱。卡車啟動了,兩人說笑著。徐子堯:“你可真夠厲害的,運了這麼多東西回來,該不會把給黎曼佳的彩禮也帶回來了吧?”嚴晟臣失笑:“怎麼可能?”“黎曼佳都追了你這麼多年了,你不該對她負責嗎?”如此揶揄的話說得連徐子堯自己都忍不住地笑了起來。
黎曼佳這個女人可怕到讓人敬佩,她是大學時出國的,那時候就看上嚴晟臣了,至今都沒斷了這份念想,實在是……恐怖。
見嚴晟臣不太願意提及這個話題,徐子堯只能改口道:“那黎曼佳什麼時候回來?”“好像是後天。”“那正好,我後天辦主題party,你帶她一起來。”也不知是推辭還是真話,只聽嚴晟臣說:“我這幾天都有事,有個樓盤找我去做園林規劃,我得去工地看看。”“得了吧!你不願和黎曼佳一起去就直說,哥們不會為難你。”“真事兒!不信你跟我去工地看看?”
即將開盤的售樓處裡,裝修得猶如高端酒店大堂,清雅的音樂環繞全場,休息區的沙發上,管弦穿著剪裁合體的深藍色職業套裝,笑吟吟地把合同推向對面的客戶。客戶認真地閱覽起來。
客戶是廣東人,管弦自然也就配合著一股廣東口音:“周先森,介個樓盤絕對系全S市裡數一數二嘅,很多名人富商……”
管弦身後突然傳來“撲哧”一聲笑,生生地打斷了管弦的話,管弦不滿地皺眉,正要回頭,客戶的一個問題拴住了她:“是在這裡簽名嗎?”
管弦忙不迭點點頭。
管弦坐在休息區的沙發裡,透過落地窗目送客戶上了一輛豪車揚長而去,這才回眸,端起簽好名的合同好好地欣賞了一番,興奮地吻了吻合同。
之前那個想買房的廣東客戶行事作風十分古板,她便穿那套職業套裝,接下來的那個打算在她這兒買遊艇的客人,是典型的“精蟲上腦”,管弦進洗手間換了件米白色低胸連衣裙出來,裊裊地坐在沙發上,不一會兒就等到了。
她現在還幫人代理遊艇,從中抽成,倒也是一筆還算可觀的收入。借這麼個如星級酒店般的售樓處賣遊艇,既省錢又有面兒。等客人到了,果然時不時地盯住管弦那條連衣裙看,管弦說什麼,對方都是一臉癡笑。可這人胃口也刁,磨著說要考慮考慮,畢竟遊艇不比車子,得慎重選擇才行,甚至說要約她去試遊艇……難纏的傢伙。管弦的生意沒做成,等那客人走了,她也就悻悻然地走了。管弦一走遠,與她背對而坐的那個一直用宣傳冊擋臉的男人,才將手中的宣傳冊放下——竟是徐子堯。
剛才那“撲哧”一聲笑,其實也是他忍不住發出的。這女人到底是幹什麼的?八面玲瓏心,又賣房又賣遊艇的……徐子堯看著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管弦走到售樓處門口,突然被一個身形魁梧的闊太模樣的人迎面堵住了去路。闊太來者不善,管弦下意識地打量對方。管弦難免有些忌憚:“你是?”闊太鄙夷地掃一眼管弦低胸的領口以及短裙下的長腿,偏過頭去朝一旁怒喝:“你給我出來!”隨即,張韜耷拉著腦袋,不甘不願地走到管弦面前。管弦認出張韜,卻還努力掩飾震驚:“我……我不認識你們。”張韜膽怯地扯了扯妻子的袖子:“有什麼事回家再說吧,這兒這麼多人……”闊太一把扯開張韜的手,一步步逼近管弦:“才刷爆我老公的卡,這麼快就不認識了?”管弦僵硬地笑了笑:“不好意思,你們真的認錯人了。借過。”管弦要繞過闊太往外走,卻被闊太攔住,無奈只得退後一步。“你這包……”闊太掃一眼管弦的包,越發鄙夷了,“不便宜吧?我老公給你買的?”管弦避開她的手:“這位太太,你再無理取鬧的話我叫保安了。”“我無理取鬧?”闊太冷笑一聲,“我今天就教教你,別亂爬男人的床!”說著,那塗著血紅指甲油的手便抓住了管弦的胳膊,另一隻手不由分說地開始搶奪管弦的包和首飾。
管弦尖叫著連連閃避,包應聲落地,合同灑落一地,被闊太和管弦凌亂的腳步踩得亂七八糟。闊太瞅準管弦戴著的雙C耳環,伸手就扯,管弦慌忙反手擋住她,反挨了闊太一記耳光。
響亮的耳光聲在大廳迴響,除了闊太在外的所有人都呆住了。張韜不知不覺已經躲到了人群外,正杵在那兒遠遠地觀望,大氣都不敢出。
管弦僵立在原地,側臉通紅。“都是我老公給你買的吧?我只要回來這麼一點東西,算是便宜你了。”
闊太這回伸出手要扯管弦的耳環,管弦已經無力抗爭了,可突然間,闊太的胖手就被一隻修長的手牢牢地鎖住,瞬間動彈不得。
闊太一愣,隨即怒目一抬——徐子堯就站在管弦身旁,表情冷冽地看著她。徐子堯的語氣和姿態同樣的不可一世:“不好意思,我買的。”他抓住闊太的手看似輕鬆,實則力氣很大,闊太再怎麼用力,手都抽不回來。
趁闊太不備,徐子堯猛地鬆開闊太的手,闊太直接一個趔趄摔倒在地,等闊太顫巍巍地爬起,等在闊太面前的,已是三名體格壯碩的保安。
有了保安在場,闊太變得忌憚起來,徐子堯依舊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對闊太冷聲道:“她身上的東西沒有一樣是你老公買的。你老公不老實,我倒是有個主意……”
徐子堯伸出手,沖張韜勾勾手指頭。張韜怯懦地不肯過去,闊太一把把他推過去:“你倒是過去啊!”
徐子堯假意伏在他耳邊說話,張韜一向他探過身就被徐子堯按住雙肩。徐子堯猛一抬膝,緊接著,張韜摀住下體哀號著彎下了腰。
闊太被耍十分憤怒,正欲上前找徐子堯算賬,被趕來的保安攔下,不忿地大叫。保安見勸阻無效,將二人逼出門外。在闊太憤懣的注視下,徐子堯對著闊太挑眉做得意狀:“後會無期。”管弦平生還不曾這麼丟人過,冷著臉收拾自己掉在地上的東西。徐子堯站在一旁,低聲打趣:“你到底是幹什麼的?一會兒賣房一會兒賣遊艇?”管弦很冷淡:“反正不是賣身。”徐子堯也就不打擊她了,走去幫她撿飄落在更遠處的合同,就在這時,徐子堯的手機響了起來。徐子堯看了看手機屏幕,笑著接通電話:“你完事了沒?”嚴晟臣的聲音從聽筒裡傳了出來:“我到售樓處門口了。”徐子堯看向門口,正巧看見嚴晟臣和嚴晟臣的同事從門口走進來,愉快地衝他揮了揮手。此時的管弦這邊,卻沒有半點輕鬆的氛圍,她正忙著撿合同,不用抬頭都知道有多少人正充滿鄙夷地看著她。嚴晟臣見到徐子堯後,便收起手機對同事說:“大致情況我已經瞭解,具體的規劃方案我做好發給你。”同事點點頭:“那今天辛苦你了,隨時聯繫!”說完便轉身離開。嚴晟臣則徑直走向徐子堯,餘光被那些看熱鬧的人群遮擋了,並沒有看到一個女人正蹲在那兒撿東西。管弦卻是在收拾完合同站起、目光不期然地越過人群時,猛地一怔——那個熟悉的身影……此時此刻的嚴晟臣,一身利落的襯衣和西褲,反觀自己,衣衫不整、狼狽不堪,管弦錯愕地退了兩步,腦子頓時一片空白,只知道調頭就跑。
徐子堯見管弦頭也不回地跑走,高聲呼喊:“哎!你去哪兒啊?”嚴晟臣隨著徐子堯的視線看向門口,只看見一個女人落魄離去的背影。嚴晟臣好奇:“那誰啊?”徐子堯歎口氣:“一個沒良心的女人,虧我還替她解了圍。”
說完仍有些不忿,直接衝門口高喊,“連句謝謝都沒有!”嚴晟臣無奈,指指周圍目光異樣的那些人:“注意下形象啊,徐先生,都看著你呢。”
徐子堯不甘心地撇撇嘴。隨後,徐子堯就和嚴晟臣從售樓處走了出來。徐子堯一臉沮喪:“要不是為了等你,我早追上那女人了。”嚴晟臣只能安慰性地拍拍他的肩膀。兩人坐進車裡,很快就離開了。完全沒有發現,一個瑟縮在拐角處的身影,一直目送著嚴晟臣從售樓處走到車裡,繼而離去……管弦終於再次確定,是他……是她的嚴晟臣……可她再也沒有勇氣叫住他。
徐子堯的主題 party設在了徐家名下的別墅裡。
色彩繽紛的追光從別墅頂端的塔尖投射向四面八方,別墅外停著一溜的豪車,更多的豪車有序地向別墅駛近。別墅內外都是濃重的派對氣氛,草坪上擺放著數十米的自助餐桌,到處人頭攢動,衣著亮麗的年輕男女們三兩成群,嬉笑地聊著天。
草坪旁邊就是蓄滿水的泳池,不少人坐在泳池邊,雙腿放在水中玩樂著,現場演奏的音樂聲中,服務生托著酒杯四處穿梭,供應酒水。
場面十分熱鬧,徐子堯卻獨自一人躺在泳池最角落的躺椅上玩手機遊戲,慵懶的樣子和周圍有些格格不入。黎曼佳的聲音從遠處傳來:“你怎麼躲這兒來了?”徐子堯這才收起手機看向聲音源頭的黎曼佳。嚴晟臣穿著西裝,沒有打領帶,姿態隨意地站在黎曼佳身旁。徐子堯立即笑臉迎上前,擁抱了黎曼佳:“歡迎回來。你們先進去,我等會兒去找你。”徐子堯看了看手錶,已經10點多了,徐子堯略顯焦急但故作鎮定地望了一眼入口處。另一邊,蘇冉拉著管弦姍姍來遲,到了草坪外的大門。管弦不怎麼情願:“我晚上約了客戶吃飯,你把我拉這兒來幹嘛?”蘇冉連連歎氣:“你啊你,真掉錢眼裡啦?我拉你出來輕鬆一下不好嗎?再說了,這裡的潛在客戶很多哦。”管弦思考片刻,縱覽一眼周圍光鮮亮麗的潛在客戶們,一改之前的半推半就,拉著蘇冉加快腳步往裡走。入口處有保安負責檢查邀請函,管弦見有人攔她,順勢將邀請函交給對方。攔她的那人卻依舊沒有放行。管弦皺眉收回原本看向場內的目光,抬頭看向對方,一愣。蘇冉:“啊!徐子堯!”徐子堯專注地看著管弦,痞笑著:“又見面了……”
管弦看著徐子堯,立即恍然大悟,她回頭瞪一眼蘇冉。蘇冉心虛地縮了縮脖子。管弦一咬牙豁出去了,沒看見徐子堯似的,繞過徐子堯徑直走向別墅大門,蘇冉連忙跟上。
管弦回頭瞥一眼入口:“他讓你拉我來的?”徐子堯已經不在剛才的入口那兒了,可她還是心有餘悸,畢竟這徐子堯和嚴晟臣……蘇冉被她這麼一問,心虛地笑。管弦在別墅內廳的門口駐足了片刻:“算了,看在這些潛在客戶的面子上……”管弦拿起服務生托盤上的酒杯,一副胸有成竹上戰場的樣子,走了進去。
片刻後,她已滿場飛了,管弦舉著酒杯,芳姿綽約地站在游泳池邊,目光掃視周圍。距離最近的男人三十出頭就已經禿了頂,昂貴的眼鏡也掩飾不住充盈血絲的眼睛。
蘇冉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那個禿頂男人,管弦一臉嚴肅地搖搖頭。蘇冉緊接著又用眼神示意管弦看向另一邊那位穿著一身奢侈品的年輕帥哥。
管弦滿意地點了點頭,剛準備走過去,就看見一個肥頭大耳的煤老闆先她一步走到了帥哥身旁,摸了一把帥哥的屁股,帥哥嫣然一笑,跟著煤老闆走了。
管弦、蘇冉瞭然地對視一眼,做個了雞皮疙瘩掉一地的動作。……什麼叫乘興而來、敗興而歸,管弦算是領教了,到最後管弦和蘇冉只能失望地走到僻靜處。管弦忍不住抱怨:“潛在客戶呢?一個靠譜的都沒有!”蘇冉不甘心地環顧四周,遠遠看見人群中的嚴晟臣,眼前一亮,趕緊拉一拉管弦:“哎!那個不錯!”管弦順著蘇冉的示意回頭看去,沒有在人頭攢動中發現蘇冉說的身影。蘇冉不甘心:“我去勘察勘察!”蘇冉很快消失在人群中,管弦揉著腳踝,一屁股坐在了旁邊的鞦韆上,正百無聊賴地晃著鞦韆,突然被人叫住:“喂!”管弦回過神來,猛地一抬頭,就看見徐子堯拿著兩杯酒走近。他來到管弦面前,順手遞給她一杯。管弦不肯接酒杯。徐子堯也不勉強,只說:“你上次還有幾張合同紙在我這兒呢,你不要了?”管弦一急:“哦對!合同在哪兒?還給我。”已經簽好的合同偏偏掉了簽字頁,其實徐子堯這次不讓蘇冉騙她來,她遲早也得找他要合同的。管弦乖乖地接過酒杯,一口飲盡:“好了!我喝完了,把合同還我吧,我待會兒還得進去發展下客戶。”徐子堯被她的理直氣壯逗得失笑:“賺錢至於這麼賣力嗎?
錢又賺不完。”管弦無謂地聳聳肩:“其實……”徐子堯一瞬不瞬地看著她,等著她繼續。管弦還是一副不怎麼在乎的樣子,可說出來的話,卻令徐子堯越聽越心驚——“我有個病重的媽媽,更糟糕的是,我還有個敗家子哥哥,韓劇裡的苦逼女主角都沒我命苦,如果我不努力賺錢,債主就會天天上我家鬧,醫院就會停止給我媽媽供藥,我哥說不定哪天就會被人砍死在街頭……”
徐子堯不可置信地瞪大雙眼。管弦抬頭看了他一眼,頓了頓,突然肆無忌憚地笑開:“這你也信?”她揶揄地笑:“你也太容易被騙了吧?”徐子堯尷尬地乾咳:“你不去演戲都可惜了。”管弦這時候的神情,卻是真真正正地落寞了下去:“單純覺得人民幣可愛不行嗎,哪有那麼多悲慘身世?”徐子堯看著她情緒低落的樣子,都不知道她哪些話該信,哪些不該信了,“真的?”管弦點點頭。可同時,下意識地把手背到身後,比了個中指繞住食指的手勢。草坪另一頭,嚴晟臣和黎曼佳路過,看見不遠處鞦韆上坐著的徐子堯,和一個女人窈窕的背影。黎曼佳一副寫著“我早料到”的笑容:“我猜對了吧?他果然又躲起來泡妞了。”黎曼佳還想要好奇地張望,嚴晟臣先失笑著搖搖頭,對黎曼佳說:“走吧!別打攪他了。”黎曼佳只好作罷,收回目光,對嚴晟臣點點頭。可當她準備隨嚴晟臣離開時,嚴晟臣卻突然僵住了。黎曼佳疑惑地打量他:“怎麼了?”嚴晟臣對黎曼佳的問題置若罔聞,一臉震驚地盯著那個女人在背後比出的手勢。這時的管弦已徑直起身,“我去找找蘇冉。”說完不忘再提醒一句,“記得把我的合同還給我。”之後才一邊調頭離開,一邊撥打蘇冉的電話。嚴晟臣眼睜睜地看著那個女人離開,終於忍不住追了過去。一旁的黎曼佳疑惑地趕緊叫住他:“嚴晟臣!”回答她的,卻是嚴晟臣加快的腳步聲。
黎曼佳也不好追過去,只能尷尬地咳了咳,走向徐子堯:“剛才那個是你的新女友?怎麼走了?你惹人家生氣了吧?”
徐子堯歎氣,望一眼管弦離開的方向——早沒了管弦的蹤影,他又不由得笑道:“你是不知道那妞的脾氣……唉,不說了,說多了都是淚。”
……那是她嗎?
嚴晟臣不敢認,那個一身性感打扮滿場飛著和男人們調笑、交換名片的女人,是16歲時坐在他自行車後座上,穿著校服、紮著馬尾、一臉肅靜的……管弦嗎?
甚至如今這個女人,有男人主動把手搭在她肩上,她也只是尷尬地笑笑,以至於那男的跟得到了默許似的,那隻手越滑越低——那隻手即將勾住她的腰時,嚴晟臣終於忍無可忍,衝上前去一把拽開那人可惡的手。
男人的面孔和她的面孔雙雙一驚——管弦詫異地回過頭去時,看見了那張熟悉的臉,只是那張臉上有她所不熟悉的憤怒,令她徹底僵在那裡。
嚴晟臣就這樣始終陰著臉,不由分說地把管弦拽走了。
嚴晟臣駕著車在馬路上飛馳,一邊車窗上映著他冷峻的面龐,另一邊車窗上映著管弦疲憊的閉著雙眼的樣子。
街邊的燈景透過車窗玻璃投射在管弦臉上,顯得十分落寞。
除了剛上車那會兒他問她住哪兒,之後就再沒有過對話,車廂內的沉默逼得嚴晟臣忍不住猛然踩住剎車:“剛才那個男的那樣摟你,你都沒半點反應嗎?”
管弦冷笑——原來他還惦記著剛才的事。
“我要有什麼反應?揍他嗎?”如果她說這是生活所迫,只要不吃大虧,她都能習慣——這位司機先生是不是要忍不住揍她了?“你……”嚴晟臣正要繼續說下去,管弦卻突然一陣乾嘔,直接開門衝下車,扶著路燈痛苦地乾嘔起來。車內的嚴晟臣透過擋風玻璃看著她,雙手死死地抓著方向盤,表情隱忍——她陪那些男人女人、認識的不認識的喝了那麼多酒,不吐才怪。可他終於還是忍不住,猛地咬牙拉開車門,拿起車上的紙巾盒衝下來。管弦乾嘔完,跌坐在路邊,嚴晟臣站在一邊,心疼地看著她,遞去紙巾。管弦抬頭看看他,沒有伸手接過紙巾。
夜風吹亂了管弦的頭髮,嚴晟臣歎口氣,溫柔地將她的頭髮理順。管弦卻把頭埋得更低,躲過了他的手。嚴晟臣脫下自己的外套披到她肩上,管弦還是一動不動。
嚴晟臣抬頭望一眼路邊不遠處的超市:“我去給你買水。”管弦分明還在和他慪氣:“買什麼水,買酒!”嚴晟臣看著管弦確認的眼神,也不知是妥協了,還是在嘲諷她:“行!你要酒是嗎?我去買。”嚴晟臣的腳步聲跑遠了,管弦才抬起頭來——因為忍不住掉眼淚,才一直低著頭悶不作聲。實在是沒有了在他面前哭泣的勇氣,也沒有了哭泣的立場。可當嚴晟臣真的提著一袋子的啤酒回來時,管弦卻已經睡著了,或者說是醉死過去了,看著她坐在路邊縮成小小的一團,嚴晟臣的心也隨之皺成了一團。嚴晟臣溫柔地將她抱上車。車子一路開,嚴晟臣時不時地看一眼副駕駛座。隨著車子的顛簸,管弦的身子歪到一邊,嚴晟臣邊開車邊小心翼翼地將她扶正,讓她有一個舒服的姿勢。
她住的是一棟老式公寓,7層,沒有電梯,信箱裡插著信件,嚴晟臣背著她走進公寓樓,在信箱旁站了很久,才找到插在信箱槽裡的、寄給701管小姐的繳費單。
嚴晟臣背著她上7樓。樓道裡的感應燈一樓接一樓地亮了,又相繼滅掉。嚴晟臣一路背著管弦爬樓,揮汗如雨。可似乎只要想到管弦在他背上酣睡著,便感覺不到累了。從她的手包裡取出鑰匙開門,嚴晟臣打開房門,扶著管弦進來,摸索著打開燈,房間裡的景象讓嚴晟臣略有些吃驚。
一居室的房間雖是現代裝修,卻很雜亂,進門左手邊是開放式廚房,廚房的流理台上隨處擺放著喝過的飲料瓶和吃了一半的食物,洗碗池裡堆滿了使用過的餐具。
嚴晟臣皺著眉頭向右看,衣櫃的門敞開著,旁邊的沙發上堆滿了試穿過的衣服,嚴晟臣彷彿能看到管弦早晨出門之前的狀況——管弦從衣櫃裡翻出一件又一件衣服,試穿過都不滿意,將衣物隨手丟到沙發上。終於換好一身滿意的裝扮,管弦套上高跟鞋,走到流理台旁,從冰箱裡拿出一盒牛奶,打開喝了一口,隨即皺著眉頭吐掉,看一眼保質日期,已經過期了,管弦隨手將牛奶放在飲料瓶旁,整理下衣角走了出去。
嚴晟臣屏住呼吸,小心地攙扶著醉酒的管弦踉蹌著往裡走。流理台下的滾筒洗衣機裡塞滿了衣物,管弦的高跟鞋被掛在滾筒旁搖搖欲墜的內衣絆到,一下子失去平衡,打翻了流理台上的飲料。嚴晟臣眼看著飲料落下來,灑了管弦一身,無奈地長歎一口氣。
嚴晟臣將管弦放在床上,管弦盤扣領短裙的裙擺被飲料弄濕,嚴晟臣轉身看向衣櫃,從裡面找出睡衣。嚴晟臣坐在床邊,小心翼翼地幫管弦解開裙子的盤扣,解著解著突然看到露出的內衣肩帶,動作僵住。嚴晟臣尷尬地看向管弦熟睡的臉——她已經長大成一個成熟的女人了。嚴晟臣將流理台收拾乾淨,把洗碗池裡的餐具洗淨,打開碗櫥往裡放的時候卻突然愣住了——碗櫃裡擺放著一個瓷娃娃。那是他送給她的。他還記得那是管弦的生日,她因為他送她隨身聽的事被同學嘲笑了,再不讓他花錢買禮物,嚴晟臣便自己做了一個陶瓷娃娃給她。當時嚴晟臣見她如此大手大腳地拆禮物盒,趕緊幫她扶牢盒子:“小心點,很容易碎的!”管弦這才放輕動作,慢慢拆禮物。直到最後從盒子裡拿出了一個他親手捏制的陶瓷娃娃。管弦明明開心極了,卻還笑吟吟地揶揄他:“你不是號稱繪畫天才嗎?怎麼可以把我捏得這麼醜?”
嚴晟臣伸手就要奪回陶瓷娃娃:“嫌棄就還我。”管弦立刻把陶瓷娃娃護在手心裡,令嚴晟臣撲了個空。嚴晟臣至今還記得她把陶瓷娃娃呵護在手心裡的模樣,他不由得看著陶瓷娃娃走神。就在這時,嚴晟臣突然聽見床上傳來動靜。他回頭看見熟睡中的管弦翻了個身,蹬掉了被子。嚴晟臣失笑著走過去幫管弦掖被角時,看見枕頭下露出的隨身聽。隨身聽看起來有些年頭,但保護得很好,沒有一點損傷。嚴晟臣拿起隨身聽,看一眼管弦,眼神中慢慢地流露出憐惜。他坐在床頭聽隨身聽,耳機裡傳出小時候管弦唱歌的聲音:“當我還是一個懵懂的女孩,遇到愛,不懂愛,從過去,到現在,直到他也離開,留我在雲海徘徊……”
有些跑調的歌曲唱到一半就結束了,嚴晟臣一動不動,很快耳機裡傳出成年管弦的聲音:“……明白沒人能取代,他曾給我的信賴,See me fly,I’m proud to fly up high,不能一直依賴,別人給我勇敢,Believe me I can fly.I am singing in the sky,就算風雨覆蓋,我也不怕重來……現在我已經不跑調了,可是你再也聽不到了。”
緊接著耳機裡傳出管弦哽咽的聲音。嚴晟臣拿著隨身聽的手隱隱發抖,回頭看著熟睡的管弦,漸漸眼淚盈眶。
天漸漸亮了。晨間的陽光灑在管弦還殘留著睡意的臉上,管弦的睫毛顫了顫,抽了抽鼻子睜開眼睛。聽見廚房傳來做飯聲,管弦一時愣住,瞪著迷茫的眼睛看著天花板。嚴晟臣的聲音從很近的地方傳來:“醒了?早餐快好了,你起來洗漱吧。”管弦反應了兩秒,騰地坐起來,看向廚房,只見嚴晟臣轉身背對她,繼續在灶台旁忙碌著。管弦猛地從呆怔中醒過神來,跳下床去準備收拾亂糟糟的沙發,又猛地愣住——沙發已經被收拾得乾乾淨淨。她狐疑地環顧一下四周,不止沙發,整個房間儼然變得井井有條。嚴晟臣端著兩份早餐放在茶几上。管弦趿著拖鞋走向嚴晟臣,掃一眼茶几上豐盛的早餐,有些動容,但很快又板起臉來。管弦扶著沙發背,久久沒有入座。嚴晟臣輕笑:“傻站著幹嘛?”嚴晟臣摁著她的肩膀讓她坐下。管弦看著滿桌的早點,強忍酸楚。
管弦動作機械地接過嚴晟臣為她盛好的粥,埋頭吃著。
嚴晟臣看了看她,想起她昨晚對自己的牴觸,便有些欲言又止,可他頓了頓,最後還是咬牙直說了:“我請朋友幫你介紹了一份寫字樓的工作,你哪天有空?我陪你去面試。”
管弦僵住。
慢慢抬頭看嚴晟臣,表情有點僵:“我很喜歡現在這份工作,沒想過要換。啊!你是不是還不知道我的學歷?我一護校畢業的中專生,哪家大公司肯要我?”
“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你做‘那種’工作。”管弦眉一橫,聲音也尖刻起來:“哪種工作?”嚴晟臣:“我……”他的話被管弦“啪”的撂下筷子的聲音打斷了:“你是不是也和那些人一樣,覺得我是靠男人吃飯?我沒讓自己吃一點虧,照樣把錢賺了,憑什麼你們都瞧不起我?”“我不是那個意思……”管弦再度打斷他:“總之,我的生活不需要一個突然冒出來的前男友來指手畫腳。”嚴晟臣也笑了:“你當時就發了封郵件跟我提分手,我有答應嗎?”管弦目光閃爍,轉眼卻恢復了冷淡,直接站起,走到門邊去替他拉開門:“你走吧。”
“管弦!”原來嚴晟臣每次義正詞嚴地直呼她的名字,就是已經憤怒到極點卻還顧忌著她的感受隱忍不發,而每次到這種時刻,管弦就會莫名地內疚,繼而討饒。
可現在——管弦直接撂下一句:“你不走我走。”
說完便氣沖沖地回身去拿自己的錢包和手機,留嚴晟臣一人待在原地,滿臉糾結。管弦拿了手機,頭也不回地走向大門,拉開門的同時手機卻響了起來。管弦接起電話,隨即臉色大變。
管弦衝進病房,焦急地抓住站在病床前的醫生的胳膊,聲線緊繃地問:“我媽怎麼樣了?”醫生看一眼病床上的管母:“幸虧搶救的及時,病人身體太虛弱,以後你也得多注意為她補充營養。”管弦鬆了口氣:“謝謝您!謝謝!謝謝!”醫生又說:“費用記得趕緊去繳一下,不能耽誤治療。”管弦點點頭。病床上的管母已經睡著了。
嚴晟臣站在門邊看著病房裡發生的一切,萬分錯愕。管弦走到嚴晟臣面前,面色冷淡:“謝謝你送我過來,你先走吧,我就不送了。”管弦說完,冷淡地繞過他。嚴晟臣抓住她的胳膊,擔憂地看了眼病床上的管母:“她怎麼了?”管弦更冷淡了:“嚴先生,這是我的家事,與你無關。”管弦撥開他的手,頭也不回地走了。
三名護士悠哉地坐在值班崗裡閒聊。“那個管弦又來醫院了。”一人剛說完,另一名護士就接話道:“難怪主任今天心情這麼好……”說著便諱莫如深地笑了起來。可還有人聽得雲裡霧裡:“這跟咱們主任有什麼關係?”那兩名似乎深知內情的護士環顧四周,見沒外人,才神秘兮兮地湊過來解釋:“當年她跟咱們主任的那點事兒,在院裡可是傳得沸沸揚揚。”三名護士嬉笑著,完全沒發現嚴晟臣就站在值班崗旁的牆壁後,面無表情地聽著。
主任帶著一群實習醫生模樣的人巡房,腳步急切的管弦正迎面向他們走去,看見為首的主任,管弦面色難堪地停下,正準備調頭就躲,卻被主任發現:“管弦?”管弦懊惱地停下。主任撇下一眾實習醫生,走向管弦。管弦強顏歡笑:“主任好。”主任捏住管弦的手:“對了,你媽媽情況穩定了嗎?”管弦緊咬嘴唇隱忍著,卻還是忍不住渾身輕微地顫抖。嚴晟臣出來尋找管弦,恰巧撞見這一幕,漸漸眉頭深鎖。
狹小的洗手間裡,牆壁和洗手池上有陳年累積的污垢,一盞白色頂燈發出刺眼的白光。管弦打開水龍頭,水流嘩嘩地衝出來。看著鏡子裡的自己,管弦似乎又看到了當年那個在廁所裡哭泣的自己。……照顧權貴病人時,被病人吃豆腐,她憤而離去;病人在主任面前義正詞嚴地指責;她羞憤地當著主任和病人的面脫衣服;保安當著她的面,從管弦的置物櫃裡搜出一塊名表;她躲在廁所的隔間裡,看著皮夾裡的那張全家福,哭得傷心欲絕。當晚,她就去網吧,發出了那封郵件。因為現實終於讓她明白,既然已經是兩個世界的人了,感情什麼的,又有什麼好強求呢?